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府已经点上了灯, 让全府上下恍如白昼,而她则在正房里静候陆行。

  陆行进了屋先给晋阳公主行了礼,却也没瞧见长孙愉愉。

  晋阳公主让人给陆行看了茶,请他入座,笑着道:“愉愉那孩子, 入了夏就只能躲在玉秀山,一出来就喊受不了, 所以她得等立秋后凉爽了才回来。”

  陆行点点头。

  其他人若是听了, 只会觉得诧异, 不知为何晋阳公主要专门跟陆行提长孙愉愉的事情, 但陆行却多少已经猜到晋阳公主的意思了。昨日在别院, 她只称了他为韦凤仪弟子, 却没提他的另一重身份。

  晋阳公主端起茶盏, 轻轻啜了一口,看着陆行也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地放下茶盏,转头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人,婉姑和如烟很灵醒地就带着人鱼贯退下,并且还顺手关上了门,把院子里的人都撵到了院子外去,大门由婉姑和如烟亲自看着。

  晋阳公主从玻璃窗往外看,见人都离开了之后,才开口道:“陆少卿,我说了,你于我和愉愉有大恩,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陆少卿年少有为,才华高逸,却没必要跟着韦凤仪那艘船一块儿沉了。”

  陆行站起身朝晋阳公主行礼道:“韦相公是下官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弟子的本就该与老师同患难。”他这话就是在堵晋阳公主即将要说的话。

  晋阳公主却不以为意,似乎反而还更欣赏他这种态度。“我没说要你弃你的老师于不顾,我想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若是走了这条路,就能护着你老师了。说实话,这次皇兄大怒,韦凤仪能否捡回一条命还未为可知,但即便活了命,却再也别想其他的了。但陆少卿你却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难道就这样陪着你老师隐居去?你当知道,若是韦家没人护着,韦凤仪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便是皇上不再追究他,其他人或许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其他人都有些谁,可就很有意思了。陆行若是不走晋阳公主说的路,她怕就是那“其他人“之一了。

  陆行听明白了晋阳公主的威胁,“还请公主明言。”

  “好,有些话也不用拐弯抹角,我呢,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家那小丫头,一心想给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却一直未能如愿。京城少年才俊虽多,却一个也比不上陆少卿。陆少卿三番两次救过华宁,这就是有缘。若是陆少卿愿意同韦家退亲,那我就去皇上那儿替韦凤仪求情。”

  陆行震惊地望向晋阳公主,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晋阳公主笑了笑道:“陆少卿也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回去先想想,如此可是三赢,既救了你老师,又免得你跟着他那艘船一块儿沉,而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不过从始至终,晋阳公主都没提陆行娶长孙愉愉的好处,有些话说得太白了,清高的读书人就难以接受。晋阳公主相信陆行是明白人,他一旦做了自己的女婿,那必然会得到无数的实惠。

  陆行回到东阳坊的宅子时,韦家兄妹已经在堂屋里等了他许久了。韦嬛如一见这陆行进门,就跑了过去道:“陆世兄,晋阳公主她说什么了吗?她可同意救我爹爹了?”

  陆行没说晋阳公主提出的无理要求,只道:“公主说她跟皇上求了情,皇上同意明日你们可以去靖云台监狱探视老师。”

  韦家兄妹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能看到他们爹这就是好事,而且晋阳公主既然肯在这上面求情,想来其他事也是可期的。

  靖云台的监狱建在地下,才走到地道入口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霉味儿,还夹着恶臭的血腥味,韦嬛如强忍住了恶心的念头,跟在她哥哥和陆行的身后往里走。

  一路上因为有火把照亮,所以墙上的血渍都看得清清楚楚,韦嬛如甚至看到有一间闹牢房的墙上居然有一个人形的血印子,她吓得当即就拉住了陆行的衣袖,气儿都不敢出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父亲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韦凤仪的牢房不算远,更深处还有其他重刑犯,韦嬛如甚至能听到那黑暗里的痛苦嘶吼声,那是靖云台的人在审问烦人。

  牢门被打开,韦嬛如快步地走了进去,一看到韦凤仪,立即就哭了出来,“爹!!!”

