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好笑地看着长孙愉愉,这才晓得眼前这位县主于小民生活是完全不懂的,但心地却纯厚,只管她要最便宜的茶。

  “县主若是要喝,我这就让人上街去买。”于氏道,“只是那茶实在太便宜,等闲都不会用来招待客人的。“

  长孙愉愉摆摆手, “无妨,就砖茶。”砖茶喝了,她不会拉肚子,长孙愉愉的要求其实挺低的。

  下人买砖茶去的功夫,于氏让一双儿女前来拜见了长孙愉愉。

  于氏的儿子还小,需要乳娘抱着,但是女儿却是十一、二岁,豆蔻初萌,爱美之心正胜。她进得门来,看到长孙愉愉就痴了,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夫人。

  冬日万物凋零,灰山褐土,人人都臃肿得好似冬瓜,偏她却窈窕娉婷得仿佛瑶池仙葩,她往那儿一坐,明明破旧的厅堂,却显得好似装金饰玉了一般。

  于氏见女儿看呆了,连叫人都不会,赶紧道:“水儿,怎么不叫人呢?“

  于水儿听得她娘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拜见长孙愉愉。

  这姑娘这番举动却别任何恭维都来得叫人欢喜,长孙愉愉一高兴就给了于水儿和她弟弟一人一个金锞子,“这是给你们姐弟买小玩意的,另外的见面礼我下船匆忙没带着,明儿我叫人送过来。”

  于氏忙道:“县主,这哪儿使得呀,她们还只是孩子,这见面礼也太贵重了。”于氏朝于水儿伸出手,于水儿就把金锞子上交了。

  于氏将金锞子送回来,长孙愉愉也没拒绝,”是我欠考虑了。

  一时砖茶买回来,沏好了端上。长孙愉愉喝了一口茶水,就是这个味儿,既浓又香,带着一点儿涩味儿。她很满意。

  于氏偷偷地打量长孙愉愉,见她是真喜欢砖茶,不由更是觉得好笑。她却是不知道,长孙愉愉从小到大,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那叫一个淡味儿啊。

  饭菜只能放一点点盐。

  而好的茶水都是闻着香,但喝着其实是比较清淡的,这样才符合时下士大夫或者贵女们的审美,若是太浓稠了,他们反而觉得俗气。

  这就使得长孙愉愉没喝过这样“香浓“的味儿,才会如获至宝一般。

第113章

  见长孙愉愉喝茶喝得如此接地气, 于水儿也没先才那般拘束了,小心翼翼地跟长孙愉愉说了几句话,见她和蔼可亲, 一点儿架子没有,就是喜欢亲近她了,缠着她问京城的风物, 长孙愉愉反正闲得无聊, 也就随便答答。

  于氏对长孙愉愉也充满了好感, 觉得她既美又惠,陆行真是好福气, 能娶得这样的媳妇。

  这自然是局外人的看法。

  陆行一走就没了音讯,长孙愉愉也知道这种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什么头绪的,她只能安慰于氏, 说是已经跟徐博古那边通了气儿, 于东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于氏还是眉头紧锁,显见得长孙愉愉安慰不了她。

  晚上长孙愉愉自然得回船上睡,其他地方她可不习惯。至于陆行却是一直不见踪影,长孙愉愉本着自己承诺过的话,接下来几日都到了县衙陪着于氏,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第三天刚黑的时候,陆行便从外头进了衙门。于氏心急地迎了出去, 长孙愉愉却闲闲地坐着又喝了口茶。

  陆行走进来瞥见长孙愉愉居然在喝茶, 脸上露出一丝异色, 探头过去看了看, 一眼认出乃是砖茶, 也是忍不住好笑。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

  “行止, 可查着什么了?”于氏关切地问。

  陆行道:“嫂子不用担心, 命案我已经查清楚了,真凶也已经落网了,怕你担心所以回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去见师兄。”

  于氏还没来得及反应,长孙愉愉先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陆行反问。

  “怎么可能这么快?“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觉得陆行能破案,即便是破案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她是怕陆行为了于东海,而随便找个人顶罪。

  所以长孙愉愉给陆行使了个眼色,叫他出去说话。

  陆行却是假做茫然地看着长孙愉愉问,“你眼睛怎么了?”

