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了放好了!”

这时答话的是一个胖子。他刚从大门影壁后气喘吁吁地转出,看他肥头大耳的模样还有身上那一身华贵的紫缎员外衫,不用旁人介绍张牧云也知他定是此间主人刘百万。

只见那刘百万一边擦着汗,一边倚在大门边喘着气回答:

“按您的吩咐都放好了。都是十足十的金银。”

“好。”

王道陵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脚下的红漆木箱,对那刘百万说道:

“很好,就怕你不舍得这些身外之物。我且说与你听,扰你宅院这妖孽,乃是衡山中一只千年狐精。它常化成美少年,扰人家宅。不过你不要怕,虽然它有千年道行,但衡山之狐五行属木,我用这些金银之物克它,要降伏不在话下。”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全靠仙长了!”

“好,你且先避过一旁,我这便要开始捉妖了。”

“好好好!”

听王仙长让他避到一旁,刘百万顿时飞快转过影壁之后,一溜烟般跑进家宅最后面那间卧房,拿被子蒙着头,在周围护院家丁环伺之下,暂在床上避下。

见主人已避走,这王道陵忽然神色一凛,手捏着剑诀,脚踏着罡步,就在街当中开始转起圈来。如此走了四五遭,忽然间王道陵拿桃木剑在空中一挥,朝着刘百万宅院方向仰面叫道:

“好妖孽,速来一战!”

话音刚落,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天光忽然就暗了下来;当街人群中有眼尖的,立时便见得忽有一阵黑风从那边刘宅中央扶摇上升,等旋转到半空之时就如一条黑龙朝这边尖啸扑来!

“且受我一剑!”

当那黑气直冒的旋风扑近,王道陵喝了一声,夷然不惧,十分沉着地开始舞动桃木古剑,就在当街跟那化身黑风的狐妖打斗起来。

如此周旋了大约十来个回合,那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王道陵忽然如炸雷般一声大喝,手中桃木剑向天飞快划了三个圈儿;刹那间,刚才还神出鬼没、左冲右突的妖狐黑风便在空中定住。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眨眼间便听得风雷之声大作,自那已然阴云密布的云天猛然便劈下一道耀眼的闪电来!

“妖孽,受死!”

暴喝一声,那道从天而降的霹雳闪电就像受王道陵桃木剑指引一般,猛然就朝剑尖指向的那团被钉在半空的诡谲黑风当头劈下!

“呀——”

电光闪过,只听得一声凄厉呼号,只不过霎那之间那刚才还凝聚如龙、左右扑击的黑狐之风瞬间涣散,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便似云归山谷、雾隐深岫,转眼都尽收那道人面前的红漆箱中!

“哈哈哈!”

收尽黑烟,猛然间那道人仰天大笑,仗剑洪声叫道:

“蕞尔妖魔,竟敢与本仙人斗法!”

笑傲已毕,王道陵转身朝那刘府门厅躬身一礼,声透重楼般响亮说道:

“刘员外,妖孽已伏诛,此后当合宅安好!”

“…”

过了许久,才听得一阵脚步杂乱,那刘百万被一群持刀弄棒的护院簇拥着跑出来,犹有些惊魂未定地问道:

“真、真地?”

“自然!”

那王道陵将桃木剑插到背后的剑匣中,挺身傲然说道:

“有我‘万妖敌’出手,那妖狐焉有活命之理。不过——”

话锋一转,他扭脸盯了地上箱匣一眼,然后跟刘百万道:

“不过这狐妖修炼千年,纵然肉身为金器所克,但妖魂不散,现在仍凝聚在金银器皿之上!”

一听此言,刚刚惊魂甫定的刘员外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那、那怎么办?!”

“员外莫怕。贫道只需将这锁妖之匣带回道庐之中,慢慢用三味真火炼化;等到七七四十九周天,功夫到了,这狐妖之灵也自然魂飞魄散。这样不知可否?当然,您也可以将它留下,放在家里收藏。”

“不不不!”