  大牢里的韦凤仪满头白发,胡子拉碴,一条腿上的肉居然全烂了,就那么暴露在空中,血肉模糊,流着浓黄的汁水。

  “爹!”韦嬛如又凄厉地喊了一声,泪水瀑布似地往下淌。

  韦凤仪却是冷静多了,“阿如,我没事儿。”

  “这怎么能是没事儿?这怎么能是没事儿呢?爹,爹……”韦嬛如哭得几乎晕倒。但实则因为她这番作为,却让其他人说不得该说的话。

  “伦哥儿,你把你妹妹先带出去。”韦凤仪轻轻地拍了拍韦嬛如,对着他儿子道。

  韦伦也知道让韦嬛如在这儿这样哭不成样子,但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转向陆行,想求陆行把韦嬛如带回去,他们父子才好说话。

  但陆行没动,因为韦凤仪如果想跟韦伦说话,就不会把他给支走了。

  韦家兄妹离开后,陆行朝韦凤仪行了礼,“老师。”行完礼,他就坐到了韦凤仪的身边,替他诊起脉来。

  韦凤仪道:“行止,你们能进来看我都是你在忙上忙下打理吧?”

  “伦世兄和世妹一直在为老师的事情奔波。“陆行道。

  韦凤仪叹口气,“是你去求了晋阳公主吧?”

  陆行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老师,没觉得多意外,他老师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士,很多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次我的事儿,晋阳公主在背后一定玩了手段。靖云台的董新武是她的情夫,那日皇上下旨将我入狱,却没具体说是哪处,刑部张召为了救我率先到了宫门口,可靖云台的人却直入宫中将我带到了这儿。“韦凤仪道。

  陆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行止,我之所以单独留下你,是想跟你说,不管晋阳公主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他,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也免得连累家人,你不必再为我的事情奔走,将来替我照看好嬛如就好,如果有余力,再替我照顾一下夫人和伦哥儿。”韦凤仪道。说到这儿,他即便再冷静,也少不得露出几分神伤来。

  “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家人。“陆行道。

  韦凤仪点了点头,“行止,你是聪明人,不要中了晋阳公主的圈套。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因为一旦,一旦有变,她就什么也不是,说不定比今日之我还惨。”

  陆行又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从袖口里掏出药瓶子来给韦凤仪处理腿上的伤,然则狱吏开始不耐地催促他走,他只好留了一瓶药丸给韦凤仪,欲言又止地启了启嘴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行一出了靖云台,韦家兄妹就奔了上来,“陆世兄,我爹跟你说什么了?”韦嬛如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一双眼睛却肿得桃子似的了,说话还带着哭音。

  陆行轻声道:“回去再说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韦嬛如也知道自己太冲动和激动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到了韦府,陆行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嬛如便又急切地道:“陆世兄,我爹跟你说什么了?我们怎么才能把我爹救出来啊,那样的地方,我只要一想着爹爹如今关在那样的地方,我就,我就恨不能……只恨我是女儿身。”

  陆行道:“老师没跟我多说什么,他很淡然,只让我好好照顾师娘还有你们,别再为他的事情奔波。”韦凤仪显然是觉得他求生无望的。

  ”不,不。这不可以。“韦嬛如激动地拉住陆行的手道:“陆世兄,你昨儿去见了晋阳公主,她一定说了什么话对不对?不然她不会单独把你找去的,她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是什么要求,你告诉我好不好?“韦嬛如哭得满脸是泪。

  陆行却只垂下了眼眸,没说话。

  韦嬛如松开陆行的手大喊道:“陆世兄,你不是说你一定会救我爹吗?晋阳公主究竟提了什么要求,你说啊,你不肯答应吗?你为什么不肯答应?你不是说过你要救我爹吗?”韦嬛如已经哭得语无伦次了。

  韦伦闻言也在旁边道:“行止,晋阳公主究竟提了什么要求?让你很为难吗?行止,求你救救我爹,我韦伦以后衔草结环以报你。”他这是和韦嬛如一样的想法,都觉得陆行是不肯同意晋阳公主的要求,所以救不得他爹。

  陆行无奈只能道:“晋阳公主要求我和嬛如世妹退亲,她就去皇上跟前替老师求情。”

第82章

  韦嬛如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退亲?为什么要让你我退亲?”她不懂晋阳公主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片刻后韦嬛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她是要让你娶长孙吉是不是?”

