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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她高叫着说。

这就像河流汇入大海,越来越多的河络开始跟随着她的脚步前进了。

※※※

跟随她的人有铁匠门罗、木大师、铁岩苏玛、银手奇卡、厨娘蜡丁,甚至还有火炉嬷嬷,师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见她,还以为她已经老死了。火炉嬷嬷虽然老得可怕,干瘪得仿佛就剩下一层衣服,却依然抓着一根瘿木拐杖,领着一群未成年的小河络紧跟在后。她一定是世界上最老的保姆了。

只有赤甲越过人群,过来抓住师夷的手:“喂,小姑娘,不对,这条路不对!”

铁鼠部的溪谷河络不熟悉地下生活,此刻更是窘态毕露。

赤甲的头发胡子都焦干卷曲着,汗水顺着他那张凶狠的脸往下流淌,“这路是向下的!向下的!流淌的熔岩很快会跟上来,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你们必须相信我!”师夷简单地说。

“如果你错了呢?”赤甲依旧不肯放手。

师夷稍稍平静了一下,用她那双晶莹的眼睛望着他:“那我亦将为之付出代价。”

赤甲遥空死死地盯着年轻阿络卡的眼,随后在目光的拼斗中败下阵去。

他松开手,向后招呼他剩下的部下,四十余名执镰武士突烟冒火,跟了下来。那是他剩下的仅有士兵了。“你,你,你,你们几个,在阿络卡前面探路!”他怒喝道,“其余的人到后面断后,不要让一个人掉队!”

大火和炽热高温在后面追赶着他们,但河络族特有的循规蹈矩,让他们很快组成了一支有秩序的队伍,沿着道路前进。

云胡不归抱起一名害怕得忘记了哭泣的河络小女孩,挨着师夷走在前列,这条路他们曾经肩并肩地走过,那时候他们挨得更近。此时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混在他们中间,他们的目光互不接触,师夷不敢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他应该已经将她忘了吧,她咬着嘴唇想,还是忘了最好。

惊魂落魄的队伍在后面跟了上来,黏稠的岩浆的流动并不算快,但紧跟着他们的脚步,逼着他们一直向前赶,稍有怠慢,脚后跟就会被烤焦。

风在半倒塌的柱廊和栈道间叹息,混杂着黑色的烟尘,热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河络们加快脚步,摸索着在隧道里前进,突然一阵凉风从前面吹来,将浓厚的毒气吹散,他们眼前一空,已经穿出隧道,走到了悬崖边上。

这里依然是黑暗统治的世界,穷尽目力,只能看到脚下有一条细细的白线,贴着绝壁之字形地往下延展,那是通往地下河的栈道。身后惊恐的浪潮越来越大,终于冲出了隧道口,拥挤着往栈桥上跑。

最后一名河络跳上栈道时,紧随其后的熔岩也冲出了隧道口,火舌似乎稍犹豫了一下,才向着深渊猛扑下去,瞬时间一道亮闪闪的红色火焰瀑布,照亮了整条大裂谷。

逃亡者们顺着之字形的栈道往下奔走,瀑布照亮了他们的前途,他们似乎已经听到了水声,走在前面的河络兴奋起来,开始奔跑,突然间,前头开路的两名执镰者突然发出惊恐的喊声:“路断了!路断了!”他们的喊声引起了一片惊慌,排在队尾的河络们更加用力地向前挤去,而前面的河络一起大声喊叫:“别挤了,要掉下去了!”

赤甲奋力维持秩序,才稳定住了军心。

师夷也来到了前面,提着灯笼向前照去,没错,这儿就是阿瞳掉下去的地方,甚至那根曾经挂住了他片刻的断裂木柱还在原处,栈道被失控的暴风吼虎砸出了一道长长的缺口,还没有修补完毕,没有河络可以跳过这么远的距离到达对面。

“别担心!我有办法。”师夷说,她的话声还带着稚气,不知道为什么却充满了力量,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大家拆掉我们身后的栈道,往前铺。”她说。

赤甲沉默了一小会儿,放声大笑:“是个好办法,我们已经不需要回头的路了。”

木匠和锯木狗们被推举了出来,他们虽然依旧惊恐,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但精湛的技术还在,他们沉默地干着活,手脚飞快地拆下了合适的长木料,回到上方的栈道被拆毁了,所有的人亦沉默着看这一切,他们有些伤感也有些不舍,好像只要通往火环城的道路还保留着,他们就还有希望回到那个地方去一样。

木匠们手艺娴熟,在豁口上搭出了一道窄小的临时木桥,桥板横跨咆哮的河流,就像蝴蝶飞舞在水面上。

师夷提着灯笼当先前进,窄木桥摇摇晃晃,但是很结实。

他们追随着那顶小小的灯笼越过了深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有云胡不归隐约猜出了她的计划,或者说是小哎的计划:他们正在逃往码头。

