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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另一个仆役缓缓地吐出这个字。

  “要是在冰晴驿我们已经可以出去吃宵夜了吧?”苏徽低低地叹了口气,“可我们现在饿着肚子看人家吃十五盏的大餐,公子你的好奇心是不是也太盛了一点?”

  “是有点,”苏秀行说,“不过倒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我能看出龙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什么样的人?”

  “烧包的人……”

  “公子你说起‘烧包’二字的时候,你知道我想到的是什么?”苏徽若有所思。

  “宵夜。”苏秀行说。

  “诚如君言。”苏徽苦笑。

  一个月栖湖小厮装扮的年轻人快步走到他们的身边,手捧一个木盘,盘上是热腾腾的两盏鲨鱼翅烩面,两杯热酒。苏秀行一惊,手背上筋节一跳,抬起头看见苏铁惜一张诚恳得有些过分的脸。

  “你来干什么?我们饿归饿,可饿不死,你是想要泄露我们的行踪么?”苏秀行急了起来。

  “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姐姐说要我给春山君和师范送两碗面……怕你们饿着……”苏铁惜低声说。

  苏秀行望向远处,那边龙莲正在一群女宾的围绕之下手捧铜爵畅饮,女宾们多半也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心仪她的风度,坦然地让她借醉靠在自己身上,龙莲脸色生春,谈笑风生,又把酒杯高举起来,引来一片掌声。苏秀行知道她在对谁敬酒,无可奈何地举杯回应,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苏徽说着已经伸手去端面了。

  “吃面咯,难不成进去坦然说我是春山君苏秀行,帝朝堂堂的世家后人,我也该吃那十五盏的大菜?”苏秀行耸耸肩,捧了面蹲在角落里像个真正的仆役那样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含煳不清地说,“被人看穿了行踪,还有得吃,不错了。”

  龙莲轻轻拢着一个妩媚女宾的肩膀,手指捻着她柔软的长鬓,“妹妹的头发可真是漂亮啊!”

  这一刻她若真的是个男人,只怕那个女宾已经瘫软在她的怀抱里,不过这种假凤虚凰的游戏倒也很引人遐思,那个女宾脸也红了,吃吃地笑着,任龙莲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口。龙莲等着那些女人再一次尖叫起来,她就是要这场面热闹癫狂,她的左边是储袖,右边是苏稚君,这两位堂堂的天启大掌柜开始还对她冷脸,此刻已经没法不跟着女宾们一起笑了,龙莲要唱今晚的主角,只有这样她的气势才能压住全场。

  她必须控制局势,不然她就会死。

  但是没有笑声,周遭意外地静了下来。龙莲微微吃惊,四顾的时候发现女宾们的目光都不在她身上,而是看向了另一侧。龙莲跟着她们看过去,一个年轻公子穿过了人群,分花拂柳般接近了这群女宾,那件华贵的白袍挂在他消瘦的身躯上,敞着衣领,露出清秀的锁骨来,一头黑发用一根红绳扎着,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带着一抹笑。谁都能看得出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是那种妩媚的风姿却比一个女人还甚,他的笑容里几分懒散几分邪气,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摇着一柄白纸扇子。

  扇面上一行娟秀的墨书,“别来无恙乎?”

  龙莲微微一愣,忽然觉得扇面上那五个字是特意写给她看的,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那么一个人。

  “我叫雷颂秋,皇室的私臣,官职是文澜阁学士,实际干的事和这月栖湖的老鸨一样。”来人走到龙莲面前,合上纸扇,灿然一笑,自我介绍的言辞令人发指,仪表风度却无丝毫可以指摘的地方。女宾们都在看他,他的眼里只有一个龙莲。

  “哦?”龙莲惊叹,眼睛里光彩流溢,“想不到皇室大臣能为至此!”

  “嗯,我的工作就是为陛下选女人,上到贵妃德妃,下到采女,我都得一一看过,调查她们的出身家世,品德操守,然后选择好的送进宫里去。陛下喜欢了,就多赏我一点花销,陛下不喜欢,就要斥责我。我日日都得陪着笑脸。我为陛下写起居注,主要就是记某年某月某日陛下临幸了哪个女人,算算产期准不准,以免有什么野种混进去,丢了我大胤皇朝的体面。如果哪位妃子不讨陛下喜欢,堕胎什么的也都要经我造册。”雷颂秋摊摊手,“你看我这不是老鸨是什么?只是我的客人就只有一位罢了。”

  “何苦辛苦!”龙莲赞叹,“不知道操持此业是否也要舍身忘我啊?”