  陆行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韦嬛如震惊得笑了, “原来,原来她是要连你也抢走。长孙吉,长孙吉……”韦嬛如愤恨地一直喊长孙愉愉的名字。“我早知道她会报复我的, 原来, 原来是等在这儿。从小到大就没人能逆着她, 没人敢逆着她。你看看长孙丹的下场,那就是跟长孙吉作对的人的下场。”

  韦嬛如疯魔似地哭着跑了, 韦伦是看看韦嬛如的身影,又看看陆行,最后追着韦嬛如跑了。

  韦伦是在家门口拦住韦嬛如的, “嬛如, 你去哪儿?”

  韦嬛如一边抹泪一边道:“我要去亲自问问华宁,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韦伦是韦嬛如的哥哥,比她多吃几年饭,又算是这件事的局外人,所以看得比韦嬛如清楚些。“嬛如, 华宁县主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若是冒冒失失地跑去问她, 晋阳公主肯定会迁怒于爹爹。”

  “她怎么会不知道?”韦嬛如气愤地反驳,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抢走陆世兄。”

  韦伦将韦嬛如拉到旁边的角落处, “嬛如, 你现在在气头上, 失了分寸。你想想华宁县主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得来的亲事,她会要么?”

  韦嬛如被韦伦问得怔住了,她当然知道华宁是什么样的人,心高气傲,觉得天下男儿都配不上她。哪怕成亲也得找两情相悦之人才肯点头,这件事必然是晋阳公主一厢情愿瞒着长孙愉愉做的。

  但越是如此,韦嬛如才越是受不了。她还是要去找长孙愉愉问个清楚。

  “嬛如,你想想爹娘。”韦伦无奈地道。

  韦嬛如冷静之后,再不提去找长孙愉愉的事情,但退亲的事她也不敢跟她母亲说,她母亲还在病中,成日里汤药不断,为她爹伤透了心,也焦透了心,要是再把这件事再一说,她母亲怕就活不成了。

  晚上,韦嬛如忍不住问她哥哥韦伦道:“哥哥,那你说晋阳公主为何一定要抢走陆世兄啊?陆世兄就那么好么,值得她这样居心叵测就为了让我们退亲?”

  韦伦也不知道丈母娘看女婿是怎么看的,就事论事地道:“陆世兄人品尊贵,家风也好,更兼才华横溢,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他做女婿。”

  与此同时,婉姑也在问晋阳公主,“公主,你这样做好么?那陆少卿若是被逼得点头退了亲,即便他和县主成亲,怕将来对县主也不好,强扭的瓜不甜啊。”

  晋阳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愉愉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子骨,一般人家哪里消受得起。我就是看中陆家家风了,他家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从来都无一例外。他哪怕一开始对愉愉不上心,却也无妨,他只会有愉愉这一个媳妇,日子久了,自然就上心了,何况愉愉那样的人,没人会不喜欢。”

  对于这一点,很多人可能都会持保留意见,但母亲看女儿,总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说句难听的,小时候女儿拉粑粑看在做娘的眼里那都是蛋花儿。

  “可是……”婉姑还想可是呢。

  晋阳公主却摆手道:“再说了,这几回愉愉出事儿,都是陆少卿救了她,可见陆少卿就是她命中的贵人。命中注定的缘分,愉愉私底下也说过中意他,我如何能不满足愉愉的心意?这陆少卿不仅身强体健,而且还精通岐黄之道,愉愉交给他,我也才能放心。”

  婉姑终于点了点头,估摸着“精通岐黄之道”这一点,才是晋阳公主的重点。如此长孙愉愉那经不得一点儿风吹日晒的身子骨将来嫁了人也还能得到精心调理。毕竟将来万一晋阳公主不在了,再想请宫中太医问诊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论是韦伦,还是晋阳公主那都是从功利的角度在看待陆行作为女婿这件事,但韦嬛如却是真真地在喜欢陆行这个人。

  喜欢他的醇和沉稳,喜欢他的温柔宽容,更喜欢他清风朗月般的举止,叫人一见忘俗。听他说话,就好像在听一首醇厚的曲子一般,让人心醉。

  韦嬛如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只是听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就能深深地陷进去,恨不能他日日都能在她耳边蜜语。

  但如今这个人,她却必须得亲手推开他了。

  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哪怕彻夜流泪不止,韦嬛如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没道理不退亲的,为了救她父亲,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可想好了?万一你们退了亲,晋阳公主反悔了呢?亦或者没办法救出父亲呢?”韦伦问,他实在可惜这门亲事。

