“那就太谢谢县主了。”朱慧兰欢喜地道。

  长孙愉愉偏头看着朱慧兰,感觉这姑娘有些变化,明显是比以前要自信一些了,说话的语气也更爽朗,不再有以前那种装傻和脸皮厚的感觉。

  钟雪凝等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也都齐齐地看着朱慧兰。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朱慧兰有些疑惑和不自信地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好似变了,仿佛长大了一样。”方子月道。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这次我出门遇到了许多事儿,也见过许多人,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折腾死人了,但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朱慧兰笑道。她没说的是,现在有了长孙愉愉这样的靠山,她爹对她的那些冷待就不怎么能伤到她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好了,快说说你这次出门所得吧,大家都着急呢。”

  “才没有呢。”钟雪凝道,“慧兰这一路的故事我也想听。”

  朱慧兰笑道:“你们要是感兴趣,我自然一件一件仔细说给你们听,不过我还是先把账本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长孙愉愉等人虽然是深宅大院的姑娘,但看账本的本事都是有的,因为将来嫁出去都是要主持中馈的,管家是必须要学的本事。

  “你且先说说。”长孙愉愉道,她是众人里最富有的,也是最不怕提及阿堵物的人。

  朱慧兰道:“此次去关外买参之前,我先去了南边收了一趟货,然后托县主的福去铁真部转了一圈,换得了一些宝石和香料,这才去了燕州那边儿收参,运气也实在是好,恰好遇到旁边罗刹国女王做寿,那些毛子要大肆购买宝石,我正好转手大赚了一笔,收的人参品相也好,刚运到京城,还没卖。”

  说罢朱慧兰看向杜丽棠道,“丽棠姐姐,这次可多亏你那封信呢,我们的人参才能运出来。”其实朱慧兰当然也能绕路不从那关口出来,但是一来路途就远了,二来一路上的风险也大,从其他路途进来,山路险土匪多,很是要冒险的。

  杜丽棠笑了笑,“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人参和香料虽然没卖,但是那宝石却赚了不少。”朱慧兰道,“光这一项我就赚了五千两。”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包括长孙愉愉在内,她倒不是觉得多,只是觉得应该也跟着低呼一下。

  五千两的一成就是五百两,也就是说长孙愉愉她们的“嫁妆池子”如今有五百两入账了。且还不提其他人各自参股的,这却得由她们自己和朱慧兰算清楚了。

  总的说来,每人也有几十到一百两左右的收益。

  方子仪叹道:“这可比放印子钱来得心安理得一些。”

  长孙愉愉道:“可不是么,那印子钱背后不知道多少腌臜呢,咱们这些人家里是能不碰就别碰的。不过说起这个来,我还想起一件事儿,去年雪灾咱们募集的银子拿去赈贷了,可不是送给百姓的,只是借给他们,本金咱们还是要收回来的。”

  “这是自然,我早就想问问你呢,那本金如何收回来?那却是好几万两银子,收回来之后又怎么处置呢?”顾静婉道,她虽然成亲在即,但这次宁园小聚却还是抽空来了的。

  “这事儿我盘算过,天灾人祸的,几乎年年都有,只是发生的地方不一样。我想着既然这件事咱们做了,就一直做下去才好。本金收回来,我想肯定是有些损失的,就算两、三成吧,也还是剩下不少。咱们就以这个为本钱,看能否再钱生钱,一共补足五万两,今后咱们就以五万两为限,继续赈贷,至于多出来的就用来给灾民施粥之类的,也就不用费大伙儿的银钱了。当然这名声嘛自然得是咱们琴社给赚了。”长孙愉愉道。

  众人闻言齐齐倒好,不用花钱,还能赚名声的事儿众人自然都愿意。

  朱慧兰也听明白了,长孙愉愉这是在送本钱给自己,好让自己把生意做大做强呢。她这回出门算是彻底明白了,银子太少是做不成大买卖的,许多机会眼睁睁地看着从自己面前溜走。若她有大笔本金一定不会做得比那些个男人差。

