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那些幽萝附近的妖怪,听到牧云十分关切和担心的话语,便个个哭笑不得。

“小妹妹?!”

“不要怕?!”

该害怕的人是我们才对吧自己眼前这位嗜血杀神一样的小女娃,若是嘴角两边伸出尖利獠牙,那就和冥狱的魔王没两样了。

不过,可能那个少年说的还有些对,这小恶魔还真是个小女娃。打杀一阵之后,幽萝忽然和一只龟精较上劲。那是一只有三千年修为的老鼋,虽然攻击力不强,但却非常善于防御。当他遭遇死神一般的小少女攻打,立马放弃抵抗,匍匐原地,现出了本形,乃是一只方圆几有一亩地的大老鼋。它坚硬如铁的龟甲高耸,龟身和头部都缩进了龟甲里,那架势,分明就在说你尽管打,反正伤不了我。

见他如此,幽萝小孩子心性大起,在此乱军丛中,竟跟他较上劲。她也不去管别的妖怪,只在此地,拍打着翅膀,悬浮在龟壳的上空,挥起镔铁棒,一下、一下地捶打老龟甲。一边打时,口中还在一边计数:

“一下、两下、三下…”

这一番砰砰砰的捶击之声,就好像在敲鼓一样。

随着这一声声沉闷的敲打,硕大无比的老鼋精,竟渐渐整个被打沉进地里去。

幽萝跟老乌龟较上劲,残余妖怪倒松了口气。这时,那洞玄神君却正与九尾妖狐对敌,鏖战许久,面对这千年道行的九尾妖狐,纵然洞玄神君法技超卓,却渐渐力有不逮。“擒贼先擒王”,见此情状,牧云便想找方才神勇无比的小女娃助阵。谁知道转脸一瞧,牧云马上变得哭笑不得,忙喊道:

“幽萝,别敲了,快过来帮忙!”

“等等啊,哥哥!”

幽萝却是意犹未尽:

“这大乌龟壳咚咚咚的真好玩,我再敲一会儿!”

“快过来!”

“哦…”

纵然这小女娃神鬼莫测,但听得哥哥大声催促,也不敢违拗,只得对眼前大乌龟说了句“等一会儿啊”,便赶忙转身跑到牧云身边。

“妹妹,你看——”

牧云一指那个依然气势喧天的九尾妖狐,说道:

“我们一起去帮老爷爷打那只狐狸精!”

“嗯哥哥呀,你歇歇,幽萝妹妹一个人就可以喔!”

冷静下来,幽萝只觉得自己刚才果然贪玩,便恐怕哥哥不高兴。此时急于立功,便自告奋勇,一人去独自对付九尾妖狐了。

幽萝也心急,一句话说完也不等牧云答没答应,已然呼的一声,跑去替下洞玄神君了。

再说媚姨。本来和月火教主对敌,仍然渐渐占了上风,正自心中暗喜,她心里打的也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可是,此刻却忽然看见这个刚刚搅起腥风血雨的小女娃,到得眼前横插一杠子,媚姨便暗中叫苦。

不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必须很快作出抉择。媚姨脑筋一转,便立即打定主意,和这样凶机叵测的敌手对战,只能智取,不能硬拼。于是,她赶快又施展出读心魅形之术,在纷纷扰扰的人妖争斗背景前,于小女孩眼中呈现出她最喜欢的人。

“小妹妹…”

媚姨的嗓音,这时听在幽萝耳中,却是无比豪气和清朗。只听她说道:

“你愿意跟随我一生一世吗?”

“大骗子!”

媚姨愕然,已见得眼前小女娃跳将起来,破口大叫道:

“骗小孩,不是人,老妖婆竟敢冒充我哥哥!”

“咦?你怎么知道的?”

从来没失手过的独门绝技,今晚还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失败两回,万妖洞主十分不甘心,顾不得战场凶险,忙刨根问底。

“哼哼!”

媚丽的小女娃鼓着腮帮子,两颊的鲜血犹如猩红胭脂,气哼哼说道:

“你这戏法儿不灵。女变男,都被我看到了!”

原来小女娃十分眼尖,竟看到九尾妖狐施展魅术的那一瞬间。

幽萝又说道:

“再说啦,我哥哥以前只想丢掉我,故意说帮我寻爹娘,其实是想丢下幽萝。幸亏幽萝聪明呀,才见第一面,就猜出哥哥只想不要我,就赶紧用了‘血誓’法咒儿,才没被丢掉。嗯,好险,好险。”

“哼哼,你这个老妖婆,既然扮哥哥,干嘛还问我要不要跟随一生一世?明显不是哥哥说的话嘛。不是大骗子是什么!”