  韦嬛如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反而比韦伦还看得更清楚了。“哥哥,不管怎么样,如果不试试,我怎么对得起爹爹和娘亲的生养之恩?如今已经没有路了,哪怕晋阳公主不守信用,我们也只能试一试。”

  韦伦长长地叹息一声,“委屈你了,嬛如。”

  嬛如摇了摇头,“哥哥,这件事先别告诉母亲,等救出了爹爹再说吧,而且如果真救不出爹爹,退了亲也好,我不想连累陆世兄。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韦夫人骤然病倒,亏得陆行精通岐黄之术,才能将韦夫人的身子骨渐渐调养好,不然恐怕她爹没走,她娘就先走了。

  这个把月来她们没少受人冷待和白眼,都是陆行一路陪着,任劳任怨,替他们挡了许许多多难听的话,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女婿,陆行都是尽职尽责的。

  何况陆行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一个大家族,都指望着他这位下任族长呢。韦嬛如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

  韦伦叹道:“不愧是我的妹妹,嬛如,行止失去你会是行止兄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韦嬛如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失去自己或许是不幸,但她觉得陆行要娶了华宁,那才会是一辈子的不幸。他们是那样的不相配,真不知道晋阳公主是怎么想的。

  “哥哥,我就不去见陆世兄了,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吧。就说我娘也是这个意思,从今天起,也请他别再来咱们府上了。”韦嬛如红着眼圈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行此刻已经走到了韦府,却被韦伦拦在了院子里。韦伦将韦嬛如的意思转告给了陆行,“嬛如现在哭得跟泪人似的,她不愿意见你,也怕再连累你,只求行止兄能救出我们父亲,我们就是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韦伦这话就是在拿捏陆行了。

  别人凭什么为了他们爹爹,而拿自己一辈子的亲事去换啊?

  陆行沉默良久后道:“伦世兄,你先安慰一下世妹,这件事未必就得如此,我会再去想其他办法救老师的。”

  韦伦把陆行的话转告给了韦嬛如,“行止,也不愿意跟你退亲。他说他会再想其他办法。”

  韦嬛如点点头,心里其实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侥幸的,希望陆行真的能用其他办法救出她爹,这样就不用退亲了。

  然则世上事就是那么地不会遂人愿,次日晚上就有人偷偷给韦家送消息,说是宫中传言,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处死韦凤仪,大约这两日就有旨意出来了。

  韦嬛如当时就险些晕倒,亏得韦伦扶住了她。韦嬛如流着泪拉着韦伦的袖口道:“我们去东阳坊,我们去东阳坊。”

  韦伦重重地点了点头,跟他们父亲的性命相比,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进东阳坊陆家的门,韦嬛如拉着她的哥哥就给陆行跪下了。“陆世兄,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求求你,求求你跟我退亲吧。”

  陆行忙地扶起韦伦和韦嬛如,“世兄、世妹,我一定会救老师的,不至于此。”

  “不,你不知道,宫中已经传出消息,皇上就要处死爹爹了。”韦嬛如哭着道,“现在由不得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了,陆世兄,求你去求晋阳公主好不好?”

  韦伦也跟着道:“是啊,行止兄,如今一切都只能看你了。”

  陆行诧异地道:“怎么突然就如此着急了?容我再去想想法子。”

  韦嬛如摇摇头,“来不及了。”她哽咽着把宫里的消息说了出来。

  陆行道:“这很可能是晋阳公主在背后指使,否则怎么就能传入你们耳中。”

  韦伦苦笑。

  韦嬛如却尖锐地道:“陆世兄,我知道这必然是晋阳公主在使坏,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看中了你啊!”这话的语气里难免有连陆行都恨上的意思了。

  陆行迟疑了片刻,“我……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在京中,还得问过我姨母。”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陆行虽然双亲皆故,上头却还有祖父、祖母等长辈,由不得他擅自定亲、退亲的。

  陆行的姨母便是陈一琴的母亲姜氏,他和韦嬛如的亲事当时就是经过姜夫人拉拢而定亲的,如今要退亲,却也需得禀明长辈。送信去江宁怕是等不及了,所以只能禀明姜夫人。

  三人一行连夜便赶去了陈府。

  姜夫人已经入睡,都被陆行请了起来,说明了原委。

  “这不可以,我绝不答应。华宁县主如何能做得陆家冢妇。”姜夫人看向韦嬛如道,“世侄女儿,我知道你们救父心切,但却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去交换。九哥儿娶妻绝对不能马虎,我若是松了这口,可就对不住陆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我姐姐了。”