  这次小聚众人自然都是满怀欣喜的,光宝石生意就进账了一百来两,这还不算后面人参和香料卖的钱。

  其他人走后,朱慧兰却是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宁园。

第57章

  “县主, 其实我收的宝石里还有一颗并没有卖给罗刹国的毛子,那宝石的成色实在是太美了,我觉得这天下除了你再没人配得上, 就留下来了。”朱慧兰将一个巴掌大小的不起眼的木头匣子递给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揭开来一看,木盒子里铺着几层绒布,那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 红得透彻而晶莹, 在灯光下更是璀璨如火。饶是长孙愉愉也很少看到这样大的红宝石。

  “这太贵重了。”长孙愉愉将木盒子还给了朱慧兰。

  朱慧兰道:“其实这颗宝石铁真部的人也不愿意拿出来的, 还是兰珠郡主特地给我的,我当时就知道她就是想给你的。”

  长孙愉愉想了想, “你收成多少银子,我给你吧。”

  朱慧兰知道长孙愉愉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平白受人恩惠的, 对她们而言还人情却是更难的事儿。

  “一千两。”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 这价格着实是很便宜的。

  议过了红宝石,长孙愉愉又道:“慧兰,如果那赈贷的银子收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是想拿给你做本金, 但是这银子是做善事的,输不得, 你想明白了再回答我, 这笔银子你要不要用。”

  朱慧兰道:“要, 县主, 我知道你这是在帮我的大忙。”

  长孙愉愉点点头, “好, 那就先这样说着, 看看本金能收回多少吧。”

  朱慧兰主动道:“愉愉,那要不要我派人帮你们去收本金。”

  长孙愉愉揉了揉眉头,“我们这是做善事,如果找穷凶极恶的人去收银子却怕反而坏了名声,可是让寻常人去,我又怕收回的银子太少。”说到这儿长孙愉愉摆了摆手,“算了,你也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最近怎么尽遇着这些让人头疼的事儿?长孙愉愉叹息一声,让人备了马车往陈府去,陈一琴也是出了一份股的,她母亲姜夫人不许她出门,所以长孙愉愉只能将银子给她送过去,虽然也不多,就四十两。

  客人上门总不能无礼地撵走,姜夫人只能忍着脾气请长孙愉愉这个不速之客进门。

  然而美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长孙愉愉更是美人中的美人,哪怕姜夫人对她有再多的怨气,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却还是心叹,不知道老天爷怎么造就出这样的美人儿的。

  她穿着一袭淡淡的鹅黄衣裙,随着光线的移动能隐隐看到那叠纱下的团花纹,却也是雾里看花,越发地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个子很高,人却很瘦,颇有体不胜衣的出尘脱俗之感,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很是平和,并没有华宁县主该有的骄矜。但是那种天生的高贵气却是连宫中那几位公主也是比不上的,甚至都差她几丈远。

  这位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自惭形秽的人。

  “姜夫人。”长孙愉愉朝姜夫人施了一礼,“上次魔鬼滩的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我不该让阿琴冒险的。我向你保证下次再不会有这种事儿了。”

  姜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的热血,只是你们也得想想我们这些做爹娘的该多担心,想来晋阳公主也是一般担忧的。”

  “是,我娘把我骂了个半死,找着个由头把我的月银都给停了。”长孙愉愉半是懊恼半是埋怨地道,但她这种态度却仿佛将姜夫人当做了亲近的长辈一般,丝毫生疏感也没有。

  以至于姜夫人对她的恶感都少了不少。

  “对了,你找阿琴做什么呀?”姜夫人问。

  长孙愉愉当然不肯在姜夫人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人面前说银子的事儿,她们就是心里高兴脸上也会嫌弃的,所以道:“我许久没见着阿琴了,也想当面为上次的事儿说声抱歉。”

  姜夫人笑了笑,“阿琴有些啰嗦,怕是还在换衣服。”

  “无妨,我正好跟夫人说说话。”长孙愉愉笑得眉眼弯弯地道。

  “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姑娘最不喜欢跟我这样的长辈说话了。”姜夫人道。

  “夫人不一样啊。我娘说,姜氏女在天下都闻名,而且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还想着能多亲近夫人,以沐雅风呢。”长孙愉愉笑道。

  姜夫人并不领情地笑了笑,“以县主的身份其实大可不必恭维我。”

  长孙愉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我是怕夫人还在怨怪我,不肯让阿琴同我往来。”

