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能独自去游历了,”他对翼聆远说,“希望到时候我能去找你。”

“你也对寻龙感兴趣?”翼聆远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矮矮小小的河络,眼神里跳动着一种和他自己颇有些相似的火花。他不知道,在这趟充满了耻辱与失望的北邙山之行即将结束时,这会不会是他唯一的收获。

“是的。”河络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羽人苦笑一声,拱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踩着脚下的泥泞走向远方,细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笼罩北邙山的雨帘中。

第三章 猎心之祸

这一仗打得毫无趣味性可言,林婴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那些羽人身体瘦弱、骨质中空,飞起来还好,偏偏今天又不是起飞日,不能飞怎么和人类抗衡。她缩在树丛里,看着那帮人类士兵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地杀死了所有的羽人。鲜血在雪地上很快冻结成冰,一块块地散落着,颜色很难看。一边倒的屠杀啊,没意思,林婴想。

人类士兵们一具具地割下羽人的头颅,以便带回去领赏。每一颗头颅可以换到一个银毫,这对于普通兵卒而言简直是笔横财。难怪他们都那么卖力呢。别说他们了,林婴有时候自己都恨不得去找几个羽人杀了,割了头去换钱,可惜死老头子唧唧歪歪啰啰唆唆地就是不让她这么做。

“反正我不砍,他们也得砍,谁砍都是砍嘛!”林婴不乐意地说,“再说我的刀法比他们好,砍下去更快,更能减轻痛苦……”

这原本是无懈可击的逻辑,但死老头子偏偏不乐意听。林婴只能遗憾地看着那些银铢离她而去,变成一长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这正是澜州的人族和羽族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两个月前,秋叶城守在城头巡视时遭到突然袭击,被一支长箭贯胸而入,幸好他在中箭前的一刹那作出了个下意识的闪避动作,躲开了心脏要害,这才捡了条命。事后从长箭射入的角度来看,这支箭是由高往低射出的,但能够比城墙更高的地方,只能是天空。

城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等到终于能大声说话的时候,他狠狠摔碎了手里的药碗。

“羽人!肯定是羽人的阴谋!”他吼道,“我要马上奏请屠灭羽人!我要这些扁毛畜牲从此在澜州消失!永远消失!”

羽人在澜州虽然人口不少,但军事力量薄弱,生活在擎梁半岛上的绝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羽民。灭羽令颁布之后,人类的军队大举绕过擎梁山,将羽人杀得尸横遍野,剩余的大多躲入山林,苟延残喘。

又一个村落的羽人被杀干净了。林婴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想。她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军队全部走远后,才从隐蔽处窜了出来,走向一片狼藉的战场。

这些羽人全都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苦的贫民。林婴仔细搜了每个人的身上,最后总共凑齐了十一个铜淄,还不到一银毫。她禁不住嘟哝了一声:“一帮穷鬼!”

幸好还有别的收获。这些羽人虽然战斗力弱,却也不是全无反抗之力。雪地上还留下了几把人类的刀和一顶头盔,虽然材质一般,毕竟也比废铜烂铁强多了。林婴满意地一笑,目光中分明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不久之后,她已经置身于秋叶城中。城中著名当铺秋诚庄的老掌柜其时正背对街心,向着伙计们严厉训话。一名伙计发现了林婴的到来,赶忙对着老掌柜大打眼色,可惜他始终没有意会,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婴一个箭步窜上去,伸手揪住了掌柜的袖子,温柔地说:“掌柜的这么着急干吗呀?”

“东家……东家有事唤我,”掌柜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从林婴的魔爪中扯出袖子,可惜这只是徒劳的挣扎。他无奈地转过头,看着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女,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

“不急不急,东家生得又肥又蠢,哪儿有我漂亮呀?”林婴笑眯眯地说,“先把我的东西当了吧。”

老掌柜摸摸自己白发苍苍的头,艰难地问:“林小姐……又有什么东西要典当了?”

林小姐把手里的包袱往柜台上一扔,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掌柜心里知道糟糕,硬着头皮解开了包袱,看着里面的东西发愣。

林婴兴致勃勃地说:“看好了,这几把刀不错吧?我亲眼看见它们砍下了好多羽人的脑袋……”

老掌柜吓得面无人色,赶忙“嘘”了一声,却看见她又拿起一个显然是军官配置的头盔,不知要做何等发挥。当下一把夺过头盔,连几把刀一块包好,截断了她下面的话:“都是好东西!不用看了!不知林小姐想要当多少?”