  “伯母,求求你,是嬛如无德,自求退亲。“韦嬛如哭着道。

  姜夫人看她模样也是心酸,自己拭了拭眼泪,“世侄女儿,不是我不帮你,我家相公为了你爹如今也在狱中,为了救韦相公我们什么都愿意做,但却不能逼迫无辜的人。若是九哥儿被迫娶了华宁,这将是陆家的奇耻大辱。”

  耻辱不是因为娶一个县主,而是因为被迫娶亲,那才是耻辱。世家,那是顶顶要脸面的。

  韦嬛如无奈,只一直跪着给姜氏磕头,“伯母,求求你,求求你……”

  陈一琴也被吵了起来,穿好衣服来了主屋,听韦嬛如哭得令人心碎,自己也哭了起来,“娘,你就答应韦姐姐吧,若是因为这件事救不得韦相公,韦姐姐便是嫁了九哥,她也一辈子开心不起来的。”

  别看年纪小,但陈一琴这句话却点醒了姜氏。她知道自己是太执着了,也是钻了牛角尖,强扭的瓜不甜,韦嬛如一心要退亲,她却是阻止不得的。

  最终姜氏道:“好,你们要退亲,那就退。不过九哥儿将来要娶谁,却是由不得你们韦家说了算,也由不得晋阳公主以势逼人。”

第83章

  韦嬛如哭着谢过姜氏, 只泪汪汪地哀求地看着陆行。

  陆行整个晚上都很沉默。谁遇到这种事儿,也都只能沉默,毕竟自己的婚姻大事, 却由不得自己说一个字。

  但最终离开陈府时,在门口陆行还是对着韦嬛如点了点头,韦嬛如和韦伦兄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陈府内被吵醒的母女哪里还睡得着, 陈一琴依偎着她母亲道:“娘, 我始终有些不相信, 愉愉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不会以势逼人的,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姜夫人轻轻摸了摸陈一琴的头发,“傻孩子,这件事华宁县主当然做不得主, 她可能都不知道整件事。看上你九哥的是晋阳公主。”

  ”啊, 怎么说?“陈一琴问。

  ”晋阳公主就那么一个女儿,她是看中了陆家千年世家的底蕴,要将她女儿托庇给陆家。“姜氏道。

  “可是……“陈一琴不懂,”明明是晋阳公主更有权有势啊。“

  姜氏摇摇头,“你个傻孩子, 晋阳公主如今是有权有势,可一旦天有不测呢?那她和华宁县主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儿, 她坐起身, “不行, 今儿是太晚了, 明儿一早我就让人去请你九哥, 他绝对不能昏了头答应韦嬛如的要求, 拿自己的亲事去换韦凤仪。“

  但是姜氏等到明早可就太晚了。

  因为当天夜里, 陆行就由韦嬛如和韦伦兄妹陪同着去了晋阳公主府。因为韦氏兄妹一点儿也等不住了,生怕次日早晨皇帝就下旨,那样一切就都完了。

  当夜,陆行和晋阳公主谈了良久才离开。

  韦嬛如兄妹一直等在街口,见他出来赶紧下了马车迎过去。“陆世兄,晋阳公主怎么说?”

  “她说明日宫门一开她就进宫面圣。”陆行道,语气很温和,作为“受害者”他还有精神反过来安慰韦氏兄妹。

  韦嬛如松了口气之余,又面带凄色地道:“对不起,陆世兄。”

  陆行叹了口气,朝韦嬛如安抚地笑了笑,“只要能救老师。”其余就再无话了。

  向来还算亲近的三人,忽然间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徒留尴尬。

  “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想独自走走。“说完陆行转身就走了。

  韦嬛如站在原处,泪如雨下,一直看着陆行孤单的身影没入黑暗里。

  韦伦只能在旁边看着,暗自叹息,轻轻地搂住韦嬛如的肩膀道:“别哭了,回去吧,或许明日爹爹就能回来了。”

  韦嬛如这才晓得原来她哭了,她抬手抹了抹脸颊的泪滴,朝韦伦点了点头,“嗯,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晋阳公主没有食言,次日一大早就进了宫。

  皇帝听得晋阳公主的来意十分惊讶,“你怎么会替韦凤仪说话?他的罪证不是你叫邹静夫收集的吗?”

