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婴围着丝绸商人汤老板的宅子不停地绕圈,一圈、两圈、三圈,然后在街边坐下,一脸的寂寞和无奈。这是她这几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在一些有钱人的居所外晃悠,在心里想象着自己在深夜里越墙而入、将值钱财物席卷一空的快感,然后郁闷地走开。对于一个有名声又有职业操守与敬业精神的著名女飞贼而言,偷盗已经不仅仅是金钱上的需要,还是一种无法遏制的兴趣和欲望。如今不能运用轻功,只好在心里头随便想想,构思一下潜入与逃跑的路线图,聊以自慰。

等我完全驱除了邪魂,我一定要把这座城里的有钱人挨个洗劫一遍,一个不留!她在心里默默地发着这个有志气的毒誓,但同时又清楚,即便是借助江烈的力量,她也未必能把猎心的影响完全消除,充其量只是减轻罢了。

漂亮的女飞贼一会儿激情澎湃,一会儿自怜自伤,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在她的身边,路人们或快或慢地走过,在秋叶城的雪地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足印。

这些足印此时看起来那么清晰,但最终都会消失,林婴不无忧伤地想,或者和他人的脚印混杂在一起,或者被落雪覆盖,或者随着雪水融化。我的生命,是不是也像这样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她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天空中有什么异物闪过。抬起头来,在刺眼的阳光中,她费力地分辨出一些快速移动的黑点。那绝不是寻常的鸟类,而非常像是羽人。

羽人?林婴有些吃惊。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有羽人不要命地飞进城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要是普通的羽人,怎么可能瞒过城防,直插入秋叶的心脏?想到这里,她眯缝着眼睛,不顾光线带来的刺痛,追踪那群羽人的移动方向。他们似乎分成了数股,正在朝着城内不同的方向飞去,包括城东。

林婴跳了起来,向着城东玩命地跑过去。

不能运用精神力,她觉得自己跑得肺都快要炸了,双腿似乎再多跑一步就要断裂。刚刚跑回街区,她就看见空中的黑点开始降低高度,成为了可以用肉眼看清的白色。这一片白色继续下降,突然之间,从他们身上射出无数金色的线条,向着地面射了下来。

那是无数带着火焰的箭支。这些箭支插入到草木结构的房屋中,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东城的贫民们哭喊着从房内逃出,看着自己微薄的家产顷刻间化为乌有。

林婴一脚踢开房门,江烈居然还镇定自若地坐在床上,此时屋顶已经烧起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等着被烧死是不是?”林婴忍不住喊了起来。

“反正你一定会回来,”江烈耸耸肩,“我着什么急?”

林婴一把把江烈扛在肩上:“你也不怕姑奶奶我和你玉石俱焚?”边说边冲出门去。这时候她才顾得上看一眼周围,结果正看到一个大胖子站在自家窗外,一动不动,背上的汗水滚滚流下。

“这胖子好像是斜对那条街的,经常鬼鬼祟祟地监视我们,”林婴疑惑地说,“傻站那儿干什么呢?”

“他大概是想趁你不在来拜访一下我,”江烈轻描淡写地说,“所以我给他施加了一个小小的幻术,试验一下他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说完,他嘴里念叨了两句咒语,解了秘术,胖子立即软软地倒了下去。林婴背着江烈,费劲地跑过去,一脚将胖子踢到街心,避免他被即将倒下的房屋压住,然后再逃向没有火的地方。刚把江烈扔下,她也累得一屁股坐下了。

羽人的报复显然是经过精心谋划的,现在秋叶城四处都燃烧了起来。但除了个别体质优异的,他们自己也很难再逃出去,在完成这次袭击后,已经无法再保持飞翔,只能落到低处经受人类密密麻麻的箭雨。人们开始提水灭火,扑打着蔓延的火星。

“可惜他们射的都是火箭,”林婴喃喃地说,“那么多的箭,能卖不少钱呢。”

江烈摇摇头:“你还真是有商业头脑。这下子我们又得另觅住处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更安静一点。”

“你究竟在躲什么?”林婴冷不丁地问,“被烧成烤猪你都不在乎,有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小心翼翼地躲藏?”

江烈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街心突然传来一声疯狂的嘶叫。两人扭头一看,正是被江烈用秘术迷惑的那个胖子。胖子状若疯虎,四处乱撞,四五条大汉都按他不住。

“火啊!大火啊!”他嘴角流着白沫,仿佛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地喊叫着,“毁灭世界的火!你们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你们不用逃了!怎么样都躲不开的!”