富甲衡阳的刘百万那颗胖脑袋就摇得像只拨浪鼓。

“不不不,还请仙长老师将这妖怪鬼魂赶快带走,早日炼化才是!”

“哈哈哈!好!”

到得此时,一切尘埃落定。这时周围刚刚死寂一片的人群,仿佛一下子又活过来,顿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这大街上转眼又喧闹得如同骡马市集一般。

“好!好!”

纷乱嘈杂了一阵,人群中不知道谁领头鼓掌叫好起来。有了个带头的,顿时这大街上几百号看热闹之人叫好拍手响成一片,满大家霎时如同沸腾的海洋。

不过,就在这满街喝彩之中,却有一人和众人截然相反。

“刚才…是我听错了吗?”

在山呼海喝的喝彩声中,张牧云却显得有些迟疑。踌躇片刻,他望了望四周,却见众人都在忘情鼓掌,便又有些犹豫。不过又想了想,这性情坚韧的少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扯了扯旁边那凑热闹鼓掌的月婵,轻声说道:

“月婵,你觉不觉得刚才狐妖那声惨叫有些问题?”

“嗯?有什么问题呀?”

天香公主一脸茫然。

“咳,我觉得…”

张牧云歪着脑袋,努力想着最恰当的形容词,跟同行的月婵和冰飖她们说道:

“我觉得那声惨叫不太真诚。”

第五卷『妖火焚情春梦残』第二章 冰寒刺骨,惊散箱里妖魂

“道长你等等!”

张牧云久混市井,可不是什么含蓄之辈。听出那声音很不对,凭着乡野之人的朴直,他便紧走几步赶到那正和刘百万寒暄的王道陵近前,叫了一声:

“仙长,那个狐妖真个死了吗?我怎么听得声音有些不对!”

“哼…”

张牧云之言,早就被听在王道陵耳里。这会儿见这愣小子还真跑过来跟他大声说,王道陵便有些恼怒。不过此时张牧云已到了跟前,说话声音又这么大,不能再装没听见,王道陵只好中断跟刘百万愉快的对答,转过身来看着张牧云。见到少年的样子,见人如其声,确实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还一身乡下打扮,王道陵便压住火,沉住气,几乎想也没想便踏前一步,逼向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恐吓道:

“无知小辈,休得胡言。这些小儿混语,你还是回家跟爹娘说去吧!”

“咦?!”

见王道陵如此反应,张牧云一怔;不过又一想,刚才自己确是冒失。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好像确实拂了这王仙长面子。想到这个,张牧云便深施一礼,跟眼前道人诚恳说道:

“方才小子冒失,请道长恕罪。不过刚才见您大展神威之时,听那妖狐最后一声惨叫,并不十分真切。”

“哦?”

王道陵盯着这少年,沉静道:

“你是说,你没听清?”

见张牧云彬彬有礼,众目睽睽下王道陵倒也不好再如何动怒。不过此时他已将二目眯缝成一条细线,显得颇为不屑。

“不是的。”那张牧云却不管他倨傲,依旧老老实实说道,“不是听不真切,而是那妖狐惨呼,我却觉得十分做作。我怕它假死,事后又来害道长。”

张牧云此时确是满心真诚,一心灭妖,还为这王道陵人身安全作打算。谁知,他这好心话儿话音还没落地,却猛听得王道陵勃然叫道:

“住口!”

王道陵盛怒形于神色,本就峥嵘的面貌变得更加狰狞。他身子前倾,对张牧云恶声恶气地叱道:

“你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这儿怎有你地方说话?想道爷我走南闯北,平生灭妖无数,恐怕捉妖次数比你吃饱饭还多!我王道陵今日是得刘老爷诚意邀请,才来苦心除妖,却如何由得你这野小子胡说八道!要是识相的,快滚!”