  “哦,不知我家阿琴有什么入了县主眼的,让县主肯如此屈尊降贵。”姜夫人问。

  “没有屈尊降贵,我是真心喜欢同阿琴做朋友。她为人良善真诚,对人也细致周到,我在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同她相处也格外的开心,跟她做朋友,我就知道她是那种一辈子都能来往,且可以互相倚靠的朋友。”长孙愉愉道。

  这赞誉不可谓不高了,姜夫人也没想到长孙愉愉是这样看待陈一琴的。

  此刻陈一琴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得长孙愉愉如此说,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激荡,能被长孙愉愉这样肯定,这样赞誉,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姜夫人扫了到了陈一琴的裙角,“好了,阿琴来了。”

  长孙愉愉回过身果然看到了陈一琴,忍不住甜甜地笑了笑。

  “愉愉,你好像又长高了,哎呀我都矮了你半个头了。”陈一琴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欢喜道,她可不能被人一赞就找不到北了。

  长孙愉愉笑道:“你多吃点儿饭就好了。”

  陈一琴活泼地道:“说得你好似吃得挺多的似的,你今儿怎么想着来找我的呀?我可太开心了。”

  长孙愉愉看看姜夫人,没好开口。

  姜夫人道:“你们去阿琴屋子里说话吧,我这儿待会儿还有事儿。”

  陈一琴和长孙愉愉立即欢喜地并肩走了。

  到了陈一琴屋子里,她吩咐下人道:“把茶撤了吧,给县主上一盏白水,记得是烧开了的。”她知道长孙愉愉是不会随便喝茶的,没有茶宁愿喝白水。

  但是陈一琴对自家的点心却是有信心的。“愉愉,你要不要尝尝这桂花糕,是我娘和我自己摘的桂花,用的还是姜家的方子做的米糕,不是很甜的,我最喜欢吃。”

  长孙愉愉笑了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能随便吃东西的。”她那脾胃挑剔得厉害,稍微有个不对劲儿,丢丑的就是她自己。

  陈一琴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华宁县主吃东西挑剔得不得了,除了龙肝凤髓,只怕寻常东西都没法儿让她开尊口。

  又说了会儿话,长孙愉愉才将装银子的钱袋子递给陈一琴,“喏,我是财神爷,来给你送银子的,慧兰从关外回来了,这是你出的那一份银子应得的。”

  陈一琴打开钱袋子看了看,都是些碎银子,她也捉摸不出有多少,只有个大概的估测。

  “是四十两,本来可以给你四锭银子的,可我想着那样你用着也不方便,所以就做主给你换成了碎银子。”长孙愉愉道,“这只是慧兰卖宝石的银子,人参和香料还没卖出去,后面应该还有些的。”

  陈一琴笑道:“长这么大,我还是一次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银子呢,指不定以后我比我哥哥还富。”

  长孙愉愉送出银子后,又同陈一琴闲聊起来,很自然就聊起了她娘请陆行掌眼《苍山结茅图》的事儿,也把陆行说的造假手法给说了出来。“哎,可惜不知道谁能有那修复画的本事,我娘逼着我找人修复谷苍山的画,还把我的月银都给停了,我现在可是穷死了。”

  陈一琴不假思索地道:“我九哥就会修复画呀,只是不知道揭开的他能不能修复。九哥的曾祖和祖父都喜欢收藏字画,有时候遇到残缺的就自己动手修复,九哥也跟着学了一手,他祖父还夸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啊,对了我爹爹也见过一次,他回来还说九哥就是不念书,凭着那份手艺赚得个偌大的家业都不成问题。”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这陆行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过呢,真真是吝啬得可以,亏他还是读书人,亏他自己也喜欢作画,居然眼看着谷苍山被毁的画都无动于衷。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不能放过陆行,非得让他答应自己不可。所以在陈府她也没坐多久,就匆匆走了。

  但长孙愉愉也没直接去陆家,她每回去都等太久了,这回她学乖了,先派人去盯着,等陆行回去了她才过去。

  而陈府这边,长孙愉愉一走,姜夫人就把陈一琴叫到了眼前,“华宁县主找你究竟是做什么?”

  “她来给我送银子。”陈一琴没瞒着姜夫人,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姜夫人简直无语了,“她一个县主居然还做起生意了?”