  这把长孙愉愉给气得,她直言道:“我眼睛里有刀子,正对着你飞呢。”

  这话一出,立时都得于氏和于水儿都捂嘴笑了起来。于氏原本是没有心情的,但听得陆行的话之后,心神已经为之一松,长孙愉愉会怀疑陆行,而于氏却是深知陆行的为人的。

  陆行道:“你当我是为了师兄而找人顶罪的么?“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原来陆行不是不明白啊。

  ”放心吧,要是我这样做了,师兄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陆行道。

  “那你怎么可能那么快?“长孙愉愉不解地道,”你虽然是南边的人,但崇兴和宁江可不是一州的,你就是有千般智慧,在这儿要是没人帮衬跑腿,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查出旧案来?且不说别的,就是那些衙役、仵作什么的,可不会因为你是陆九公子就替你卖命跑腿,拖你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个事儿。“

  陆行点点头,“县主说得是,不曾想县主对衙门里的事儿还如此了解。“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在玩笑,不由白了他一眼。

  于氏在旁边替陆行说话道:“县主有所不知,外子这衙门里的师爷还是行止帮着推荐的。做县官的要能处理一县的事务,还非得有几个得力的师爷帮忙不可。“

  看来因为陆行破了案,于氏放下了担心,人也稍微活泼了些。

  长孙愉愉讪讪地看着陆行道:“那你是怎么破得案的?“

  却原来这命案是张三告李四谋杀过路客商,说他杀人夺银后将尸首抛入了后院枯井。于东海便叫人去枯井搜寻,果真找到了一具无头尸。

  然则李四却大呼冤枉,说他并未做过这件事,且当日不在场的人证也有。说是他喝醉了酒跟张三吹嘘,自己新得了两锭大元宝。

  张三素来知道李四是没有钱的,怎的会突然多出两个元宝来?他就趁李四喝醉去他家看了看,不曾想竟然在后院的枯井看到一个死人在井底,这就匆匆来县衙告状,以为能得到赏银。

  偏那李四的银子来路被于东海查清楚了,乃是他的小舅子委托他买地的银子。虽然李四无罪,但尸体却是真的,于东海就怀疑上了张三。

  张三为何会知道尸体的埋藏地点?他说的什么偷溜进李四后院的话,于东海并不信。而且进一步调查之后,于东海发现,张三和李四之妻有奸情,他很有理由怀疑张三是和李四之妻合谋来害李四。

  如是于东海对张三用了刑,张三熬不住刑罚,屈打成招,认了这桩命案。

  就此,于东海以为自己抓住了真凶,不想那张三的妻子带着儿女从娘家回来,却听说自己丈夫成了死囚。

  张妻是落魄秀才的女儿,知道于东海断了冤案找他是没用的,一般的县令只会强行湮灭各种证据,因为死刑已经报上朝廷,如果翻案,县令是要受重责丢官帽的。因此,这才有了拦住徐博古伸冤一事。

  于氏听自己相公说过此案,她也以为是十拿十稳的案子,怎的会就翻案了?“那张妻是如何证明她家男人无罪的呢?“

  陆行忽地不说话了,还特地看了长孙愉愉一眼。

  长孙愉愉不解其意,“快说呀。“

  陆行不语,旁边的泉石却是忍不住显摆道:“我知道。是那张妻揭了她男人的短。那张三也不是个好东西,年轻的时候就爱寻花问柳,四处招惹,后来得了病,这两年已经是不能行人事了。有通元堂、玉仁堂的大夫作证。“

  “哎哟。“于氏低呼道,这也就是说张三不可能和李四之妻私通而陷害李四了。

  长孙愉愉关注的重点却有些独特,“是什么病所以不能呢?“她觉得陆行很可以有一点儿,省得他威胁她。

  于氏完全料不到长孙愉愉会如此大胆,竟然问这样的问题,陆行等人也都朝长孙愉愉看了过去。

  长孙愉愉脸上开始发热,心下埋怨这有什么不能启齿的呀?不要讳疾忌医嘛。

  于氏岔开话题道:“那行止你是怎么找出真凶的呢?”

