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只能硬逃出去,再在秋叶城中找地方躲藏,”江烈说,“逃出去不难,但坏处显而易见,他们发现莫名其妙少了三个囚徒,必然会想到是我们,这样我们一路留下的痕迹很容易被他们追踪到。这个风头是避不过去的,就算等上十年,他们也不会放过小翼,这是他们毕生所追寻的东西。”

翼聆远思索了一会儿,毅然说:“要不我真的被他们捉住好了,你们可以代替我……”

林婴一把捂住耳朵:“我才不要!我可没工夫满九州跑着去找什么龙!你自己的包袱自己背着!”

于是翼聆远把包袱自己背着。当天夜里,他和林婴扶着江烈,藏进了一辆运送废物的大车,并且很快被倾倒在了一处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按照江烈的主意,三人原本可以趁这身行头混入乞丐堆里,不料刚从那垃圾场狼狈不堪地钻出来,打算就近找个乞丐窝入伙,却见四处冷冷清清,往日一帮乞丐围在一处烤火吹牛的盛况已经荡然无存。

四处寻觅,好容易在一个破屋檐下找到一个瘸腿乞丐,林婴毫不客气地上前一脚把他踢醒。他睁开眼来,懵懵懂懂中发一声喊,跳起来就跑,拖着瘸腿居然健步如飞,林婴直跑得气喘吁吁才将他捉回来。

“你跑什么跑!”林婴大怒,“就你这德性还能有人绑票你不成?”

“我不是这意思!”乞丐苦着脸,“我刚才以为你们是官府的呢。”

林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官府又要搞卫生运动了?还是又要整治市容了?”

乞丐摇摇头:“比那个还惨……说是现在秋叶城里的乞丐在成立丐帮,要搞非法组织,所以要严厉打击乞丐集会。两个以上的乞丐不能待在一起,不然就铐走。我刚做梦和一帮哥们煮狗肉吃呢,您这一脚踢过来我以为……”

他还在絮絮叨叨往下说,三人却无心听下去了。这暗龙会果然心思缜密,事先预料到了他们可能的藏匿方式。如此看来,其他的常规方法,只要他们能够想到的,暗龙会多半也会想得到。

“对了,你们别再往远郊走了!”乞丐好心地提醒说,“这两天听说羽人又要来捣乱了,而且有三名极度危险的凶犯混进了城里,跑到太偏僻的地方容易出事。”

江烈笑了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三名极度危险的凶犯……哈哈!天亮之后我们去看看吧。”

果然,城里大街小巷都贴着三人的画像,并附有文字说明,好在三人看来像是三个叫花子,江烈脸上蒙有人皮,倒也无人注意。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正向着围在身边的看客们添油加醋地讲解着:林婴,女性,人族,于某某年至某某年间,在九州各地屡次入室洗劫大户人家,手段极其残忍,手中有命案一十七条;翼聆远,男性,羽族,知名采花大盗,擅长使用迷药,专对人类女子下手……林婴看到这里忍不住骂出了声:“姑奶奶那么好的身手,偷东西还需要杀人?真是败坏我的名誉!”

翼聆远一把捂住她的嘴,自己的一张脸却好似苦瓜,看着“采花大盗”四个字发愣,再想想“专对人类女子下手”,不自觉地看了林婴一眼。林婴哼了一声:“看什么看?看你专会用毒药,搞不好你就是……”

羽人灰溜溜地躲到一旁,耳听得那男子还在唾沫飞溅地介绍第三名通缉犯:“这第三个就更不得了啦!他是过去二十多年来,一直都被通缉的辰月教的邪恶秘术士!他曾经在一夜之间使用秘术杀害了五十多个人……”

翼聆远心想:过去二十多年……要说他疯狂残害山崖下的飞鸟野兽,倒也说得通。林婴越听越是不满,嘴里嘟哝着:“凭什么他杀人那么厉害我总共才十多个……”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吹嘘作案手法如何高明,无须杀人。

身边围观者们议论纷纷,尤其对江烈那张可怕的脸颇多感叹。江烈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过了很久他才若无其事地说:“其实辰月教才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不过在凡夫愚民的心目中很有威慑力罢了。”

三人挖苦一通自嘲一通发泄一通,发现偌大一个秋叶城,竟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翼聆远不由得想起那一晚和林婴在小酒馆里的夜话。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要说自己能安之若素,毫无疑问是谎话——或许自己真的会无法控制、用龙来为自己谋取权力?

林婴却一下子想到了点别的,把翼聆远扯到一旁:“我说,采花贼,再去采一次花好不?”