  “才不是呢,她说咱们虽然不能爱银钱,却也不能被银钱所累,这并不是什么坏东西。她还提了上次募捐赈贷的银子,说是要找妥当的人去收债,然后这些银子拿回来以后赈贷的事儿咱们要长期做下去,力所能及的为百姓做些事儿。”陈一琴不知不觉就转换了换题。

  姜夫人也想起那次赈贷的事儿了,听她儿子说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很大一笔银钱,收回来的话足以让许多人眼红。

  “她还跟我商量,看哥哥能不能再去走一趟呢。她说怕不妥当人去了,强行收债,反而让好事儿变坏事儿。”陈一琴道。

  陈一琴的这点儿小伎俩姜夫人如何看不透,只是她着了迷似地为长孙愉愉说话,这让姜夫人有些吃味儿。不过她没继续跟陈一琴纠缠长孙愉愉的事情,怕反而激得陈一琴更往长孙愉愉那边儿偏。

  陈一琴离开后,姜夫人身边的老妇却道:“华宁县主坐了那许久,就喝了点儿白水,糕点什么的一点儿也没碰。”

  “她从小娇生惯养,被养得嘴刁了,自然瞧不上咱们这些家常的点心。”姜夫人丝毫没觉得奇怪,只是又开始担心起陈一琴来,一个完全瞧不上自家糕点的人对她女儿是真的以诚相待的么?

  长孙愉愉却不知道姜夫人对自己戒心如此之强,她这会儿正往陆行家里去。她都搞不懂陆行一个翰林怎么成日里那么忙,简直比朝堂里的相公们还忙,完全不着家的。

  长孙愉愉到陆家都是大晚上的了,此时上门访客其实是有些失礼的。因此陆行看到长孙愉愉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

  “县主这么晚找下官可是出了什么事?”陆行问。

第58章

  “没有, 我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因为陆修撰你回家回得太晚。”长孙愉愉理直气壮地道,这人每次都叫人好等,她心里一直有怨气的。

  大抵是真的太晚了, 所以长孙愉愉说话也并不拐弯抹角,“我还是为谷苍山的画而来,陆修撰。”

  陆行无言地望着长孙愉愉,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是缠上我了?

  长孙愉愉被陆行的眼神气得跳脚, 却还只能强忍着, 努力地挤出甜甜的笑容道:“陆修撰,我今日听阿琴说, 你家学渊源,于书画的修复之道很有钻研,可否请你不计前嫌地帮帮我?”长孙愉愉甚至还低头行了一礼。

  “县主严重了, 我与县主之间并无什么前嫌。”陆行避开没受礼地道。

  “那就太好了。”长孙愉愉做出欢悦状, “陆修撰这是肯帮我了?”

  陆行只觉好笑,在这位县主心里,只要没有罅隙,那所有人都是该主动帮她的。“只是下官确实无能为力,县主还请回吧。如今夜已深了, 县主当知人言可畏。我想县主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初才会对下官那般说。”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还说没有前嫌, 这不就等着她的么?长孙愉愉心里鄙薄, 嘴却快得不得了地道:“陆修撰, 难道你是真想让我负荆请罪才肯原谅我?”

  这话说出之后, 周遭的气氛突然地沉静了下来, 连鸟雀似乎都无声了, 那秋日飘落的树叶“憟憟”地飘过了院子里的两人。

  长孙愉愉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负荆请罪可是要‘肉袒’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那样,所以“腾”地她的脸就涨红了。

  美人如花,她的皮肤素来冷白,没什么血色,这会儿害羞起来却反倒添了无限霞光似的,容色震人,让人难以直视。

  陆行撇开眼道:“县主还是请回吧。”

  长孙愉愉眼瞧着陆行转身回屋,着急地上前两步,伸开双手挡在陆行的面前,“陆九,你必须得答应我!”

  本性暴露无遗,这骄矜也没谁了。

  陆行直视着长孙愉愉的双眼,倒想听听自己为何必须得答应她。

  长孙愉愉吞了吞口水,抬了抬下巴,收回展开的双臂,重新恢复了自己淑女之姿,往陆行跟前走了半步,这才以只有他二人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告诉韦姐姐,那晚是你救了我,而且你还摸了我的脚。”

  随着长孙愉愉进门的侍女和健妇齐齐地低下了头,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陆行好笑地道:“那县主去说好了,这桩事毁的只会是县主自己的名声。”