  陆行道:“既然张三和李妻去了嫌疑,看着就没了头绪。但其实最大的问题是,那是一具无头尸,头的下落还未知。我让捕快去将那李四请了来,既然张三无罪,尸体却在他的后院,他就又成了嫌疑人,然后我让人放出风声,四处宣扬,李四就是嫌犯,但是为了尽快定罪,所以许诺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银,另外李四谋杀客商所得的两锭元宝也奖赏给将尸体头颅带来的人。”

  财帛动人心,这样大一笔银子,得到之后置田买地就能做富家翁了。

  陆行原也是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把头带来的。偏那人怕夜长梦多,想尽快钉死李四的罪名,所以就把头带来了。

  仵作验明头颅和尸身的斧痕符合,证明就是无头尸的头颅。

  而带来头颅之人也就是杀人真凶,尽管他再三抵赖,说是捡来的,然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没有言行逼供,青老用了点儿小手段,那人就招供了。

  原来是王五和李妻私通,需得想个法子除掉李四,他就去挖了一座新坟,将尸首盗出来砍掉头颅,省得那死者家属发现。再将尸体抛到李四后院陷害李四。谁知却误中副车,让张三成了死囚。

  李妻逃脱不得,又舍不得供出王五,于是也攀咬了张三,这才让于东山判错了案子。

  如此说来于东山却又情有可原,毕竟连李妻自己都认了,她和张三私通杀人的事儿。

  这桩命案可谓是一波三折,纷纭复杂了,到最后竟然没有真正的死者。因为那尸首本就是死人。

  瞧着陆行就只是让人悬赏头颅而已,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招式,但其中的关键却是他先派人“捉拿”了李四,让王五以为捕快没有怀疑别人,他为了给李四尽快定罪,这才迫不及待地送了头颅来。

  有些事儿解决起来似乎并不难,但难的就是你想不到法子。

  陆行简短地说明了案子后就起身道:“嫂子,我去把师兄接回来,即便要受罚那也得等朝廷那边的文书下来,却不能如此关着。“因为案子破了,徐博古也再没道理怀疑于东山会湮灭证据而关押他。

  于氏忙地点头。

  陆行去后,长孙愉愉感觉自己又只能无聊地等待了。

  于氏开始忙活着张罗饭菜,“县主饿了吧,今儿实在是对不住,招待不周,我这就去备饭菜,不知县主有什么想吃的?“

  说起吃饭,长孙愉愉就各种不来劲儿。

  旁边的傅婆道:“夫人不必太张罗,县主茹素,一点油星儿都不能沾的。我们自己带了锅碗瓢盆,煮点儿米饭和青菜就是了。“

  长孙愉愉侧头看向傅婆,她什么时候居然把锅碗瓢盆都带上了?

  傅婆道:“是公子吩咐的。怕外头的锅带着油,坏了县主茹素的诚心,所以叮嘱我都带着。“

  于氏倒是没遇到过这种茹素还要自己带锅碗瓢盆的客人,但想着这位是县主,而且生得本就不似凡人,有如此特异的要求也不意外。“那行,傅婆你跟我去厨房吧,我让灶上烧火。“于氏说罢,又回头对长孙愉愉道,”县主稍作,我去去就来。“

  于氏身边的下人实在是太少,所以才不得不冷落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摆摆手,“嫂子你忙去吧,不用管我。咱们是通家之好,却不讲这些虚礼的。“

