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烈微微一笑:“再严守的秘密,也总会有漏洞,就像你当年找到我的老师一样。又何必多此一问?”

秦无意点头:“很有道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的好。”

随着这句话,翼聆远突然感到身边的林婴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要跌倒,慌忙伸手扶住她。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面色煞白,脸上肌肉抽搐着,看来非常痛苦。但她却坚持着一声都不哼出来。

秦无意鼓起掌来:“真顽强!不过我要看看你到底能挺多久,在你的小情人告诉我龙鳞藏在哪里之前,我是不会停手的。”

翼聆远一面为林婴输入止痛的药物——尽管他清楚这些药物在这种秘术面前效果甚微——一面怒喝道:“有种的冲着我来!欺负女人,你可真够卑鄙的。”

秦无意耸耸肩:“我也没办法。从当年可敬的路习之先生开始,我对你们这一派的意志力就佩服得不得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考虑直接对你们上刑。”

“更何况,”他瞥了江烈一眼,“还有些人会耍些手段。”

林婴的嘴唇已经咬出血了,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出声呼痛,必然会动摇翼聆远的决心,因此还是极力强忍着,不知不觉中,指甲深深掐入了翼聆远的胳膊。江烈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看起来,龙隐之地的确切位置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只需要再握有龙鳞,就能够操纵龙了,是么?”

秦无意颇为遗憾地说:“看来可能真的是这样。拿到龙鳞,我的计划就齐了。”

江烈哈哈一笑:“是啊,可惜的是,通常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计划,总会毁在最后一环……”“住手!”秦无意突然大喝一声,他的左手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拍出,江烈身子一晃,已经软软倒在地上。但与此同时,翼聆远发现林婴也失去了知觉。

“太晚了!”江烈忍痛笑了起来,“禁灵已经生效了。”

翼聆远一下子想起禁灵这一招的效用,可以把人的感觉全部封死,却也会让人的身体受到重创。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指缝里混入了几种剧毒药物,就想对江烈下手,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从道理上讲,他明白江烈为什么这么做:三个人当中,可能最无法抵受刑罚的人就是林婴。先让她完全失去知觉,那就什么也无所谓了。但在他的心目中,林婴似乎是占据了某种特殊的位置,通过牺牲林婴来达成目的,始终都不可能不被自己的内心所深深抵触。

也不知秦无意刚才用的是什么咒术,连江烈都痛得全身发抖,这可颇不寻常,但他的声音仍然平静而稳定,不带一丝一毫的颤抖:“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把局势看得很清楚了。你从河络那里抢到了神启,获知了龙隐之地的所在;我们手里则拥有龙鳞。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单独找到并掌控龙,而且看起来,双方也很难再通过胁迫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秦无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翼聆远,似乎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看到了路习之的影子。年轻的羽人虽然略显慌乱无措,但目光中的坚毅与当年的路习之无二,至于年老的魅,光看那张脸,就知道绝非善类。他终于轻轻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你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但最好不要耍花招。”

江烈左手一摊:“你对自己应该有自信。在你面前耍花招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即便是一个对风流的姚寡妇存有极大偏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医治疯子这个行当的确是第一流的,至少在秋叶城找不出比她更棒的。简凡到他这里来过两次之后,症状明显缓解,昏睡的时间增多,发狂喊叫的时间减少,某一天从昏睡中醒来后居然自己知道喊饿了,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这是个好兆头,”姚寡妇说,“我再给他治疗三到五次,差不多精神就有希望复原了,剩下就是调理身体了。”

这一天下午简凡又在姚寡妇家睡着了。他睡得很香很沉,在两个对时之内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惊惧的惨叫,以至于谁都不忍心弄醒他。姚寡妇想了想:“你们可以把他留在这里,明天再抬回去。”

简夫人虽然对姚寡妇的医术深信不疑,但对于她医术之外的一切品行却毫不信任。于是她也找借口留了下来。在这个初春的夜晚,简凡夫妇各自怀着不同的恐惧与担忧进入了梦乡,只剩下姚寡妇坐在小火炉旁,以手托腮,沉思着什么。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寒意未退的春夜吧,她想,十年前与十年后,秋叶城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当发现自己影响他人心智的精神力量是多么强大时,她曾经运用这种力量做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的法力被更加强大的敌人摧毁,浑身是伤,纯粹是侥幸地逃得性命。

那个春夜的秋叶城街头仍然覆盖着薄薄的积雪,令她的一只赤裸的脚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幸好冰雪刺激着伤口也能令人清醒。她强忍着身体的创伤和头脑中似乎要撕裂的痛楚,一面甩掉追兵,一面小心翼翼地躲藏着似乎无处不在的巡游哨,不知不觉间闯入了一片小森林。