  下一刻,长孙愉愉差点儿被陆行气得要说出以此事逼他退婚的话了。可她幸好打住了话头,不然那就太下作了。

  “陆九,陆修撰,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呀?”长孙愉愉已经黔驴技穷,撒娇撒泼的法子都要用了。

  院子里全是看戏的人,陆行抬了抬眼皮,扫到对面屋檐下看戏的青老和傅婆,两人见他看来齐齐地转了个身,可肩膀却抽动着明显是在偷笑。

  陆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也是没想到这位华宁县主是个混不吝,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真是可硬可软,能伸能屈。“下官实在是能力有限,只能帮县主看看,尽力而为。”

  长孙愉愉这下才真正地绽开了笑颜,似昙花初现,似朝阳跃海,整个人像在发光一般,“那我明日把画送过来,你早些回来啊。”最后这句话,真的可见她对陆行的晚归有多怨念,每次都找不见人。但她却没发现,这话在其他人听来却似乎有些太亲近了,以至于陆行都多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意识到。

  次日长孙愉愉估摸着陆行差不多该在家了,正准备要出门,却见莲果进来道:“县主,陆修撰府上来人说他有急事得出门几日。”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莲果,或者说是不敢置信陆行居然把她的事儿排到了不知什么鬼的后面。急事?什么急事儿那么重要啊?

  长孙愉愉气得跺脚,她娘亲的生辰就在冬月,她还想着把那幅画修复好当做生辰礼物呢,然而照陆行这么拖延下去,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打算恐怕没法儿实现了。

  但是她再着急也没法子,只能干瞪眼儿地等着陆行回来。不过长孙愉愉的日子也不无聊,事儿还挺多的。

  陆行家不用去了,但孔重阳却登了门。

  “组马球队?”长孙愉愉诧异地看着孔重阳,她以为在草原上丢脸之后,她们应当是不喜欢再被人提及马球的,至少方子仪就不喜欢听。

  孔重阳点点头,“从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站起来,再说了上次我们之所以输,却不是因为咱们技不如人,而是人祸,所以我想一雪前耻。”

  长孙愉愉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你找我是邀请我入队?”

  孔重阳笑道:“县主太自谦了,在这京城,咱们要办成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认可那却不容易。”

  这话长孙愉愉爱听。“那你想挑些什么人呢?”

  “县主的骑术精湛自然是首选,方姐姐和顾姐姐也是不二人选,不过顾姐姐马上就要成亲了,怕是不能再参加,不知县主这边可还有人选推荐?”孔重阳问。

  “想来子仪也是愿意一雪前耻的,如此加上你就有三人了,丽棠姐姐的骑术也不错。”长孙愉愉掰了掰手指,“哦对了,乐平公主也可以,还有五公主。”

  孔重阳扬扬眉,不知长孙愉愉怎么突然提起了五公主,五公主和亲的事情如今已经定下来了,怕是在备嫁。

  “五公主的骑术很不错的,她要和亲,就更需要在马球上赢一场,草原人只崇拜英雄,若是她能赢,我想她去草原上的日子会好过些。”长孙愉愉道。

  孔重阳点了点头,“那这样咱们就有六人了。”

  而如今的马球兴的是八人一队,再且怎么也得有个两个替补的,否则万一有人受伤岂非就玩不下去了?

  人到用时方恨少,长孙愉愉也是为难。

  孔重阳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咏荷社那边还有几个可用之人,就是不知道县主介意不介意?”

  长孙愉愉笑道:“我不介意,这样反而更好呢,不过你得确定她们跟你是一条心的。”

  “这是自然。”孔重阳点了点头。

  “那是请谁来教我们呢?”长孙愉愉问。

  “我想还是定军侯世子为好。”孔重阳倒是举贤不避亲。

  长孙愉愉看着孔重阳不眨眼,孔重阳也没有任何闪躲。

  长孙愉愉确认了良久最后才点了点头。

  待孔重阳走后,莲果忍不住道:“县主,这孔姑娘怎么回事啊?上门来显摆的么?”

  长孙愉愉笑了笑,孔重阳当然不是来显摆的,她是来摆明诚意的。

  “可是……”莲果还要说话却被长孙愉愉摆手制止了。

  长孙愉愉知道莲果要说什么,但她总不能四处跟人讲定军侯世子于她并不算什么吧?