  于氏笑着应了是,知道丈夫要回来了,走路都带着风儿,也有心思好生招待客人了。

第114章

  瞅瞅, 在小县主的眼里,县尊的女儿都不是贵女来着。

  于水儿原本是裹着棉披风的,踢毽子踢得热了, 如今只穿了件水红色的小袄,就这还惹得满脸通红。她的毽子踢得很不错,横踢、竖踢, 腾挪踢, 悬空踢, 燕子翻身踢……好些个花样招式,看得莲果有时候都忍不住喝彩。

  长孙愉愉看得也有些心痒痒, 她还从没玩儿过踢毽子呢,并不知道这种街头巷尾的小玩意能玩出这许多花样来。

  一时于氏领着于婉从厨房回来,赶巧于水儿的毽子正好踢到了她跟前, 于氏想也没想就飞腿接上了, 在脚上连垫了好几下,才踢回给于水儿。

  这是她母女俩寻常玩儿惯了的,加之于氏心情大好,这才有了如此举动,等她踢完了才想起长孙愉愉在呢, 抬头一看,长孙愉愉就正看着她。

  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 “县主。”

  “嫂子的毽子踢得也不错。”长孙愉愉道。

  于氏红着脸道:“家里没什么玩儿的, 她爹说女孩子每日也得动动, 身子骨才会好, 所以就让水儿日日踢半个时辰的毽子玩儿。我偶尔也跟着玩一玩, 还别说, 真能伸展人的筋骨, 冬日里也少生病。”

  于氏说话时,于水儿也走了上来,再次问长孙愉愉,“县主,你会玩儿踢毽子么?京城的姑娘会踢毽子么?”

  “京城的姑娘也踢的,可是我不会。“长孙愉愉道。

  小女儿没那许多心思,一听长孙愉愉不会,就高兴地道:“我教你啊,我会好多种好多种踢毽子的招式呢。县衙这条街上其他姑娘踢毽子都没我厉害。“

  “水儿,不得无礼。“于氏训斥于水儿道,心想自家姑娘太没眼力劲儿了,华宁县主怎么可能跟她玩儿踢毽子。

  但其实长孙愉愉的心里真的很痒痒,就好似听到好听的乐曲就想起舞,如今看到人踢毽子,她也想动动脚,如此还能暖和些。

  “嫂子别骂水儿。“长孙愉愉侧头对于水儿道,“我不会踢毽子,正好跟你学一学,你可不许嫌弃我笨。”

  于水儿赶紧摇头,“不会不会。”她实在是没想到美若天仙的长孙愉愉竟然真的会点头跟她一起踢毽子。她的身份可比她见过的其他夫人高贵多了,那些人就会端架子、摆脸色,倒是这位京城来的县主温柔又和善,于水儿喜欢极了长孙愉愉。

  踢毽子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考验的就是眼睛和脚能否协调。一开始长孙愉愉自然踢不好,但练了七、八次之后,那毽子就跟长她脚上似的了,任意腾挪翻飞也不会漏接。

  于水儿都看呆了,没想到长孙愉愉这么快就踢得这样好了。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京城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京城来的贵女真是太不一般了。

  长孙愉愉玩得上了瘾,感觉平民的玩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她精于舞艺,踢起毽子来好似莺戏香草,鸾舞瑶花,随着她衣裙的飞舞,她仿佛成了万花之蕊,姹紫嫣红被暮色所衬,竟胜漫天烟火。

  但长孙愉愉却不是喜欢独乐乐的人,她玩得起兴,便招呼于氏和于婉都来。“你们也来呀,人多才好玩儿。晚上天太冷了,踢毽子还能暖和一点。“长孙愉愉气喘吁吁地道。

  于婉有些不情愿,却被于氏拉着走上了前。“好啊,咱们一起踢。“于氏晓得自己小姑子的心思,但那是绝不可能的,而为此得罪华宁县主,跟陆家生分了,就更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于婉知道自己嫂子的意思,所以才会跟着上前。

  而踢毽子实在是个很活跃气氛的玩乐,你踢我接的,只要不故意使坏,大家很快就乐呵起来了。

  陆行与东山回到县衙时,还没进内院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而一踏进内院便看到漫天的流光飞舞。

  饶是东山这样的道学先生,看到院中人时都愣了一瞬,这是人对至美的自然反应。尽管院子里四个人都在踢毽子,然而好似站在光晕之下的却只有那一位。

  万般星光,只为她闪耀。

  片刻后东山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看向陆行,“这就是弟妹吧?”