  邹静夫就是靖云台大都督,同晋阳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她才能好几次随便动用靖云台。晋阳公主原以为这件事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皇帝居然知道。

  但她转念就想明白了,肯定是邹静夫自己坦白的,皇帝要的靖云台大都督必然是个任何事情都不会向他隐瞒的人,这也是为何邹静夫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十几年的关键。

  晋阳公主做出一副扭捏态,“皇兄你都知道啦?”

  皇帝略显得意地瞥了晋阳公主一眼,意思是天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朕的?

  晋阳公主坦白道:“皇兄,我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华宁。”

  “华宁?这跟华宁有什么关系?”皇帝问。

  晋阳公主道:“皇兄你是知道的,我一心一意就想给华宁找个好夫婿,看来看去就看上陆少卿了,华宁自己也钟意他,那孩子眼高于顶,好容易看上一个人,我这做娘的怎么也得顺她心意啊,所以我就想……”

  “所以你就想拿捏到韦凤仪的把柄,然后威胁他们退亲是吧?”皇帝没好气地道。

  晋阳公主赶紧给皇帝跪下道:“皇兄,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犯了你的大忌,我也不是要插手朝廷的事儿,我当时就想着,要是查不出韦凤仪什么事儿,这也算是帮皇兄安安心,若是查出来也免得皇兄被他蒙蔽。然后,顺带,顺带……”

  “顺带满足你的私欲!”皇帝没好气地大声道。

  晋阳公主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当然生气,但对着自己这个妹妹,又实在说不出太重的话来,因为晋阳本就可怜,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她为了华宁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今日你来给韦凤仪求情,怎么,他们两家已经退亲了?”皇帝问。

  晋阳公主点点头,“韦家兄妹逼着陆行退了亲。”

  “哼。”皇帝冷哼一声,他现在对韦家的任何人都没有好感。

  “陆卿定亲才没多久,你早干嘛去了?早说至于要逼得人退亲么?如此一来,华宁的名声也不好听。”皇帝道。

  晋阳公主道:“那会儿华宁不是不中意他嘛,我总得考虑那孩子的心意不是?可是后来,她自个儿又喜欢上了,我这个做娘的虽然也对她有怨气,但是也拿她没法子呀,皇兄~~”晋阳公主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在皇帝面前却依旧撒娇。

  “你呀你……”皇帝叹息,“一个两个的,都叫朕放不下心。”

  晋阳公主嬉皮笑脸地道:“放不下心才好呢,皇兄,我还想求皇兄……”

  “打住,朕可没脸给华宁赐婚,瞧瞧你都干的什么事儿。”

  晋阳公主也不多求,“皇兄,你还没消气儿么?”她膝行到皇帝面前,“韦凤仪那也是被人蒙骗,压根儿不知道他那外室以前是宋真言的妾室,他自己都气得差点儿中风。”

  这就是晋阳公主的聪明处,给皇帝一个台阶,让他拒绝自己,那样他就不会气得太厉害了。实际上晋阳公主也没想着让皇帝赐婚,当然能赐婚就最好了。

  “那也是他活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是总标榜什么不爱女色不纳妾么?结果呢?”皇帝气呼呼地道。想当初他不就是想选个秀么,结果韦凤仪他们那些大学士都跳出来说扰民,结果呢,他们自己却是养外室的养外室,扒灰的扒灰。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韦凤仪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请?他为宋真言说话总是真的吧?”皇帝道。

  晋阳公主道:“哎,说不得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韦凤仪怎么就着了那女人的道儿。我想找他其他把柄恁是没找着,他却居然在这女色上头栽了跟斗。而且臣妹瞧见过那女子,模样也就一般的。”任何女子的模样,在晋阳公主眼里也都是一般,只除了她母女俩。

  皇帝自己也是男人,却晓得有时候女人的容貌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听晋阳公主这话,他瞬间倒是有些理解韦凤仪,却又更愤怒于自己的理解。

  “皇兄,以前你总是说,要和韦凤仪君臣善始善终,本来他早就有致仕之意,也是皇兄一再挽留,就想留个君臣佳话。没想到韦凤仪最终还是辜负了皇兄。“晋阳公主道。

  提起从前,皇帝自然地想起了君臣互相扶持的事情,又想着太后不是自己生母,当初他也还年轻,也是韦凤仪这帮人帮着他站稳了脚跟,从忠君这一条上来说,韦凤仪还是做得不错的。

  “皇兄,臣妹知道如此求情让你为难了,只是求皇兄可怜可怜华宁,她三番两次遭难,都是陆少卿救了她,这就是缘分,她自己又钟意。为了给她找门合适的亲事,我是绞尽了脑汁。原以为,原以为……”晋阳公主眼圈红了。

  皇帝当然明白晋阳公主的“原以为”是什么,不就是以为华宁能嫁给他六子的么,偏偏那刘妃改了主意,死活不同意。想到这儿皇帝也明白了晋阳的心思,若是他们这些长辈不在了,华宁可怎么办?