王道陵气急斥骂,其他当街人众一片寂静。见得仙长发怒,并无一人敢出来说话。而被王道陵这般辱骂,张牧云先是愣住,等醒悟过来,面对这样凛然不善的威压声势,却一步也没后退,就稳稳地立在当街,目光与王道陵对视,神色渐转傲然。

“哪里来的老贼?竟敢如此无礼!”

却是月瑶出来说话。这帝阁公主,刚刚心里倒是抱怨张牧云念头可笑,行动冒失,猜测无理;不过,现在一见那王道陵出言不逊,骂她熟识之人,于是那公主刁蛮脾气便忍不住发作,也不管女孩儿家要不要抛头露面,几步走到张牧云身边,帮亲不帮理地骂还。

“不要骂我哥哥~”

这则是幽萝。见气氛紧张,她担心和自己立了血誓的哥哥吃亏,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挡在张牧云的身前,仰起小脸儿看那恶形恶相的道人,以自己小小娇躯努力护住身后哥哥身形——确切地说,胸部以下。

“好好好,你这无礼道人莫非想打架?”

这却是冰飖。刚见王道陵出言不逊,冰飖自是气愤。不过见得眼前情形心中一动,她便立时恨不得双方马上大打出手,好让她这胸无大志的牧云哥哥早日历练,做成大事。

再说王道陵。这来历不明、名头却很响的捉妖道士,刚刚只以为只是和这一个少年放对。和这落单小哥对敌,自然万事无忧,有胜无败。只是,忽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三个女娃儿,他眯着小眼一瞧,便顿时觉得浑身有些不对劲。他王道陵也是多年修行,颇能相面。拿法眼一瞧刚才这少年,当然是一副平凡普通的模样,不用担心。难道他这小小年纪,能达到返璞归真神光内敛的境界么?当然不可能。不过另外这三个女娃儿则大大不同。

比如,第一个跳出来的那个,神色凛然,虽有国色天香之貌,或只在少艾之年,但举手投足间却已不经意带出千般傲气、万种威严!那个第二个蹦跳而来的小女娃儿,则看似雏龄,但一对上她那双明澄澄、水汪汪的大眼睛,稍一凝视,却觉得其中有如黑渊,竟似有狂魔乱舞,万鬼呼号,叫他不自觉便胆颤心寒。而第三个最是不善。虽然看她模样,曼丽空灵,身姿袅娜临风,有如幽山灵蕊,不过她娇靥上那双眼神却极为锐利,此时一扫寻常女儿羞赧之气,只管死死盯住自己,竟似是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马上便跟他们出手!

“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不觉间,刚才气焰嚣张的王道陵冷汗直冒,心中竟升起些不祥之兆。

“怪不得他如此胆大!”

这时他再觑眼看那少年,印象骤然改观!看看四周民众,想了一想,王道陵便柔和了声音说道:

“咳…这位小哥,倒不怪道爷刚才和你生气。实是你这话忒个无理。不怕跟各位说,无论法力多高强的妖怪,经我宝箱收了,断无生理。不过呢,”

见张牧云神色依旧迟疑,王道陵话锋一转,道:

“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又道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这般说来,我回想一下,先前那孽畜的叫声确实不够凄厉。说不定,还真的没死。”

加重说着最后一句话,王道陵便转身走到地上那只刚刚收妖的红漆枣木箱前,自言自语地说道:

“说不定妖怪真没死透。”

一语未了,那铜皮包裹的红漆木箱就如知他心意一般,忽地在地上上下震动了几下,就像其中有什么活物在挣扎冲撞!

“唉呀好孽畜!”

见木箱忽然动了,那王道陵倒似一惊,脱口叫道:

“果如小施主所言,这孽畜还未伏诛!”

口里叫着,王道陵忽然弯腰,猛一挥手,那手掌已然“啪”一声重击在木箱盖上。手起掌落,木箱盖上霎时激起一溜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