  打马球的事儿很快就定了下来,乐平公主和五公主都挺乐意地接受了邀请,有她们两根定海神针在,咏荷社的人就是想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才想起来,似乎有一阵子没见长孙丹了,她去隔壁请安也没见着她,怕是还在伤心呢。

  长孙丹伤心长孙愉愉就高兴了。

  到顾静婉出嫁前,长孙愉愉等人还特地聚了一次,不过这次换到了顾家,因为新娘子可不好在前一晚还出门。

  长孙愉愉等人到时,顾静婉刚刚哭过一场,不是因为什么伤心事,只是想着过两日就要离开自己的家,嫁做人妇心里的忐忑和惶恐,让她抑制不住。

  方子仪将手绢递给顾静婉道:“静婉姐姐你这就嫁在京城还哭成这样,要是咱们几个里谁嫁到外乡还不得哭死啊?”

  顾静婉拭了拭眼泪,“我娘这些日子给我讲了好些嫁人之后要注意的事儿,吓得我都想逃婚了。”

  长孙愉愉“噗嗤”笑出声,“难得静婉姐姐也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来。”

  “是真的,嫁人之后再想跟你们聚聚就不容易了,而且不过一日之隔,就好似,就好似……”顾静婉说不出来,“你们都还是姑娘呢,我却成了人妇了,突然就感觉大了好几岁的样子。”

  “别担心了,咱们都是要嫁的,也就是这几年。你都算好的,上头没有婆母,整个府里除了五皇子就你最大,你该谢天谢地了呢。”杜丽棠劝道,“咱们几个以后嫁了人只怕更难像现在这般自在呢。”

  几个姑娘嘀嘀咕咕地劝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拐弯到了洞房花烛上。

  顾静婉羞得满脸通红,却是一问三个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方子月傻傻地问:“静婉姐姐,都说姑娘出嫁前,家里的母亲或者老嬷嬷都要教洞房的事儿的,她们有没有说那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呀?”

  其他几个姑娘也都好奇,包括长孙愉愉在内,只是没好意思问,却都眼睁睁地看着顾静婉。

  顾静婉“啐”道:“我娘还没跟我说呢,再说了,你们将来都会知道的,都有嫁人的一天呢。”

  长孙愉愉看着顾静婉道:“我才不想嫁人呢,以前还没感觉,可是今日看着静婉姐姐你,我觉得嫁人也太可怕了吧。将来我就再也不能住在宁园了,还得伺候公婆,啧啧……”光是想着长孙愉愉就打哆嗦。

  其他人也都点点头,似乎都害怕。

  说不了一阵子话,顾家的长辈就来撵人了,说是新娘子得睡个好觉,不然成亲那日就不美了。

  长孙愉愉等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并约定顾静婉归宁她们在过来小聚。这完全是当顾静婉还是姑娘家呢。

  但归宁那天她们在顾家并没见着顾静婉,王府那边儿来人传话也说得稀里糊涂,好似她病了,又好似是伤着了,反正弄不清楚。顾夫人心疼女儿,却是去王府住了几日,长孙愉愉后来叫人去打听,顾夫人只道是没什么可担忧的。

  殊不知这事儿却在长孙愉愉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怎的好生生的人嫁过去,才不过几日就病了、伤了?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第59章

  长孙愉愉将顾静婉新婚的事儿说与晋阳公主听, 她娘却只管笑,越发让她心里觉得发毛。

  当夜长孙愉愉就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嫁了人, 那人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她却得跟那样一个陌生的男子同床共枕。

  她见到那人开始剥自己的衣衫, 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子的气味, 臭臭的, 以至于她尖叫着从梦里惊醒了,满头冷汗。

  “县主, 县主,你怎么了?”莲果慌不迭地从守夜的榻上爬起来奔到长孙愉愉床边撩起帘子。

  长孙愉愉双手捂住脸摇了摇头,“没事, 做噩梦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这种噩梦, 但嫁人实在让人害怕。

  为着这个梦,长孙愉愉一整日都有些恍惚,谁知午间小憩之后,她娘那边却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家里来了客人。

  长孙愉愉进到晋阳公主的院子里, 只见她娘亲正跟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美貌妇人在说话,瞧着十分面生显然不是她母亲日常来往的那些人。

  “华宁。”晋阳公主一看到长孙愉愉进去, 就笑着召了她到跟前, “这是兰夫人, 你从没见过吧?”