不对!她想道,我绝对还没出城,那么城里有森林的地方只有一个……这么想着,眼前已经有火光亮起,十来个羽人手拿弓箭,向她走来。

其时人羽两族尚未彻底决裂,但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双方一般轻易不敢越界,一直有谣传说越界的异族人会被偷偷打死烧掉。姚寡妇心说要糟,想要勉强提起精神力先发制人,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惶恐中,一名羽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她伸手想要推开他,但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已经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看到一张温和的面孔,那也是后来她的第一个丈夫。他是个白净和蔼的年轻羽人,也是这座城中之林里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据说,在羽人们的杀机之下,是他极力保护了她,不让他们伤害她。

“你们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他说,“但我看到了,有那样一双明亮眼睛的人,绝不会是邪恶的人。”

显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并不会知道,她当时一直在坚持修习精神魅惑之术,将一双眼睛的确是练得澄明纯净,那只是功力的体现,而与内心的邪恶与善良毫无关系。但这个羽人单纯得一塌糊涂的好心肠的确感动了她,而且,更重要的是,当伤势慢慢养好后,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力量已经不足以前的五分之一,不可能再过从前的风光日子了。她以精明的头脑判断出,嫁给这个看她的眼光始终不同寻常的羽人,平静安宁地先过一段日子,无疑是一种现实可行的选择。

她真的那么做了。在之后的两年里,她对她的羽人丈夫感情越来越真挚,不止一次动过这个念头:也许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但这样的绮念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人羽冲突就迅速升级为了战争。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森林被焚毁了,大部分羽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只有少数逃脱。她没有逃,也不必逃,因为她的外形是人类,普通人不会看出她是个魅。丈夫用绳子将她捆住,做出她是被绑架的样子。

“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了。”这是丈夫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逃命,门就被撞开,一个人族军官二话不说,当头一刀,把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这个姓姚的军官成了她的第二个丈夫,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温婉中带着哀伤的眼神所深深吸引。他一直迷恋着自己的妻子,直到和自己营中的弟兄们一起离奇死亡的那一刻。他们不知道怎么的,在喝酒的时候就发起疯来,拔出腰刀互砍,最终无一幸免。

姚寡妇轻轻叹口气,收束起迷离的深思,想要去给自己沏一壶新茶。刚一起身,她就敏锐地觉察到有人在窗外潜伏,而且不止一个。她下意识地想要动手,却猛醒自己早已失去了功力,除非对方喝醉酒或者昏迷不醒,否则无法对敌人的头脑施加影响。她略一犹豫,索性回到椅子上,静静地坐着。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几个人影闪进来,然后出现在火光下。姚寡妇看见他们衣着粗陋,甚至还打着补丁,有点怀疑这是强盗。但接着又想到:哪儿有秘术这么高深的强盗?

几名秘术士迅速占据了有利位置,堵住了可能的逃逸路线。姚寡妇镇定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个病人呢?”为首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声音嘶哑地问。其实这一问纯属多余,简凡正在卧室内响亮地发出鼾声。

“你们是什么人?要他做什么?”姚寡妇问。

老妇人咧嘴一笑:“不止要他,还要你。如果你告诉我们,那小子脑子里疯疯癫癫的梦你还和谁说过,我们就饶你不死。”

姚寡妇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就是那几个人所说的暗龙会。那个病人脑子里的记忆,大概和你们有点关系吧。”

老妇人叹了口气:“你很聪明。可惜聪明过头了一点,聪明人通常都不长命的。”就在她说这话的同时,屋内传来两声短促压抑的惨叫声,显然是简凡夫妻两人已经遭了毒手。

姚寡妇仿佛没有听到,手依然放在火盆上,揉搓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很久才低声感叹说:“今年春天还真是冷。”

老妇人冷笑:“如果你不赶紧开口,这就是你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了,冷还是热都无关紧要了。”说完手指微微一动,火盆忽地跳将起来,重重扣在地上,一时间火星四溅。

姚寡妇若有所思:“我的确跟几个人提起过那段记忆。不过他们此刻已经不在秋叶,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老妇身后的一个鹰钩鼻子的年轻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什么人?他们去了哪里?”

“古陵,我没有让你说话!”老妇皱皱眉头。看来她的地位不低,鹰钩鼻子立即不吭气了。老妇转过头,对着姚寡妇:“告诉我,是谁?都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条命。”

姚寡妇低着头左右看了一圈:“唉!炭火都被你弄熄了。”接着做一脸茫然状:“饶我一条命?真的?”

“我说出来的话,绝对算数!”老妇看到了点希望,语声不由得重了起来。姚寡妇换出一脸看上去算得上纯洁的微笑:“所谓饶我一条命,要么是废掉我全身的感官,把我变成行尸走肉,要么是摧毁我的精神,把我变成一个白痴……我说得没错吧?”

老妇人双眼眯缝起来,却隐隐爆出火花:“我已经说了,你聪明得过头了,我只好动手逼你说出来了。”

话音刚落,姚寡妇突然觉得脚底一软,地板仿佛要塌陷下去。低头一看,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板竟然变成了黑色的泥潭,似乎要把自己吞噬掉。她慌忙站起来,但双足已经被牢牢地粘住,半点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