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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年轻的司辰胆怯地说,“按法则,本应该由巡夜师来做,但是我们…”

“别说了,”河络王怒喝道,“叫更多的女人来,让所有刚成年的女人都来,排好队,让她们准备好自己的首饰,一个一个地试,我们会选出一名新的阿络卡!”

6

蛇辇船的巨轮边上,云胡不归还在痛苦地一点一点地磨那条坚韧的铁链。

啪的一声轻响,脚镣终于被磨断了。

师夷欣喜地叫了一声,用脚趾支地,在地上旋转了半圈。

“我真想跳舞啊。”她说道,“真难以想象,我居然错过了夏末之舞和死亡之舞。”

“如果给我一把斧头…只需要一下…”云胡不归喘着气说。

“我没有斧头…但是我有两把勺子。”沙蛤说,他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生怕被人注意到。

云胡不归抓住师夷手腕上的链子,开始了最后的磨砺。

游行的队伍中出现了一波比一波更大的混乱,凡是预计在本次地火节里才成年的姑娘们都被推挤了出来,正排队走向河络王的宝座。

不论是路边的哨兵还是船上的守卫,都眼巴巴地望着船头的高台。

“有选不出阿络卡的时候吗?你们的神灵看上去似乎不怎么聪明。”云胡不归百忙中问道。

“不要亵渎我们的神,”沙蛤涨红了脸,“是它带给了我们火和光明,它会感应到最适合领导我们的那个人,一定会的…”

他正激动,突然低下头,把脸埋藏在那顶可笑的毛茸茸的猪面具后面,用变了音的腔调提醒云胡不归:“嘘,别动别动,他们注意到你了。”

云胡不归抬头看了看四周。

靠近他们身边的几位囚徒和游行者果然正扭头望向这个方向。

“别看他们,我们先离开,我们得快离开。”沙蛤用颤抖的声音警告说,他悄悄地松开手,向后退去,试图混入人群。

但是云胡不归一眼就看出了异样所在,那些人并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也根本没有在看他手上的锉刀,而是都在看着师夷。

“你怀里装了什么东西吗?”他悄悄地把锉刀藏进袖子,不动声色地问那姑娘。

她低头时才发现,藏在自己怀里的铁镯正在发出奇妙的红光,那红光冲破粗布衣衫的阻隔,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刺目。

她伸手想要遮挡住那光线,但双手一接触胸口,就变得仿佛透明一般,也射出光来。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快一点,”她开始催促蛮族少年,“快一点,帮我离开这儿。”

她的不安感染了云胡不归,他转身遮挡住众人的视线,抓住已经挫开了一个小口的铁环,再次使起劲来。只要掰开一个铁环,年轻的混血姑娘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高台之上,夫环熊悚和他的首领们正在争吵。

“那就去找一个女人,随便一个,我不在乎!”熊悚嚷道,“我说她是阿络卡,她就是。”

铁大师在继续翻拣被火烧坏的首饰堆,说着“嗯嗯”。

火掌舒剌则提议说:“厨娘齐卡怎么样?她的铜腰带扣烧黑的痕迹看上去很像是一些文字。”

熊悚斜眼看了看地上摊开的首饰,说道:“很好,就是她了。”

船头的巨钟敲响,宣示他们已经找到了阿络卡!

怪物之潮汹涌澎湃,潮水中可见无穷尽的獠牙和利齿,无穷尽的触手和长爪,粗硬的鬃毛,孔雀尾羽一样闪亮的巨眼。这些早已在历史长河中死去的怪物组成的舞蹈长蛇,推动着巨车又开始前进了。

人潮推挤着师夷和云胡不归,一阵松一阵紧。他们涌过船腹,朝船头挤去,只是现在,每一个越过他们肩膀的河络都留下了惊异的目光。

所有的人都在往这边看。

远处两名维持秩序的持盾士兵似乎也被这种骚动给惊动了,推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沙蛤胖胖的脸蛋涨得通红,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很想转身逃离,离这处危险的漩涡越远越好,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就此离开。

云胡不归拼命地用力,结果锉刀咔吧一声断了。他疯了一样大喝一声,将断锉刀一扔,抽出短刀,一刀又一刀用力地剁在铁链上。

就连他们上方,船舷边沿站着的那些执镰守卫也开始低头注意了。

“嘿,那个人!”他们喊叫道,“你在干什么?”

师夷胸口的奇异红光是如此明亮,越靠近烛阴神像就越明亮,现在再也难以将它藏起来了。

看守喊叫起来。远处一队骑在巨鼠上的骑兵,正艰难地推挤开人流,朝这边前进。他们手上的长戟抖动着闪闪寒光。

几名卫兵探着头往船沿下看,他们开始抓住船帮,试着想往下跳。

云胡不归点了点他们的人数,喊道:“沙蛤,我对付左边那四名士兵,你对付右边那两个,给他一刀,插入他的肾脏,就好像切沙虫肉一样,没什么难的。”

沙蛤可怜巴巴地后退:“…放弃吧,云胡,放弃吧。我们失败了。”

云胡不归像匹受伤的狼般仰着脖子号叫起来,他撕开自己身上那套古怪的化装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挥刀猛砍铁链连接在船身的地方,金石交鸣,木屑纷飞。“我不会离开你,”他吼叫道,“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

“看着我,看着我。”师夷叫道,伸出手去阻止他。

云胡不归转过头看她,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额上的两角突出,仿佛正在静悄悄地生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他说,“但我要把你带走,我会为了你战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不,不,别转头,看着我,看着我。”她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刺客可不应该像你这么激动,”她说,心里痛得要命,嘴角却翘了起来,“听着,你要忘掉我,离开这里,别再不回来了。知道吗?”

“这不可能!”云胡不归像被套上嚼子的烈马般挣扎嘶吼,“我能带你走。”

“你对河络一无所知。”她流着泪微笑,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看着我,你要忘记我。”

“不…”他说,眼里的光芒却弱了下去,他的手茫然地松开,仿佛陷入一场离奇的梦中。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愣愣地看着师夷,迷惑地说:“我这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你,我不认识你…可是我欠你什么吗?”

“是的,”师夷说,她突然扑上前去,低头在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这是你欠我的,现在还清了,还清了,你可以走了。”

他们初识的那一天,他也在她肩膀咬过一口。

她虽然这么说,却拉着他的手指不放,眼泪扑簌簌而落。她心里清楚滴知道,这一分手即是永别,即便他们能再相见。她肩膀上,曾被他咬过的地方烧灼起来。

云胡不归只是充满不解和迷惘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师夷哭得更加厉害了。

云胡不归被沙蛤抓住,使劲拖走,混入怪物横行的潮水中。

一队士兵终于挤到了师夷的面前,为首的伍长头盔上盘踞着一只灰色的锡鼠。

“你怀里的是什么?”他问。

师夷脸上的泪痕未干,她捂住胸口,笑了起来,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了即将落在自己肩膀上火山岩石的重压,过去的生活好像流沙从指缝里溜走,再也回不来了。

蛮族少年的背影在她的眼帘中闪动了一下,然后跟着流沙滑走。她笑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哭出了声,眼泪落到胸口上,被一件什么滚烫的东西化为蒸汽,哧哧作响。

一名灰胡子的卫兵粗暴地扯开师夷的衣衫,母亲留给她的那枚铁镯子跳了出来,在地上滚动,红得耀眼。

一瞬之间,四周的人都向后退去,让出了一片空地。铁镯子就躺在空地的中心,放射着孤独的耀眼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