  陆行点点头。

  “果然是明珠玉璧,相得益彰啊。“东山赞道。他是真没想到陆行的新妇会美得如此极致。陆行跟韦家女公子定亲的事,相近的人都是听说了的,可后来却又说是同华宁县主成了亲。

  京城离得远,但他晓得陆家绝不是能悔婚的人家,东山以为这其中必有内情,然则此刻看到长孙愉愉,东山却不那么确定了,因为眼前人乃是让人倾家荡产、为非作歹、违背道义都会想要娶为妻的人。陆行的人品虽然让人极为信得过,但是男人嘛……

  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行一眼。

  长孙愉愉正玩儿得高兴呢,见陆行他们进来还觉得有些扫兴,但也只能停下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陪着师兄去谢了一下徐博古。“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这才是有修养的举止,别人关押你,你反而还得感谢对方,才显得自己虚心悔过且大肚能容。

  跟东山夫妇告辞时,于水儿特地送了长孙愉愉一只新的鸡毛毽子。

  于婉却痴痴地看着陆行,“九公子,你们不在这儿歇息一晚么?“

  ”是啊,行止,咱们刚好可以畅谈一番。“东山几乎是摩拳擦掌,想跟陆行抵足而眠了。

  陆行朝长孙愉愉看过去,后者的脸上几乎带出了一丝恳求。长孙愉愉可不习惯在不熟悉的人家里睡,而且县衙这条件,一看就不符合长孙愉愉睡觉的要求。

  陆行道:“算了吧,打算今晚继续赶路,还得赶着回家过年。“

  东山点点头,“是了,只怕你祖母派来接你的人已经都要到崇兴这边儿了。“

  辞别了依依不舍的于婉后,长孙愉愉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毽子,却听陆行道:“却没想到县主竟然还会踢毽子。”

  “现学的。”长孙愉愉有些得意地翘了翘下巴。

  “我说呢,着实是想象不出京城的华宁县主会踢毽子。“陆行打趣道。

  长孙愉愉清了清嗓子,抱怨道:“就是等你们等得太无聊了,我才跟水儿学的。”

  陆行点点头,又问道:“你与那徐博古有旧么?“

  “不算。“长孙愉愉道,没提自己曾经支助徐鉴的事儿,因为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挂记,而且这种事若是直言求报答就没意境了,要的就是别人自发的感恩,所以迄今为止,长孙愉愉和她娘亲都从没去找过那些士子。

  “师兄的事儿多谢你了,听说你为他去徐博古那儿求情了。“陆行道。

  “小事儿。“长孙愉愉不居功,“主要是徐博古没同意不上折子,只说会在折子里替你师兄说一说他的官声和情由。”

  陆行道:“那也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以后这些事儿就不用劳烦县主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向不领情的陆行。

  ”县主的面子贵重,用在这些小事上却是不必。“陆行解释道。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着陆行,他该不会以为她是为了他吧?“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我是看于先生身为县令却能清贫自持,也有悔过之意,所以才想着能帮一把算一把的。“

  陆行道摇头:“我从没想过县主会为了我行事。”

  见陆行这样谦虚,长孙愉愉倒是没好再刺他。

  一时无话,待到了河边儿,眼瞧着要登船时,陆行却吩咐莲果等人上船,“我与县主还要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别说莲果等人一头雾水了,就是长孙愉愉这个当事人也不清楚。