  雷颂秋立刻明白龙莲的意思,不慌不忙不羞不臊,挑了挑漂亮的眉,“托蔷薇皇帝的福,按规矩我们这些内臣还不用净身,名义上毕竟是皇室的私家史官。”

  “雷大人体态妖娆风流倜傥,放在宫里陛下不担心么?”龙莲掩口而笑。

  “入宫必有四个内监紧盯着我,看一眼陛下的女人要离着二十尺开外,纵有贼心也难得手!”雷颂秋四顾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一时间周围的女人心跳都快了几分。

  龙莲还没有弄清来人的身份,眼珠转了转,伸手去端酒。可她伸出的手被雷颂秋握住了,龙莲不是没有本事避开雷颂秋的一握,但是雷颂秋的动作太自然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拒绝。

  “龙公子是我童年的好友,今天终于在帝都重逢,我们有几句知心的话说,一会儿陪诸位姐姐们聊天。”雷颂秋拉着龙莲的手走向一旁的水榭里,水榭四周挂满了纱帘,站在门口的是龙森,一切宾客都被他巧妙地阻止在外。这是龙莲留下和最重要的客人说话的地方。

  女宾们眼里这对白玉般的公子携手远去,这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从身形、衣袍到头顶束发的红绳,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龙莲略矮了几分。

  “我们是不是很配?”雷颂秋微笑,“我猜后面那些女人正在看我们。”

  “一个男装的女人,一个比女人还妩媚的男人,怎么不配?”龙莲吃吃地笑。

  此刻她已经无可挣脱了,雷颂秋的手白净修长,看起来赏心悦目,却在轻握中带着隐隐的威压,他随时可以发力,龙莲心里异常地清楚。不过雷颂秋也并不敢怎么样,龙莲那双柔软的手静静地任他握着,他却觉得是握着一条沉睡的蛇!

  龙森没有阻拦他们,因为龙莲的眼神暗示。纱帘放了下来,格挡了内外的声音。雷颂秋这才放开了手。

  “皇室私臣?”龙莲打量雷颂秋的全身,“我不认识你,你这样抢眼的人,见过一次我不会忘记。”

  “不,我们见过,”雷颂秋笑笑,他忽然不笑了,抬起眼帘直视龙莲的双眸,“很多年以前在‘月流夕照阁’……我曾经以为我是唯一一个能活着离开那里的人,现在看来要有第二个了。”

  月流夕照阁,这五个字仿佛一柄利刃擦过龙莲耳际。她仿佛被雷亟了,微微打了个哆嗦,所有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沉默了许久,她坐在了一张酸枝木靠椅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想起你是谁了,是的,我们是故人,别来无恙。”

  “以龙公子这样的贵人,那么快就想起我是谁了?”雷颂秋笑,“我不由得有些得意。”

  “在我们那群孩子里,你是最可恶的一个,我怎么记不得?”

  “我也记得你,因为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孩。”

  “你代表谁来?本堂?皇室?还是辰月?”龙莲盯着他的眼睛,“你已经活着离开了本堂,其实不要卷进这件事里不是更好么?”

  雷颂秋苦笑着摇摇头,“感谢你提醒,但有时候,有的人,身不由己……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我只是个中间人,有人委托我来和你谈谈,大概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些相似之处。”

  “我可看不出我们相似,除了衣裳。”

  雷颂秋并未理会这个女人的尖锐,“我的运气不好,不只一个人要我来和你谈谈,我不能告诉你他们都是谁,但是我有个好消息,他们现在还都不希望你死。所以我就代表他们来跟你谈谈条件。”

  “可我开心不起来,我知道有些人下一道杀人的命令很快的,”龙莲笑笑,“但是龙雷,你不觉得你的胆子太大了么?这附近有我的十一个人,每一人可能都不弱于你,谈条件谈崩了怎么办?你不怕走不出去?你这种的中间人,太不要命了吧?”

  “我跟你是一心的,你不会杀我。”雷颂秋淡淡地说。

  “你跟我一心?”龙莲眉峰一扬,雷颂秋这句话居然说得十二分真诚。

  “本堂、诸侯、皇室或者辰月,都有利益在其中,但我是没有的,我是生生被扯进来的。我离开本堂已经很久了,刚刚娶了亲,不久就要生孩子。我根本不想当这个中间人。如果你们谈崩了,我可能就不是中间人,而是‘刀’,我不想当‘刀’,如果我再杀人,我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我还是人家手中的一柄刀……所以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至少平平安安地离开我的身边,我可以继续回去过我的生活。”雷颂秋摊了摊手,“我这么说,算不算得坦诚?”

  龙莲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

  “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同病相怜。”雷颂秋轻声说,“很多年没人敢想或者离开那里了,我们不正是两个异类么?”

  “异类么?”龙莲沉默了片刻,“好,你希望从我这里问到什么?你总要对那些委托你的人交差,看在故人面上,我问无不答。”

  雷颂秋纸扇一挥,“我真喜欢你这种干脆利落的女人,你现在手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黄金之渠,只有你才知道所有的账目和联络人。大家最感兴趣的也都在于此,可你显然也不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你要的条件是什么?说出来听听,看看那些人谁能开得起价码。”

  龙莲笑笑,“我是个女人,没有你们男人的志气和野心,我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过好日子,结婚,嫁个好男人,生孩子。”

  “谁敢娶你?”雷颂秋笑。

  “这是后话,”龙莲也还是笑,“如今我身中辰月的诅咒,在辰月和本堂,两头不是人。若是交出黄金之渠的账目和联络人,我就没用了,任谁都能杀了我。我要的很简单,谁能给我一个许诺,让我相信在我全盘托出之后,我和我的十一个弟弟都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我就投那一方。本堂、辰月、皇室、诸侯,对我都一样。”

  “单是口头上的许诺大概没有用吧?”

  “当然,我是个女人呐,女人都是很多疑的,告诉你的雇主,给我看实实在在的东西,我等着。如果你的雇主不是一拨,最好让他们竞价,我是个生意人,价高者得。”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