“这个人真是神经错乱,”林婴皱着眉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不会是你的秘术有什么后遗症吧?”

江烈摇摇头,看来略有些愧疚:“后遗症倒是不会有的。不过……我方才所用的秘术是激发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并形成幻象出现在他眼前。也许他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恰好和这场大火有些类似,因此受到了点惊吓。”

“最恐惧的东西……”林婴听得身上一寒。那胖子此时已经被强行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住了身体,却仍然在玩命地扭动着。

“它会出现的!它是带着神的意志来的!”胖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喊哑了,“我已经看到了它的利爪!从火里面伸出来,毁灭一切!”

江烈的面色霍然一变,目光中闪过一丝林婴从未见过的凌厉的光芒。林婴偏过头时,他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胖子的妻儿正在街心号啕大哭。

来袭的羽人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毕竟澜州的羽人数量有限,仓促间组织的这支队伍,杀伤力不足,只是烧掉了几块相对独立的区域。何况此时各处都有积雪,火势也不易蔓延,很快都被扑灭了。

但是这片贫民街区的房屋质量本来就糟糕透顶,被火烧掉了支撑后一塌就是一片,却也没办法再居住了。不幸的林婴只能先把江烈背到临时居所——官府派发的劣质帐篷中,气喘吁吁地坐下来。

“羽人果然是该杀!”她禁不住抱怨说,“明知道进来就没法活着出去,还要来捣乱!”

江烈一笑,“他们原本就没有抱着能活着回去的想法。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告诉人类:即便你们能杀光所有的羽人,也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林婴哼了一声:“那他们干吗来烧穷人的地盘?咱们穷人艰难维生已经够不容易了,再被这么一烧,还活不活了?”

昔日的女飞贼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江烈只能叹息一声:“人类杀掉的羽民,绝大多数也只是普通百姓,而且他们的生存状况恐怕比人类更糟糕。战争这玩意儿嘛,只是利益的纠葛,无所谓正义,无所谓对错。”

林婴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向来对这些“大事”漠不关心,听了江烈的话也无从反驳,想起自己去发死人财时,人类砍杀羽人果然残忍暴虐,似乎也不无道理。不过她脑袋一晃,立即将这些无聊的事情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我出去溜达一圈,”她说,“这破帐篷一股子油漆味,难闻死了。”

背后的江烈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她还没顾得上听,就已经跑远了。城里现在乱糟糟的,虽然袭击已经过去了,但是无数兵丁在四下乱窜,搜捕着可能存活下来的羽人。大部分羽人已经在完成任务后直接在空中被兵士射杀,或者落地后被愤怒的人类平民们剁成肉酱,不过也有几个安全落地并躲藏了起来。这下子士兵们可得意了,打着搜寻羽人的旗号四处翻箱倒柜,有点钱的人家或是商铺少不得要奉上点辛苦费来打发这帮瘟神,没钱的就只能被当作出气的对象。人们从心底诅咒着这些挨千刀的羽人,但对于士兵而言,似乎倒应该感谢他们给自己提供了发点小财的机会。

走到城南地带时,林婴看到一间临街的民房被踢开了,很快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从里面狼狈奔出,两人均头发蓬乱,满脸通红。显然这一对在房里正干着好事,却不幸被兴致勃勃的士兵们拿来取乐。林婴看着那个瘦瘦的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女子则手忙脚乱的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把露出来的部位再一一遮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街上的人们都在幸灾乐祸地狂笑,还有人在小声指点着:“这姚寡妇果然是个荡妇,大白天的就在家里胡搞瞎搞!”

“可不是么,今天又换了个新的姘夫,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瞧你们几个说得口水四溅,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姚寡妇的吧,老王,我可听说你前两天被她给推出门了……”

林婴一阵阵乐不可支,只觉得先前的郁闷情怀略微抒解了一些,正打算继续向前乱逛,忽然注意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焦臭味。仔细一看,原来是前方的一条街被烧毁了好几座房子,虽然没有波及这条街,但由于两街只相隔十余丈,气味还是飘了过来。

她忽然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了点什么,回头一看,那一对男女似乎是使了点钱财,已经把兵士们打发走了,灰溜溜地掩上了门。她折回头,悄悄绕到了那姚寡妇家的屋后,耳朵贴在窗外,听着里面飘出来的话语。

“多谢你帮忙了,唉,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这也不算下策,我觉得蛮高明的。”——这是姚寡妇的声音。

“在这种时刻,帮助一个羽人,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是呀,要是被抓住的话,可是要杀头的。你说说你该怎么谢我?”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付你五十个金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