  兰夫人笑着看向长孙愉愉道:“这就是华宁县主?!”

  “瞧瞧, 这脸蛋这气派, 怕不是集合了公主你和她爹所有的好处生的吧?”

  晋阳公主笑道:“是啊, 我也说她会长, 专挑好的了,你没见过她,你离京那会儿我才刚怀上她呢。”说罢晋阳公主又给长孙愉愉道,“这是你娘年轻时最好的朋友,昨儿刚回京。”

  最好的朋友么,长孙愉愉感觉不是,至少晋阳公主就没跟她提及过。

  “夫人。”长孙愉愉朝兰氏施了一礼。

  “阿珍,你此次回京要待多久?”晋阳公主道。

  兰夫人道:“长钧要入京城的东山书院念书,我正好一道进京探探老朋友,至少也得待半年吧。”

  “那岂不是可以待很久了,这下咱们可以好好聚聚了。”晋阳公主笑道。

  兰夫人提到“长钧”时,长孙愉愉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男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左右,生得清秀俊美,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有些害羞,一看就是江南那边儿的人。如此想着陆行也是来自南边,但看着却既不像南边人这般文弱,也不像北方人粗犷。不南不北的叫人心烦。

  长孙愉愉朝他看去,卢长钧却没敢看她,先才的惊鸿一瞬,已仿佛重锤敲在了他的胸口,好似有门的碎裂声,让人扬长而入。

  江南素来出美人,卢长钧自家姐妹里就有当地著名的大美人,可跟眼前人一比,却就成了石头与美玉之别了。

  兰夫人道:“长钧,这位就是华宁县主。”

  卢长钧有些局促地朝长孙愉愉施了一礼,长孙愉愉还了一礼,并无多言。

  余下的功夫都是晋阳公主和兰夫人在说话,偶尔提及长孙愉愉,她就笑一下。不过从言谈中她已经知道,这位兰夫人是前头致仕的吏部尚书的女儿,后来嫁到了淮州卢家。卢家是江南著族大姓,同南川陆氏差不多,也是传承许多年代的姓氏。

  晋阳公主更是数次问及卢长钧的事儿,所以长孙愉愉很快就知道,卢长钧还没定亲,这让她立即警惕了起来,她母亲对兰氏母子看着却是太热情了,有些异样。

  待兰氏母子告辞后,果不其然晋阳公主就问起了长孙愉愉对卢长钧的看法。“你觉得卢长钧如何?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若是这次中了进士,以他家的人脉,将来在朝廷里必受重用。”

  长孙愉愉立马就想起了自己那噩梦,头摆得跟扇子似的,“不怎么样。”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眼高于顶,就没一个能入你眼的是吧?”晋阳公主没好气地道。

  “娘,反正我年纪还小,就算定亲也不会这两年就出嫁,你还可以再多看看啊。这卢长钧我感觉有些太弱气了,这么大个人了,有时候还去看他娘的眼色,上京入学还跟着母亲一起。”这种男子长孙愉愉很自然地有些瞧不上。

  “你呀你,看人不能看表面,他听他娘的话,岂非正好说明他恋家,也有人管得住他,如此家风就不会差。”晋阳公主以过来人的经验道。

  “娘,你就再多看看吧。”长孙愉愉摇着晋阳公主的手臂央求道。

  晋阳公主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额头,“娘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愉愉,但凡好的男子一到京城就跟肥肉似的很快就被人抢光了,你看那陆修撰不就是这样?按我说你的亲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来,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我瞧着这卢长钧就不错,当然娘会再帮你多看看的,你觉得周……”

  长孙愉愉最后是从晋阳公主院子“逃”出去的,因为再留下,她感觉她娘就要把京城没定亲的男子都说一遍了。

  另一边兰夫人却没问卢长钧对长孙愉愉的看法,在她看来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不问也罢。但她儿子似乎一路都很沉默,甚至有些恍惚。

  “我听说华宁县主从小身子就不好,今儿瞧着的确是有些单薄呢。”兰夫人叹道,做母亲的其实并不会喜欢长孙愉愉这种媳妇,太过美貌,容易坏了男人的德行,而且卢家乃是世家,晋阳公主府却是无根的浮萍,别看她现在高高在上,将来一旦有变就什么都不是。更何况,长孙愉愉的身子看着就像美人灯笼,风吹着就能飘走似的。