  “你也可以不去。”陆行淡淡地道。

  长孙愉愉心里觉得陆行的德性讨厌极了,说清楚去处又怎么了嘛。她的确可以硬气地说不去,但是直觉告诉她,去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

  “莲果,那你们先回船上吧。“长孙愉愉道。

  这一次陆行没再带着长孙愉愉骑马,而是直接在岸边换了一条轻舟。

  长孙愉愉坐在船板上看着陆行架着船熟练地在河道里穿行,她觉得这人出生在陆家真是浪费了,投胎当个艄公多好啊。

  南边儿水系多,不多会儿陆行带着长孙愉愉已经从运河转到了一条支流里,水道蜿蜒曲折,一开始周围人烟浓密,但渐渐地仿佛进了山区,周遭全是竹林、树林夹道,寒意渐深。

  长孙愉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也不说话,像是跟陆行在赌气一般。

  不多时,小船到了一处船坞,陆行跳上岸系了绳,转身朝长孙愉愉伸出手。

  长孙愉愉才懒得理会陆行,自己估计了一下船和岸的距离,有点儿远,但也不是不能跳过去。她微微提起裙摆,打算来个漂亮的跨越。

  谁知身体冻得僵硬了,腿跨得没自己想的那么宽,眼瞧着鞋子就要踩入水中,亏得陆行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借给了她一点儿力气,这才安稳落地。

  长孙愉愉落地后不仅没感激陆行,还倒打一耙地道:“你干嘛把船系得那么远?”

  陆行道:“就想看看县主能不能跳过来。“原本他的话可以说得很漂亮的,但是陆行发现长孙愉愉对他就是个不知好的人,好似你就该惯着她似的。

  长孙愉愉气得无语,趁着陆行转身时,抬腿去踢他的脚,可他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腿一抬正好避开了长孙愉愉的脚,往前径直落下,巧合得好像不知道长孙愉愉在踢他一般。

第115章

  长孙愉愉踢不着人, 只能气呼呼地跟在陆行后面沿着石梯往上爬山,期间还不停地尝试去踢陆行,但每次都落空。长孙愉愉真是气死了, 让她踢着一次又怎么了?吝啬鬼。

  “还要爬多久啊?我都走不动了。“长孙愉愉在陆行身后抱怨道。

  陆行停下来道:“要我背你么?”

  美得你呢。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

  好在山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一处石崖顶部,长孙愉愉站在巨大的石崖上, 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对面还有一处石崖, 和她所在的石崖隔着一架吊桥。而对面那石崖背靠一座更高的山峰, 看不到顶,云雾缭绕在石崖的背后, 隐隐能听到瀑布声。

  长孙愉愉跟着陆行过了吊桥,走进云雾里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温泉瀑布。

  温暖的瀑布水从高处落下, 激荡起浓稠的云雾, 让人好似置身仙境中一般。而在温泉池子旁边,还有一座木屋。

  长孙愉愉先才的不满已经不翼而飞,她现在只恨不能可以跳进温泉里泡一泡,山里实在是有些冷,而先才在县衙, 她踢毽子又出了一身的汗,正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呢。

  “你先去温泉里泡泡吧。“陆行道, 说着就走进了旁边的木屋。

  一回生二回熟, 长孙愉愉也不是第一次跟着陆行泡这种野生温泉了, 她确定了陆行走进木屋以后, 这才寻了个略微隐蔽的地方脱了衣裙下水。

  温暖与寒冷在她的肩膀处交回, 激得她舒服的直打颤。长孙愉愉享受地喟叹了一声, 再回头只见那漆黑的木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陆行的身影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长孙愉愉转过身去背对着陆行,虽然池边有交错的石岸挡着,但总还是会觉得是直接曝露在屋内人的视线下的。

  这池子比上次陆行带她去泡的还要大上一倍,足够长孙愉愉在里面凫水玩儿了。

  她正凫得欢,却见陆行端着茶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长孙愉愉眼见陆行要走到岸边了,赶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你干什么?别过来。”