林婴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嗯,我算算……米面都吃光了,油也快用完了,要换季了,我得再去扯点布做身衣裳,东街馨兰坊新进了一批宛州的胭脂水粉……”

她絮絮叨叨地计算了半天,最后说:“算啦,我们要勤俭节约,勉勉强强当十个金铢就行了。”

老掌柜嘴唇发颤,待要讨价还价,却见林婴的右手悬在腰间,似乎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佩剑。那是一个做工甚为粗糙的剑鞘,剑柄呈朴素的灰黑色,显得毫不起眼。但从掌柜到伙计,秋诚庄人个个心惊胆战,眼珠子随着林婴的纤纤细指转个不停。最后老掌柜钻进柜台,捧出了十个金铢,那神情活像自己的肉被割了。

等到林婴捧着钱得意地离开,老掌柜压低了嗓子对身边的伙计喝道:“快点!老规矩,都扔到后院的井里去!”

“上上次是出城令牌,上次是官靴,这次换了兵士的佩刀了,我看下次她多半会直接把城守印拿来当了!”

秋叶是座美丽的城市,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但同样的雪对于不同的人也意味着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你是富人,身披锦裘暖袍,脖子上围着白狐皮,站在城西富人聚居区的高处俯瞰,你会产生一种超然物外的快感,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一种银装素裹的纯洁之美,那么宁静而优雅,仿佛超脱于九州鲜血淋漓的乱世之外。

但你如果是个住在城东穷人区里的人,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这里的雪永远是黑色的,脏兮兮地铺在地上,踩的人多了就成了混浊泥泞的冰碴。冬雪飘起的时候,穷人们身子缩成一团,把所有的衣物都披在身上,却仍然无法抵御刺骨的寒意。对于这些连柴都烧不起的可怜虫来说,雪是一个强大而无法抗拒的敌人。

此时正值初春,虽然冬雪尚未融化,天气总算是转暖了一些。林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回了城东,看上去只是一个娇俏灵动的天真少女,不时笑着和路人打个招呼。她钻进一条歪歪斜斜的小巷,在熏人的油烟味中走进了一排民居。这房子即便是在东城也是最破旧的,每家只有一间黑暗窄小的房间,冬天里冷得像冰窟。

“又到哪儿弄钱去了?这么大包小包的。”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来自于屋内的一张木床上。那里躺着一个人,脸非常奇怪,鼻子大得像个肉瘤,歪曲地挂在左脸上,两边嘴角各有一道深深的裂纹,令他的嘴看来像是属于某些狰狞的怪兽。这样一张脸让人完全无法判断其年龄,但从声音听来,此人已经是个老人了。他身上裹着厚厚的几重被子,整个人被包围在浓浓的药味里。

林婴不搭理他,把东西都放下,跑到几家共用的厨房里去生了火,开始熬药。然后她才走回来,往床边一坐,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额头:“有点热度啦,这个冬天你又熬过来了。”

老人嘿嘿一笑:“那么多年了,要我死也不大容易。”

林婴跟着笑笑:“你可死不得,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妈的,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是味?”

老人摇摇头:“你是不是又去发死人财了?”

“至少我没有亲自去动手,”林婴面色不变,“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其他你就别管了。”

老人叹口气,身子缓缓地坐起来,床板发出吱嘎的声响。“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说,“是不是又快要发作了?”

林婴迟疑了一下:“还好吧,我自己能压制得住。”

“别勉强了,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老人说,“别担心我。魅的寿命比你们想象中要长。”

林婴点点头,顺从地挪动身体。老人伸出自己的左手,放在林婴的头顶。他的掌心慢慢泛出淡绿色的光芒,那光线越来越亮,将他的整个手掌都笼罩在其中。老人闭上眼,嘴里念动了几句咒语,手中的绿光慢慢移入了林婴的头颅里。林婴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身上有一丝丝的黑气升起。

绿光渐渐黯淡下来,林婴身上的黑气却越来越重。老人低喝了一声,嘴里咒语加快,绿光又重新亮起,从林婴头顶贯入。如此反复了四次,绿光才终于完全熄灭。老人浑身已经是汗如雨下,疲惫地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林婴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你的药快好了,我去看看。”

林婴和这个叫做江烈的魅是在三年前认识的。那会儿她还是个在中州颇有名气的女飞贼,刚刚在天启一家大户做了笔案子,不料时运不济,惹上了煞星。这家大户看似寻常有钱人家,却暗中与敌国勾结。林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这宅子里的密室,偷出来的却是那户人家私通敌国的信件。

这一下祸闯大了,这封信倘若流传出去,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对方岂能干休?五名最精干的斥侯追着她一路从中州跑到澜州,最后在秋叶城边缘截住了她。这五人都经过特训,身法诡异,出招不依常规,极是难缠。

论打架,林婴也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手中握有一把昔日作案时偷来的魂印兵器。这是一把她也不知道名字的短剑,剑身很轻,模样古朴,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装饰,表面看没什么特异之处,但使用起来却能神奇地提升使用者的力量。林婴每次出剑,手一握住剑柄,就不会不由自主地一阵兴奋,随即感到敌人的速度似乎变得慢了许多,力量也减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