  她那样美貌又那样娇弱,还真是得是有底蕴的人家才能护着她。

  皇帝先是被晋阳公主提及了往昔他与韦凤仪的情义,如今又被晋阳公主以同情怜悯心攻之,那愤怒之情自然是开始动摇了,原本韦凤仪就罪不至死,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韦凤仪的案子僵持在这儿,满朝都在观望,他如果真杀了韦凤仪,只怕要伤了许多大臣的心,皇帝也是有顾忌的,不能让人太心寒。

  只不过他表现得太愤怒,没人敢来劝。如今晋阳来劝,他也是可以顺势下梯的,不然岂不是连武英殿大学士陈筑远也要一起问罪。

  皇帝思及此,叹息一声,“这一次朕念及你是一片慈母之心,不跟你计较,如果还有下一次,你再插手朝廷事情,朕决不轻饶。”

  晋阳赶紧认罪、求饶、谢恩。

  晋阳站起身后,做出怯怯的样子问皇帝道:“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韦凤仪?”

  皇帝冷冷地看了晋阳公主一眼,她又怯怯地低下了头,但却没往后退,这就是等着皇帝回答呢。

  皇帝叹息一声,作为孤家寡人,其实他是没几个人能倾诉的,于是晋阳公主就成了他为数不多地能说会儿话的人。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皇帝问。

  晋阳公主想了想道:“皇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朕要是有主意还来问你?“皇帝气呼呼地道。

  晋阳公主笑了笑,“皇兄一向雄才大略,英明果决,不可能没有谋断的,这会儿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道:“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84章

  晋阳公主道:“皇兄仁厚, 有古之仁君之风,那韦凤仪虽然不修德行辜负了皇兄,但皇兄依然是怜惜他有才, 不想就这么杀了他,或者流放出去是不是?”

  皇帝没说话。这就是不反对晋阳继续说的意思。

  “其实这件事韦凤仪究竟知道不知道是真不好说清楚,可以他的为人来说, 真贪图钱财, 不会到现在才收那十万两银子。朝中官员心里只怕也是清楚的, 按我说最可恶的还是那宋真言,实在是太可恶了, 也太恶心了。”

  皇帝点了点头,“已经派靖云台的人抓他去了。”

  “皇兄英明。”晋阳公主道,“只是韦凤仪总是有不察之罪, 这对他这般的大员来说却是不可原谅的错。只不过他今年也不过才天命之年, 还能为朝廷,为天下效力,就这么流放三千里白白废了,倒不如把他流放三千里去做个知县什么的,那边远地区的百姓指不定也就有福气了, 能得沐皇上恩德。”

  皇帝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似乎是在考虑晋阳公主的提议。

  “但是如此的话, 将来其他大臣有样学样, 这吏治还怎么治?”皇帝问。

  晋阳公主道:“这是皇兄宽厚, 正好可以让朝中官员自查, 有那收受了贿赂的限期多少日子自己来交代, 过了这个期限, 如果被查到就处死。”

  皇帝转头定定地看向晋阳道:“这注意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晋阳公主故作诧异地道:“皇兄怎么知道?”

  “朕还能不知道你?”皇帝冷哼,“是不是你那准女婿给你出的主意?”