  但是陆行要往前走,长孙愉愉可阻止不了,她先才凫水嫌弃衣服太碍事儿,已经将身上最后的一层薄袍都脱了,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寸缕。

  陆行蹲下0身,将简朴的竹制船形茶盘放入水中,又往长孙愉愉的方向推了推,那船就顺着水流漂了过去。

  因着近了长孙愉愉才发现,陆行是闭着眼睛的,她心忖算他识相。

  茶香是长孙愉愉熟悉的白桃味儿,她不再矜持和挑剔,愉悦地喝了一口。

  ”其实泡温泉应该饮酒的,有种玫瑰酿,清甜可口,酒味儿很浅,你要试试么?“陆行问。

  玫瑰的味儿长孙愉愉还没吃过呢,她有些遗憾地道:“我不能饮酒。“肠胃受不住。

  陆行站起身,“那饮茶也是一样的。“

  陆行转身回屋,又端了一大盘烛灯过来,烛灯做成半开的竹灯笼,一盏一盏地放在岸边的一块块石头上,很快就绕着池子围了半圈。“天色不大好,可能要下雪了。“陆行道。

  他话音才刚落,长孙愉愉就感觉自己脸上飘落了一片细细的雪花,她忍不住抬起手道:“已经下雪了。“

  一圈烛火映在温泉里,让温泉在夜色的幽紫里染上了一层橙红的光,天下独寒,唯此地乃是人间极乐之土,长孙愉愉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欢喜感。

  她抬起双臂去迎接天空中飘落渐密的雪花,冰凉的花瓣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有微微的刺碰感,很舒服。

  长孙愉愉玩了好一阵,回头却发现陆行竟然还站在岸边,头发丝上已经集上了雪点。“你傻站着干什么啊?“

  这是身在景中而不自知的人。

  她赏的只是寒夜雪景,而陆行赏的却是雪中美人出浴图。

  橙红的烛光像是撑起了一个水晶罩子,将她笼在光晕里,水珠从她的颊边缓缓滑落肩头,再轻轻地荡入水波中,叫天地都嫉妒起那一颗小小的水珠来,竟然能那般亲昵地品尝她肌肤的滑腻。

  陆行清了清嗓子,“也别泡太久了,仔细脱水。“

  “知道啦。“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道,但她也晓得陆行说得在理。只是起身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小衣也沾染了汗渍,让现在干干净净的她有些嫌弃。

  这时陆行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我有棉袍,你要是需要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长孙愉愉道:“我里面的衣裳只穿云棉的。“

  “那你还是穿脏衣服吧。“陆行答道。

  穷鬼!长孙愉愉低声骂道。

  可最终她在干净的衣裳和脏衣裳里,还是选择了陆行那半旧的洗得快破的棉袍,外面再穿上自己的衣裙。

  ”都怪你,要是你说清楚,先回船上再过来,我就能带上干净的换洗衣物了。“长孙愉愉抱怨道。旧的棉袍其实比较柔软,然则长孙愉愉还是觉得不舒服,忍不住想挠自己。

  “这里是我的世外小居,家里谁也没来过。这屋子的一梁一柱都是我自己伐木自己建造的。还有那温泉池子,那石岸也是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砌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偏偏头。

  “不过你别误会,只是想着今日县主你主动帮了师兄,所以才带你来的。本想让你沐浴完就走的,谁知却下了雪。”陆行似乎颇不情愿招待长孙愉愉一般。

  长孙愉愉也没那么不识抬举,她知道陆行是一片好心。“那我睡哪儿啊?”辛苦了一整天,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屋子比较简陋,也没想着会有其他人来住。“陆行道,“你睡床上吧,我在墙边靠一宿就成了。”

  长孙愉愉有些过意不去地问,“那要不然我们还是回船上去吧,至少你还有被子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此刻下山怕有路上湿滑、危险。”陆行道,“累了整日里,你先睡吧,我去泡一泡。“