姚寡妇这两天简直是自卑到要命了。满大街贴着的通缉令,上面都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几天前曾经在自己帮助下逃过士兵们抓捕的那个羽人。没想到看了通缉令才知道,他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头脑发昏的羽人,而是一个好色无滥的采花大盗。

但他居然不肯碰自己。想到这点姚寡妇就觉得怒火中烧,她一直觉得自己颇有姿色,没想到对一个采花大盗都没有半分吸引力,真是太伤自尊了。“专对人类女子下手”,难道我长得不像人吗?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更岂有此理的事情很快出现了。通缉令贴出来刚过了三天,这家伙竟然打上门来了。可以想象,通缉令上的其他两人他也一并带了过来。那个上次就曾见过一面、还给了自己一拳头的杀人越货的女子也在其中,看着自己阴恻恻地笑。

“笑什么笑!”姚寡妇怒气更盛,几乎想要扑上去撕她的脸,想想通缉令上说她杀过十多个人,觉得还是不去得罪为妙。何况还有第三个人存在,那家伙现在显然是经过了化妆,有一张平凡的面孔,但画像上那狰狞的脸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于是三个通缉犯偷偷摸摸在姚寡妇家住了下来。林婴警告姚寡妇,说她上次窝藏翼聆远已经是死罪了,以此威胁让她封口。不过看来姚寡妇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翼聆远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怨怼,那让可怜的羽人浑身不自在。

“看来她是真看上你了,”林婴嘀咕着,“要不你就从她一次?”

“去死!”羽人怒吼一声,逃命也似的跑开。江烈却时常看着那姚寡妇,若有所思。

“麻烦了!”林婴又嘀咕起来,“你没看上那风流寡妇,江老头看上了!”

翼聆远还没来得及回话,江烈却开口了:“当心我用秘术把你的嘴巴封起来,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

林婴撅起嘴:“你的耳朵倒挺灵!”但她也不敢再造次,江烈接着说下去:“这个寡妇很奇怪啊。一般的女人,就算再淫荡,哪儿有胆子和异族的敌人纠缠不休?这次我们迫不得已来找她,我特意留心了她的反应,她也并不显得害怕。”

“兴许是咱们翼大少爷魅力十足嘛!”林婴抬杠说。

“而她脖子上有一块水纹一样的疤痕,虽然极力掩盖,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据我所知,只有魅在凝聚时精神力失控,才会造成那样的效果。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某种瑕疵。”

“兴许是……”林婴待要继续抬杠,发现不对,“等等?这寡妇是个魅?和你一样?”

这下子她对姚寡妇可起了浓厚的兴趣,细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流寡妇,每天气哼哼地出门买菜,回来后弄得满屋油烟,不过手艺还不错。除此之外就是抱怨,抱怨这三个瘟神上门,害得她不得不找借口把一干情人们都拒之门外,而这个年轻英俊的羽族小伙子又那么……哼哼。每到此时,翼聆远的脸色都比猪肝还好看,但他也的确发觉,这寡妇的胆量颇不寻常。不过回头想想,她若是有恶意,早就把自己供出去了,什么人能没有一点秘密呢?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如此平安过了两天,外面风声虽紧,暂时还算安全。三人不去招惹姚寡妇,姚寡妇也只是嘴里出出气,只是该当如何混出城去,着实令人伤脑筋。光是翼聆远和林婴还比较好办,江烈的身体却已经虚弱到极限,绝不可能自己走出去。到了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翼聆远骤然从梦中惊醒,还没起身,林婴已经拎着猎心冲了进来:“会不会是抓我们的人?”

还没来得及回答,江烈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轻飘飘地传过来,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来抓人的敲门不会这么客气,不必紧张。”

事实证明江烈的判断是正确的,来人和他们无关,只是来找姚寡妇的。翼聆远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到一些模糊的词句,什么“治不好”“一直那样”“疯子”“就靠你了”一类的。等到他们离开,两人走出房间,惊讶地发现江烈拄着拐杖站在外屋,已经把姚寡妇逼到了角落里。

“你从我们这里究竟知道了多少了?”他沉声问。

“怎么回事?”林婴问江烈。

“我的耳朵比你们灵一些,所以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江烈说,“刚才敲门的人是来求她治病的,说是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受了惊吓,突然发疯了。”

“他们说,只有姚寡妇能读出那个疯子的头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翼聆远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的确是个魅,而且会读心术,是吗?”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杀机。虽然他并不嗜杀,但龙的秘密,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姚寡妇却轻轻摇摇头:“你们都弄错了。读心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我无法获知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我也无法获知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理论上说,读心术并不是很难入门的秘术,”江烈解释说,“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修炼者而言,都很难做到在对方意志清醒的时候读懂他人的心思。生物的精神力本质上都是强大的,区别不过在于某些人可以将它发挥于外在,因此,要掌控他人的精神,非常困难。”

“你的意思是说姚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