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李…什么?李梦怜?难道是那个花魁仙子?”

张牧云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丫鬟。

“嘻嘻!”

那丫鬟却不理他惊疑表情,只管拍手笑道:

“果然小姐没识错人!张公子今日才到此地,就已经对她如此关注!”

“你说什么!”

“公子莫推耳聋~”

青衣小鬟巧黠一笑,又往近前走了一步,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封素笺,递与牧云道:

“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请柬,万望公子今晚能移贵趾,去信中酒楼一叙。今晚花魁小姐已将那处包得整夜,只等公子前来。”

说完此言,青衣小鬟也不理少年愕然表情,只管莞然一笑,轻轻转身,根本不看其他人一眼,就此飘然而去。

“这这…”

过得半晌,张牧云才想起拆开手中信笺。洁白的素笺上,点缀着桃花的水印印纹,闻一闻,又或是拿香草干花熏过,此时一展开,正是香风扑面。张牧云见如雪花笺上娟洁小楷写的是:

牧云:

十里湖山一叶舟,年华荏苒水东流。

闲歌白纻聊相和,欲采青萍不自由。

涉江风雨芙蓉老,远道深秋已倦游。

今夜酉时正一刻,妾候西湖楼外楼。

梦怜拜上

“这…”

张牧云读完信笺,又看了一眼旁边月婵,发现她刚刚也抻头把信笺内容看完。瞅着月婵,他道:

“好诗!这首诗作抒发了作者伤春悲秋、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操,充分体现了——”

“哼!”

正在分析诗歌中心思想和写作意义,不料月婵却哼了一声,小声说了句:

“什么高尚情操,就是、就是妓女想从良而已。”

说了这一句,月婵又看了看眼前英挺开朗的少年,忽然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悲伤袭来,鼻子竟是一酸,往日如此刚强泼辣的公主,当下竟是把碗一推,如寻常受委屈的小儿女一般扭身噔噔噔跑上楼去。

“月婵你这是干什么?不吃完多浪费。”

就在袭梦轩一楼大堂所有人已经持续很久的惊奇和崇拜目光中,张牧云也追上楼去。

略过这边张牧云耐心哄人不提。差不多就在袭梦轩大堂中这一场有些奇怪的邀约风波进行的同时,那个张牧云早上刚进的杭州崇新门外,却也有一些万众瞩目的人物进城了。

和煦春风里,在碧树春烟、莺鹂乱飞的背景衬托下,崇新门外宽阔的青石官道上,忽然有一列队伍从远方缓缓而来。这支队伍前后分为四段,最前面是十八位面貌凶猛的黑甲骑士前导,紧接着是一辆金光灿灿的驷马战车,车上正站立着一位雪袍金冠的威武青年。他车后跟的是一辆装饰华贵的七宝鸾车,由两匹白马拉着缓缓而行。再后面又是八辆阔大的驷马战车,每辆车上整齐地站着五位身穿血袍的术士,正面容肃穆,目不斜视。

很显然,前导的骑士、后继的法师,全是护卫着中间的黄金驷、七香车。若有内行人,看那黄金装饰的驷马战车规格,便知这只有统镇一方的朝廷大员方能乘得。而所谓“诸侯千乘国,命妇七香车”,他后面那辆华美非常的七宝香鸾白马车,又非朝廷命妇乘不得。

如果说这些只是标识身份的尊贵,那前导骑士的黑色铁甲上栩栩如生的貔貅凶兽、后方法师血光湛然有如血涛汹涌的术士法袍,则说明此时正朝崇新门而来的这个队伍,并非寻常的王侯将相巡游。

来历非凡,但却并不神秘。和早上张牧云来时冷冷清清不同,这时的杭州城崇新门外官道两边已经挤满了人。

“关外侯!关外侯!”

所有人都在朝队伍中间的白袍青年挥手欢呼——不错,这位一脸威严、俾倪四方的雄壮青年,正是此时天下赫赫有名的关外侯。

“关外侯,忠心耿。

居塞外,镇蛮戎。

骑兵如夜煞,法师血海游!”

和偏居洞庭乡村、耳目闭塞的张牧云不同,这南北通衢的杭州百姓都知道,世代抗击蛮夷戎族的关外侯夏侯勇小侯爷,带着他的夜煞骑兵队、血海法师团的精锐来到杭州了。

而在山呼海啸般的民众欢迎声中,那位微笑着向四方频频点头示意的关外侯,看着这些虔诚的百姓,却在暗中用传音入密的方法,跟后面七香车中之人无奈地说道:

“媚儿,我们真地要来参加这江湖之人的‘武林鸳侣’大会么?”

正是:

塞外风波恶,江南烟雨愁。

一曲夕阳下,飞泪在杭州。

《九州牧云录》第六卷完,敬请关注下一卷:

『江南兵气冲星斗』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一章 信口狂言,未识尘中物色

这一天整个下午,月婵的心情便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滋味中。天香公主的刁蛮,即算不天下闻名,至少在朝堂之中闻名遐迩。自幼生长皇室,何曾有过烦忧?四海之内,所到之处,何曾有过忤逆自己意愿的时候?人常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当今天下第一人对她的溺爱程度,天香公主却是冠绝天下。处于这样的地位,那心气儿想憋屈不顺却也难。

所以,往日气焰熏天的刁蛮公主,在这天下午对自己心中这股奇特的情绪,便感觉分外陌生。

“不会的,这小村童不识什么人,何来什么杭州花魁垂青?”

下午虽然还跟在大家身边逛街,月婵却早是魂不守舍。心中胡思乱想,还不时没来由地一跺脚。

“倒也不一定。”

有时还在心中自己否定自己。

“我认识他也不过一年,谁知道他以前如何?世事难料,谁说他一定不是登徒浪子?”