  晋阳公主吃惊地道:“皇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皇帝道:“他为了能救他老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晋阳公主自然要帮陆行说话,“陆少卿是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男儿,韦凤仪出事,他的门生故旧大部分都远离了他,怕被连累,只有陆少卿一个人始终在坚持。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拿捏住他。”

  “你真是好意思说啊,你就不怕结仇么?“皇帝问。

  ”我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似陆少卿那种人,哪怕不喜欢华宁,可只要他们成了亲,我想他至少不会亏待华宁。“晋阳公主道,”这番话的确是他教我说的,他是不肯自己攀了高门亲事,却看着他的老师被流放。“

  “那朕要是不同意呢?“皇帝问。

  晋阳公主老老实实地道:“陆少卿说他与韦家已经退亲,不会再反复,但却只能辞官归故里,一辈子都留在宁江了,不义之人不配做官。”

  “你们想得可真好,韦凤仪这般欺骗朕,末了朕还得给他官做?“皇帝质问道。

  那皇兄也可以给他定个任务啊,比如他去边域为父母官,他治下每年要出多少秀才,朝廷赋税缴纳要如何如何的,这样规定,要是完不成任务,皇兄到时候再处罚他也不迟嘛。”晋阳公主几近撒娇地道。

  皇帝摆了摆手,“你且去吧,朕自有考量。”

  晋阳公主看着皇帝还有话说,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了,一切就只能看“天意“了。

  两日之后皇帝终于下旨,将韦凤仪贬官海州黎昌为县令,责令立即出发,不得迁延。

  圣旨一下,晋阳公主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朝中许多人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若是为了十万两银子皇帝就杀了韦凤仪,那他们当中的某些人都够死好几次了。

  随着圣旨而下的,还有吏部发出的让朝中官员自查自举的文书,限期三月,三月之后朝廷将展开京察,到时候如果查出问题,就是死路一条。对外官则是将派出十三洲巡抚,清查吏治。

  于是朝堂上开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也就再顾不得议论皇帝对韦凤仪的重拿轻放了。

  陈筑远也在圣旨下来的当日就回了家,姜夫人和陈一琴都是喜极而泣。

  韦家也是哭声一片,但却是欢喜的哭声。韦嬛如怎么也没想到,她父亲不仅免了罪,还能继续为官,虽说黎昌太远,却也总比流放好太多了。

  韦夫人见得自己相公回来,缠绵病榻的她也能下榻行走了,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韦凤仪先是宽慰了妻女一番,然后问道:“行止怎么没来?”

  陆行不可能不知道他被释放的事情,既然知道就没有不来的道理。

  韦嬛如和韦伦互看了一眼,双双跪了下来。

  韦伦是兄长,当然不能任由韦嬛如背罪,所以抢先开口道:“此次父亲能免罪,全是因为晋阳公主。而晋阳公主提的条件就是,行止必须和阿妹退亲,另娶华宁县主。”

  韦夫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惊呆了,“天哪,这种事你们兄妹怎么没跟我说?没有长辈之命,你们怎么能算是退亲呢?”

  韦嬛如哭道:“娘,是我逼陆世兄答应的,请了姜夫人做主,当时娘在病中,女儿不忍心娘亲再为女儿焦心。只要爹爹能回家,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韦夫人抱住韦嬛如道:“你个傻孩子,怎么傻啊?那晋阳公主也太过分了,华宁是嫁不出去了么,她非得逼人退亲,莫不是……”

  说到这儿,韦夫人突然停住了,然后才更加惊讶地道:“不会吧?四月里有人说华宁曾经被人掳走,该不会是真的吧?她莫不是……”

  “娘!“韦嬛如大声地阻止韦夫人继续说下去,“娘,不管怎么说,她以后都是陆世兄的妻子了,那些猜测你不要再说,否则陆世兄以后还怎么做人?如果不是为了,为了我们,陆世兄是根本不会娶华宁的。姜夫人原本也是不同意,她说陆家绝不能娶华宁那样的女子,是我,是我逼她们同意的。”

  韦凤仪道:“好了,都别说了。夫人,嬛如说得不错,关于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事情不要妄加猜测了。行止他,是我这个做老师的,连累了他。”

  韦凤仪回府,他那些门生故旧也开始相继登门,重修旧好不可能,但多少得表示表示,而且韦凤仪第二天就得上路,他们也得来告别。

  陆行没有出现在韦府的事情自然很快就有人留意到,而晋阳公主拿韦凤仪来逼亲的事情也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晋阳公主的仗势欺人,华宁县主的女儿难嫁,一时也成了街头巷议的焦点。毕竟长孙愉愉可是京城最最出名的美人,更是隐隐身负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晋阳公主却没放在心上,靖云台的人自然会查出来其中的活跃分子都有谁,晋阳公主不着急,她可以慢慢地收拾那些跳得欢的人。

  次日韦凤仪离京时,来送他的人不多,却也不少。陆行是在城门外十里地的“折柳亭“设酒等韦凤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