  然而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却完全不同。兰夫人眼里的单薄,在卢长钧眼里却是让人心碎的柔弱,真是恨不能立刻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珍惜,好好珍藏,抹掉她眉间那一丝丝轻愁,叫她日日笑靥如花才好。

  生得单薄又如何,等嫁了他,他就是日日给她喂饭都甘之如饴,瞧着她那粉嫩嫩的小嘴咀嚼饭菜一定很可爱,卢长钧已经脑补得有些多了。

  兰夫人见儿子不答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长孙愉愉这边则是着实没想到,陆行这破落院子居然成了她得以喘息的地方了。她娘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开启了媒婆嘴,长孙愉愉可受不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啊,一走就是小十日。”长孙愉愉不满地看着陆行。

  陆行扫了一眼长孙愉愉,没答话。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干卿底事。

  很好,长孙愉愉心里的小火苗被陆行轻轻一眼就给激起来了,她心忖,很好,继续保持,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男子看到她就跟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似陆行这般冷淡就很好,能保持一辈子就更好了。可千万别某一天落她手上,否则……

  哼。

  长孙愉愉接过莲果手里的长匣,放到陆行书房的长案上,从里头取出那幅尘封已久的谷苍山的《峭石新篁图》。谷苍山以画竹而闻名,但他有个怪癖,经常撕毁自己的画作,所以流传下来的不多。这幅“新篁图”之珍贵也就可想而知了,也怨不得晋阳公主为了这幅画还打过长孙愉愉。

  这幅画笔情纵逸,随意挥洒,苍劲绝伦,横涂竖抹间却不失含蓄之致,绝对是传世“竹图”中的精品,想来谷苍山自己也是极为满意,这幅画才能流传下来。

  遗憾的是左下角奇石之处,却被人为地揭开了一片,好似美人被毁容一般可叹。

  陆行看了这幅画良久,才抬头看向长孙愉愉,眼里满是疑问,甚至还有斥责。

  长孙愉愉在她娘身上见多了这种眼神了,她也承认自己小时候的确太手贱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手的,毁了这样一幅瑰宝。

  好在陆行什么也没说出口,否则长孙愉愉肯定要跳起脚跟他对杠的。知错的人最讨厌别人老逮着这一点儿错不放了。

  长孙愉愉随即见陆行将这幅画挂了起来,就在书案旁的墙上,然后退后五步静静地端详起来,偶尔又跨前几步,继而再退,来来回回的,跟傻子似的。

  长孙愉愉知道修复画之前肯定要好生端详的,所以托着腮帮子,安安静静地等了好一阵子。可都快一个时辰了,陆行却还没有停止的打算,于是她实在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还要看多久啊?”

  陆行缓了片刻似乎才从《新篁图》的沉溺里回神转头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真真地感受到了陆行眼里的恶意。那幅《新篁图》在他眼里似乎比自己好看多了,他明显是恋恋不舍地挪开眼睛的,看向自己时还颇有责怪之意。

  但有求于人,长孙愉愉还是努力保持着该有的礼仪。

  “我需要再端详三日才能动手。”陆行道。

  长孙愉愉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能修复?”

  “勉力而为吧。”陆行点头道。

  长孙愉愉知道他们这种人,讲究谦虚,什么话都不会说满的。只是不懂他为何要看三日,男人看大美人都没有连看三日还不累的。

  但三日后长孙愉愉再到陆行家中时,却见他满眼红血丝,神情有些憔悴,不由问:“你这是晚上不睡觉地在看么?”

  陆行的书童泉石道:“回县主,我家公子这几天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盯着画在看。”

  陆行扫了泉石一眼,嫌他多言,泉石立即垂下脑袋出了书房。

  “那要不你休息一下,明天再开始修复?”长孙愉愉语带犹疑地道,她当然是想尽快修复这幅画,却又怕陆行这么疲惫反而毁了画。

  陆行狐疑地看了眼长孙愉愉,似乎在质疑她会这么好心?

  “你这么累,我怕你毁了这幅画。”长孙愉愉实话实说地道。她当然不是不懂说话的技巧,实话说出来主要是为了拉开和陆行的距离,别以为她多来几次,他就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长孙愉愉一边如此自傲,可一边又怕这是她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但防患未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