他提醒师夷:“那么小的码头,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我们不去小码头,”师夷宣布说,“我们要去找黑船,那里才是火环城真正的码头。”

“那条路…”

“我们找得到,”师夷坚定地说,“一定得找到。”

地形变化已经很大了,很多洞道倒塌,到处冒着硫黄味的烟气。

他们沿着悬崖边凿出的石头小径跑了二百来码,已经看见了码头下的黑水,被那场杀死了巡夜师的喷发岩浆堵塞了部分河道,到处都是崩裂的岩石,露出里面亮闪闪的矿石。

洞道上方那个模糊的狮子脸被劈成了两半,小哎鼻子贴地闻闻嗅嗅,跑了几圈又回过头看他们叫道:“哎!”

按他们原先的方式沿地下河前往老码头肯定不行的,师夷举着灯笼犹豫起来。

一只干瘪的手从她手里接过了灯笼,是火炉嬷嬷。她老态龙钟地走在前面,说:“跟我来,我虽然老糊涂了,也许还记得那条路。”

但即便是火炉嬷嬷,也没顺利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找到那条路,他们迷路了两次,一次是木大师何踩找到了记忆,将他们带入一个刻满牡丹狮子的古怪门洞,后来,每到一个岔道口,上了年纪的老河络们就停下来围成一圈商议,这些年来,老家伙们都有意无意地忘却了通向码头的路。

还有一次是小哎找到了方向,它嗅着水汽和脚下的软泥,一路小跑,奔入一条逼仄低矮的通道,那通道几乎是由几块相互架起的巨岩下的间隙,最终它在一副模糊的壁画下骄傲地挺起胸膛,自吹自擂地喊:“小哎!”

是这里!师夷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丢了一根木桨!”

他们脚下所处的位置原本该是河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半干硬的熔岩外壳构成的小路。

“这里离黑船已经不远了。”师夷喊道,给队伍里的人鼓劲。

溪谷河络们跌跌撞撞地前进,在地下他们毫无方向感可言。

但火山河络们一旦认定方向,就变得坚定无比。即便灯火不足,他们也能找到脚下要踩的点。

云胡不归认为,不仅仅是那只草原地蜥,所有的火山河络都是靠鼻子前进的。

这支队伍在曲曲折折的地下越行越深入,他们行走得越深入,就回忆起越多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就是这儿,”火炉嬷嬷坚定地指着一道好像弯曲脊骨的阶梯路说,“我想起来了,台阶下面有个小广场,对称地排布着六条小道,选择靠右第二条,就能直达码头了。”

但下完楼梯,他们又一次在曲径分岔的通道间迷失了方向。

这一次是师夷重新找到了出路。她的心灵之眼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过去那些通过这条路前往码头的河络,他们残留的思绪还挂在两侧的石壁上,指认着前方。

无论如何,这支古怪的队伍正在逼近漫长旅途的终点,背后是步步紧逼的熔岩。

师夷突然恐惧起来:

要是那条船不在那里怎么办?不在码头上,已经被大火或熔岩吞噬了怎么办?

但是,他们看到了它。

河水已经沸腾了,白森森的蒸汽弥漫在水面上,那艘船好像一只灰色的幽灵,但它还能漂浮。

那就是它。

风蛇部落留下的死船。

船头雕刻的船首像是一匹巨大的风龙,鳞须怒张。熊悚将它一直留在了这里,它如同一只行在水上的幽灵。死亡的象征,但此刻却是最后的希望。他害死了一千二百名无辜者,此刻亦将拯救火环城最后剩余的人。

紧逼不停的熔岩河在他们身后咆哮,大地震动不已,但河络们秩序井然,架起三道跳板,络绎登船。

登船完毕,师夷却发现火炉嬷嬷还在跳板另一端。

她睁着半瞎的双眼,朝着船上的孩子们微笑。

“我要留在这里,去和我的那些故事会合了。”她说,拄着拐杖,驼着背,慢慢地走入到最深的黑暗中去了。

赤甲遥空挥起镰刀,劈断缆绳。

大船发出阴沉沉的啸叫声,顺流而下,冲入白汽蒸腾的急流中。

师夷立在船头的风龙像后,高挑着那盏灯笼以作导向。

木大师何踩亲自掌舵,他虽非专业船工,对这么大艘浮在水上的大船的了解却远甚一般舵手。

“我们能找到地下河的出口吗?”云胡不归站在她身后问,“现在还有把握找到它吗?”

“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师夷将她的心灵之眼在黑暗中尽力延伸,一寸寸地摸索那个隐秘的地下河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