  陆行去泡澡的时候,长孙愉愉窝在被子里虽然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而且说实话,这被子也太薄了,她睡了半天手脚都是冰凉的。

  于是她索性拥被坐起来。床对着窗户,长孙愉愉都不用费力,就能从窗户望出去看到温泉池子。

  陆行是侧对着她的,一手搭在旁边的石岸上,一手端着酒杯正在独饮,神情有些寂寞。长孙愉愉忽然想起,要不是为了带自己来泡池子,说不定这会儿陆行正跟东山在饮酒畅谈呢。

  那时候他也是看见自己的请求,才拒绝东山的。原本师兄弟重聚,应当有许多话说的。

  长孙愉愉心情有些复杂,陆行这人有时候可恶至极,但有时候却又是善解人意的。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讨人厌的。

  要不是他,她就不用远嫁,就不用离开她娘亲了,也不知道现在京城有没有在下雪,她娘亲泡温泉山庄的池子时,想来也是在想她吧?以前冬日,都是她们娘俩一起泡池子、饮茶的。

  半夜,长孙愉愉被冻醒了。她艰难地坐起身,屋子里漆黑一片,倒是窗外有一片火光。长孙愉愉从窗户望出去,见陆行生了一堆篝火,正坐在火边烤肉。

  香,实在是太香了。

  长孙愉愉咽下一口口水,胡乱地裹好衣裳,趿拉了鞋子走了出去。

  听到响动的陆行抬起头,“怎么了?睡不着?“

  ”太冷了。“长孙愉愉在陆行身边坐下,”你哪儿来的肉啊?“

  ”运气好,半夜去山里的猎户家买了只兔子。“陆行一边说话,一边转动着手里的铁钎子。

  那兔肉油光发亮,散发着浓郁的油香气儿,长孙愉愉的口水又出来了,肚子还配合地“咕咕“地叫了一声。

  陆行朝长孙愉愉看了过去。

  长孙愉愉摸着肚子,摇摇头,很是可怜地道:“我不能吃。“

  “想着你早晨起来要吃东西,我在猎户那儿还买了几颗山药蛋。“陆行用一旁的木棍在火堆里刨了刨,”快要熟了。“

  山药蛋,长孙愉愉可没吃过,这东西传到本朝还没多久,种的人不多。

  不多久,陆行从火堆里夹出两颗拳头大小的山药蛋来,他进屋取了盘子,转头看了眼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不解地回望陆行。

  陆行想了想,将山药蛋抛到空中,手握匕首在空中眼花缭乱地挥舞了几十下,长孙愉愉就见那黑漆漆的山药蛋好似剥了皮儿的鸡子一般落入了盘子里。

  只不过鸡子是白色的,而山药蛋的肉却是黄色的。

  陆行之所以这样炫技,却是怕那柴火灰沾染了山药蛋,万一长孙愉愉吃了腹泻,可就是罪过了。

  ”吃吧。“陆行在山药蛋上撒了一点儿零星的盐,然后将盘子递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接过盘子,小心地尝了一口,“哇,好香啊。“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我还从没吃过烤的菜呢。”

  “怎么会?”陆行问。虽然说只能茹素,但是做法也还是有好几种的。

  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吃水煮的菜最把稳,不会出事儿。厨娘也不敢尝试别的做法,生怕我吃坏了肚子。你知道的,我娘有时候挺吓人的。我也没让她们想其他花样,反正吃来吃去都是米饭和青菜,也省得她们提心吊胆的。”

  “一点儿油荤都不能沾染么?小时候你身子弱,可现在已经长大了,说不定能试一试了呢?”陆行道。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

  陆行觉得,长孙愉愉之所以不能吃油荤,更多的可能是心里毛病,是她觉得她自己不能吃,所以肚子才有反应的。但以他现在和长孙愉愉的关系,可是劝说不了她的。

  于是火堆边,两人一人吃着兔腿儿一人吃着山药蛋,却有种异样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