想到这点,月婵偷偷瞪了张牧云一眼,心中转念:

“说不定呀,他以前并不住在张家村。后来见着我要溺水流落洞庭,便连夜搬来住这里,只等专门哄我!”

在心中这些想法里,月婵把她的蛮横无理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在她现在这透着奇怪劲儿的心绪来说,愤恨猜疑倒还不是最主要的。

“难道我、还有幽萝妹妹们,长得不好看吗?为啥牧云一听人说起那个花魁仙子的事情就两眼放光浑身来劲?男子们…都这么无聊吗?”

一想起这个,月婵便觉得此刻徘徊于内心的那种陌生情绪变得更加强烈。而一边想时她还不自觉地挺胸抬脸,总希望旁边之人能望自己一眼——谁知这人只顾阻挡小幽萝乱拿旁边货摊的东西,完全不往这边看,十分气人。

也许今天下午月婵的心情注定好不起来。他们这行人离了袭梦轩住处,转过几个街道,等过了一座叫章家桥的拱桥,便来到一片临河的青石街。看街口的牌坊题名,知道这儿叫清河街。

走到这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才看了一会儿两边的茶楼酒馆,便忽见有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从街边抱头蹿出,转眼后面又追出一个胖妇,手执扫帚在后面穷追不舍。这两人在街头巷尾转圈追逐时,妇人的口里不干不净骂着,那男子则百忙之中小声辩解。张牧云瞧着这热闹,听了半天,却发现这两个看来应是夫妇之人,说来骂去的却只是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知今日什么魔神附体,见得这事情,张牧云竟是精神大振。他赶忙在这街边驻足,兴奋十足地跟身边几个女孩儿点评道:

“你们看,什么叫泼妇,这就是泼妇!”

张牧云年龄也比月婵几人也大不了多少,却在这儿语重心长地教导道:

“你们以后若嫁了人,万万不可像她这样。这要犯七出之条的。”

若只是说到这儿,倒也罢了。无巧不巧地,也不知张牧云今天拧了哪根筋,竟忽然说起当今公主来。

“来来来,今天我告诉你们一个皇家的秘事!”

“哦?!”

一听此言,月婵心中一惊,不知他要说什么,赶紧竖起耳朵听——这一听不要紧,却几乎没把她给气死!只见张牧云洋洋得意道:

“我跟你们说,当今那个公主,身份颇高贵,脾气却和这泼妇差不多,也是十分刁悍。”

此言一出,简直石破天惊。小幽萝忙转着小脸问:

“画屏姐姐,公主是什么?是皇帝的女儿吗?”

“是呀。”

她们俩窃窃私语,说些有的没的,月婵却忍不住跟牧云叫了起来:

“你岂敢非议公主?还说她刁…刁悍!不怕杀头么?”

“怕什么?不过谢谢月婵你担心我。”

张牧云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说道:

“反正天高皇帝远,我在这杭州街头说说,总不至于被京城里的皇帝听到吧?再说了,”张牧云振振有词,“我这也是在罗州听客商们说的。他们则是听一个被贬的老爷说的。听说那老爷原来还是个大官,只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公主,便被罢官。你看,他们说来说去都没事,凭什么我要怕杀头?”

于是,张牧云倚仗着天高皇帝远,皇帝公主都听不见,便在月婵面前大放厥词,非议当今那位人中之凤。

恶事滔滔,还被人几经加油添醋,说来自是眉飞色舞,义愤填膺。传闻说尽,最后张牧云总结,说这公主确是悍妇,以后无论她嫁谁,定会犯悍妒七出之条;他认为,十有八九,这公主会被夫家休掉,“真可怜”。

这一番搬弄是非,说得大半天,张牧云倒也不嫌站得累。说得带劲,他却完全没注意到眼前听众之中却有一人竟被气得半死!

信口雌黄之时,张牧云身侧的月婵直气得七窍生烟。春日下午的暖阳里,她只觉得这会儿眼眉子乱晃,眼前金星直冒,就好像整条街都开始在眼前摇晃动荡起来。而听到不经之处,她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就在这满口胡言的张哥哥嘴上咬一口!

当然,男女授受不亲,月婵才没有这般冲动。那样岂不是被少年占了便宜?于是忍着肚皮差点气爆,好不容易听张牧云说完,月婵便装成没事人一样,淡淡笑着反驳他:

“你瞧你,都把公主编排成什么样!我听到的说法,那可大不一样。”

“哦?原来你也听说蛮公主的事了?快说来听听,让大家解闷。”

——本来,已经忍住,心气竟然有些平复;但被张牧云又来了这么一句,月婵差点又要气炸!好不容易又等平复了怒火,月婵才恨恨说道:

“你们都别听草民造谣!我听说了,当今公主封号定国天香,正是德容无双,受万民敬仰,将来也嫁个如意郎君,我们不得诽谤她。”

平生头一回自吹自擂,月婵俏丽的脸庞忍不住升起红晕。瞥了众人一眼,她低了声音说道:

“若今日公主真来此地出巡,大街两边一定万民拜伏,山呼千岁,人声如潮…”

说出这些,月婵沉浸在自己描述出来的美妙场景里,一阵遐思,不知不觉气儿也消了很多。

“月婵,我发觉你真好!”

“呀!你说什么呢!”

忽听牧云嘴里蹦出这么一句,月婵吓了一跳,脸却更红了。不过虽然羞怯,刚才经历了那么多打击,忽然扬眉吐气之下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你才知道!”

这时张牧云正在接茬:

“说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