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魁娘子酉时才招亲,我只是先来此地看看地形,然后再回去通知你而已!”

“…”

这两位多年的好友争吵成一团,除了张牧云,旁边的人也都不以为意,各自急着沿湖去找寻找自己心目中接绣球的最佳位置。

“那妖精要抛绣球招亲?”

从吵闹中得到这个消息,张牧云心道:

“这妖怪,唱的又是哪一出?难不成她纠缠小爷不成,便心灰意冷,另寻别人去生事端?只是,难道她不知杭州人杰地灵,万一被哪方高人看出了妖身,岂不是自招祸患!”

“牧云!”

张牧云正想得出神,却听得月婵叫他。

“啥事?”

“牧云,”少女转低了声音,在他耳旁说道,“不须发呆,我带幽萝她们先走,留你在这里,也好早点占个好位置,去等那花魁娘子的绣球。”

“呃,妹子你怎么打趣于我?我们当然一起回去。”

听了这句话,有些撅嘴的少女转嗔为喜。却听张牧云继续说道:

“你没听说过么?‘起个大早却赶了晚集’。我们先回去,养精蓄锐,晚点来雇个船,一样看得花魁扔绣球。”

“你!”

月婵正待发恼,却听少年赶紧又道:

“哈哈,又被我逗到。我哪和那些无聊的浮浪公子一样,去傻等这样萍水相逢之人的绣球。况且我知这花魁底细,乃是衡山妖灵。今晚来倒是要来,不过只是雇个小舟,远远看看。我倒要瞅瞅,这女子又玩得什么花样,是否要害人。”

“哦!”

刚刚正自嗔怒的少女,闻言立即转怒为喜道:

“早知牧云你没那么无聊,毕竟现在已是洞庭少侠呢。噢,”她又想起一事,便更是笑语盈盈,“要是张大哥贪恋美色,那回晚上早就去和那个妖精真地幽会了。”

“唉呀,女孩儿家怎么能说这种话!”向来受纯朴乡风熏陶的张牧云,还有几分古板;听月婵这么肆无忌惮的说,他瞅了旁边那个圆睁眸子正认真旁听的小幽萝,不满道,“什么幽会啊,别教坏小妹妹。不过——”

眨眼间张牧云又没了正形,忽嘻皮笑脸地跟月婵道:

“说到贪恋美色呢,你却怎么知道我不会?要知道当初从汨罗江救你回来,要是你长成丑八怪的模样,说不定还不救呢!”

“你!”

听得张牧云这惫懒言语,惯于盛气凌人的公主殿下,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哥哥你会救幽萝吗?”

见姐姐无语,一直旁听的小幽萝终于等到机会,忙插嘴说话。

“哈!”

张牧云瞅了小幽萝一眼,笑道:

“当然会咯。别看幽萝年纪小,却也是大美人呢!”

“真的啊…”

幽萝满脸兴奋,却害羞地低下头,搅着自己的手指头。这来历奇特的小少女,就和其他小娃儿一样,为了一些虚幻的事情而急切,又为了一些虚幻的承诺而兴奋。

按下他们不提。再说这天中午,就在西湖边那家气派的“望湖楼”酒家里,有一位衣饰华丽的公子爷正带着他的美婢,在三楼的临湖雅间内喝酒。

“媚儿,”

原来这饮酒之人正是关外侯夏侯勇。

夏侯勇看了看手中白瓷杯里泛着淡绿色的青馥酒,一饮而尽,转脸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跟他的红颜知己说道:

“这西湖果然山水秀美。想本侯戎马倥偬,也不知见过多少湖山,难得的是就在这西湖边上,就有一座天下闻名的繁华城池。只是,”

关外侯口气一变,回过头来看着正给他杯中重新斟满酒的贺兰媚儿,肃然说道:

“我来这江南,屈尊参加那个江湖人举办的鸳侣大会,只为得个上不得台面的虚名,抑或只为看看这西湖山水?”

“怎么啦,侯爷。”

见侯爷如此,贺兰媚儿眼波流动,嫣然笑道:

“侯爷还是信不过媚儿的话么?您来江南,此行定有绝大收获!”

“哦…媚儿,也不是不信你。想你自从跟随我之后,但凡说点事情,无有不中。近两年对山戎蛮族用兵,十战九捷,不是多亏了你的进言么?”

“侯爷过奖了。”

贺兰媚儿知趣地说道:

“小女子只不过是奉承侯爷的意思,把侯爷心中所想的说出来而已。”

“哈哈,媚儿真是乖巧。”

笑得两声,夏侯勇又回复了严肃。看了一眼窗外湖光,他又道:

“媚儿,也许你并不知,我在那塞外苦寒之地,浴血奋战这些年,经得生死之事多了,已有了些玄妙的直觉——此与我修炼的玄术无关。”

“侯爷您想说的是…”

这时媚儿也严肃起来,微蹙了蹙细弯的娥眉,双眼望着夏侯勇,认真听他的下文。

“嗯,以往做什么大事,在那之前我都有些或强或弱的预感。我可以预先直觉,此事成与不成。但这一回不同,听了你的话,万里迢迢来这杭州参加武林大会,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竟是一丝预感也无。”

说此话时,夏侯勇表情依然坚毅,但话语之中却隐隐显出几分担忧:

“媚儿啊,也只跟你说——我却怕此行会生出些我此前从未遇过的凶险和叵测。”

“这样呀…”

听了关外侯的话,艳光动人的贺兰媚儿微微俛首,想了一会儿,等抬起头时脸上已又是笑意盈盈。她笑着跟夏侯勇从容说道:

“侯爷对此行的预感,也只是吉凶未知。这便是说,未必吉,却也未必凶。”

贺兰媚儿大胆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目光一瞬不瞬:

“侯爷,您这回还是听妾身的。只要你来杭州,与我一同参加了这鸳侣大会,您定会得了机缘,从此您脱胎换骨,如龙出渊,一飞冲天!”

贺兰媚儿的话语悠悠传来,听在关外侯的耳中,饱含着一股捉摸不透的魅惑之力:

“侯爷,恕小女子斗胆直言,您家世代忠良,久为皇家镇守边关,立下功勋无数,从未失职。可京城里的王侯大臣又怎样对待您?却也和我们妇人一样,只能在嘴上说得好听,神勇盖世、勇略无双、震慑群邪,可就是用这些借口,将侯爷家镇守之地一步步推向塞外,年复一年,愈加苦寒;到了侯爷这一代,已是整天和那些流窜于荒漠雪山之间的山戎遗族作战。”

“唔…”

按关外侯性情,本不愿有女子在他面前说这些事;不过正所谓说中心事,便十分入耳,也不置可否地听她继续讲下去:

“侯爷,虽说近来一样也打着胜仗,但媚儿侍奉侯爷,不离寸步,说句僭越的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媚儿的眼睛。媚儿虽然痴憨,但哪里会不晓得,如今侯爷这仗已是打得越来越艰难。”

“那些侍奉白狼大神的山戎蛮族,近年越来越神出鬼没。尤其日夜袭扰,已让侯爷军力日益消亡,却在蛮荒之地还得不到什么补充。最近几次大战,那些以前只知蛮力相攻的戎族,甚至不知何时拥有了巫师,每每施展诡谲法术,让我们的军士死伤惨重。再这样下去,且不论朝廷上那些不公之事,到时候就连侯爷天下闻名的百胜将军名头,也恐成了笑话。夏侯家十世累积的名将家声,其实经不起一次惨败。到那时…”

“啪!”

贺兰媚儿说到刻骨之言,那一直静静聆听的小侯爷忽然一掌拍在面前桌上,直震得桌上杯盏叮当乱跳。

“侯爷莫急。”

见侯爷盛怒,额头青筋直冒,贺兰媚儿赶紧说道:

“所以这一回,贱妾劝您来江南参加武林大会,正是卜测到此行为‘病木逢春’之局。若信得贱妾,不出十天,侯爷便能逢得机缘,摆脱困局。”

说到此时,贺兰媚儿的语气变得有些幽然:

“这些念头,原本还不甚清晰;但这几日来杭州,碰到一些人物,这想法便更加坚定不移。侯爷不是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么?妾身用家传之法卜算出,这一次定然有一些不凡之人,注定成为侯爷的垫脚石;闯过这一关,历了这一劫,借他之力便能起死回生,将一个困顿之局转变为龙归大海之势。从此,侯爷您或翱翔于九霄,或奔腾于十地,再也无人能阻挡拘束矣。”

“真地?”

杀伐果断的关外侯,也只有在这个心爱的侍婢面前,才会问出这种口气软弱的话。

“当然!”

贺兰媚儿笑靥如花:

“侯爷,即便不是如此,那就算贱妾求您陪伴,一起游这江南、看这丽景,也不行么?”

“哈哈!”

刚才已被贺兰媚儿的话语打动,现在又见她这媚眼如丝的撒娇模样,夏侯勇哪还不转忧为喜?

当即他便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将这千娇百媚的美婢揽坐在自己腿上。他俩就在雅座包间的轩窗前,耳鬓厮磨,心情舒畅地共览窗外大好湖山。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十二章 月下佯狂,初判魔女夙根

“你真要去看那个妖女抛绣球?”

“是啊,怎么了?”

客栈里,张牧云一边收拾应用之物,一边笑嘻嘻回答月婵:

“你放心,那妖女几次纠缠,虽然无赖,却也没什么恶意。这次就算我去看看热闹,她也不会害我的。”

“她如何会害你…”

“那就行了。幽萝,你去吗?”

“去去,看妖女看妖女去啰!”

于是这日下午,张牧云便带着月婵、幽萝往西湖边看热闹去了。那洞庭门侍剑、画屏二人,被张牧云留在袭梦轩里;临别时张牧云跟她们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她们看好财物,一定不能招贼。

离开袭梦轩时大约在申时之初,这时那日头已向西斜去。悠悠地带着月婵、幽萝二人往西湖方向走,临出城前还拐了几个弯,逛了趟街。直到那夕阳落山、暮雾初起,他们才走到了西湖边。

自北而近西湖,恰在白堤附近;抬眼向西遥望,只见暮色里那西湖岸灯火通明。辉煌的灯影里只见人影绰绰,虽然这里听不见那儿任何人声,但看在眼里也能想象出那边此时的人声鼎沸。大约所有人都去那边挤占位置,这里白堤一带行人稀少,有些冷清。

走上白堤,过了断桥,约走出二十来步,便到了游船码头。虽然此时行人稀疏,但不见得舟楫便是空闲。当张牧云赶到时见码头边只孤零零系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画舫,舫头歪斜坐着个行船汉子在无精打采地等着客人。

见此情形张牧云赶忙上前,跟船家问过价钱觉得合适,便说定雇他画船。给了定金,张牧云便踏着跳板几步跨上船,在船头立定了,便叫月婵、幽萝也上来。

不过就在此时,却听那个船家开口说道:

“小公子,您真个要雇在下的船么?”

“嗯。怎么了?难道你这是官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