“…”

幽萝此语一出,老妖狐热泪盈眶,少年郎则大汗涔涔。

“小妹妹不懂事,乱说的。”

牧云发现旁边月火教的长老们用不解和奇怪的眼光看他,只得手忙脚乱地解释道:

“她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丢下她?我是这么狠心的人么。”

牧云这边忙乱,媚姨那边厢也正是分神。小幽萝,却也不完全是只晓得逞勇之徒,见眼前可恶老狐狸竟然发呆,便举棍横扫,拦腰一棍,竟把这好歹也算一方霸主、万妖之首的九尾妖狐给打倒!

“快拿我的捆仙绳来!”

见媚姨被打落尘埃,牧云忙挥手大叫。

“哎,来啦”

玲珑解语的美鱼妖忙闪身过来,从身上的绣囊中掏出一根绳索来。

“捆仙绳?”

就在月火教徒敬重、群妖惊恐的注目中,绿漪将一段似乎泛着微微金光的绳索递给了少年。绳子到手,牧云便施展出当年打零工练就的本领,当即便把这倒地不起的九尾妖狐抹肩头拢二背转眼扎得结结实实!

在此过程中,妖法通天的九尾妖狐也未尝没想到要反抗。只是见得少年手下二女如此神威,再听得“捆仙绳”之名,心中一转念,想道,罢了,还是不做无谓的挣扎了;否则难免不触动捆仙绳的法宝神通,数百道神雷劈头盖脸打下来,自己立即灰飞烟灭,何苦呢?

不过,显见牧云竟是少年老成。已用捆仙绳将妖狐捆起,却又听他跟旁边月火教的老头儿说道:

“教主前辈,不知你们带了什么镇妖符没有?我想借点用上。”

“好!”

月火教此番正是为了捉妖而来,怎会不带镇妖驱邪之符?当即三四十张威力惊人、十分对口的符箓劈头盖脸地糊上来,转眼就把这万妖洞主贴得像一个大纸人。

“这样就好了!”

牧云拍了拍手,自言自语:

“若不是这些镇妖符,光靠我这根猪毛绳,恐怕还怕困她不住。”

“什么?猪毛绳?!”

“怎么,你以为是什么?”

听见地上媚姨气急败坏相问,牧云老神在在地蹲了下来,对着她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就爱管猪毛绳叫捆仙绳,怎么啦?”

说罢,他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转脸跟旁边的少女沉声说道:

“赶紧把我那只‘乾坤如意袋’也拿来。你知道的,我饿了,想从里面拿点果脯点心吃——嗯,这袋儿蓖麻丝织的,透气,放东西也不容易坏。”

“哇——”

听到此处,已受重击的九尾妖狐再也忍不住,在地上哇哇地吐血三升,就此命绝。

第九卷『白云乡里惊血魂』第十三章 狐技惊梦,思帝女之芳辰

首恶得诛,余孽皆无斗志。

由牧云带头,众人一起大叫“妖狐死了”,于是那最厉害的北山巢王一听,慌了神,一不小心一支带着熊熊月火的法剑飞来,“唰”一声给削断了左小臂。

“哇呀!”

一声惨叫,北山巢王当即恢复本相,乃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黑山蜂,折了左边半爿翅膀,迅疾歪歪斜斜地朝东方黑暗夜空飞逃而去。

北山巢王今晚这一逃,却还惹出一段后话。之后这些年,他东躲西藏,寻得大海深处一座荒岛养精蓄锐。机缘巧合,他竟和一只母蛟精勾搭上。这母蛟精号作“蛟夫人”,两人情投意合,便结为夫妻,自此在那一片海域称王称霸,欺凌弱小,狼狈为奸。

再过了几年,已经养好伤恢复了力量的北山巢王,伙同蛟夫人,纠集海妖党羽,齐来委羽山寻仇。到那时,水淹委羽洞、力驱月火教、重夺万妖穴、攻上妙华宫,天荒坪狙击,决战妙华台,也是一段惊心动魄、壮怀激烈的传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再说眼前战局。九尾狐身死,北山巢王窜逃,余者皆无心再战,各自拼命突围逃散。这一战,至少让委羽山的人间教派,在今后数年中享了一个安平岁月。

鏖战已毕,却还有些后事。

到此时,不管牧云之前如何推脱隐瞒,半龙之体的鱼妖神勇、肋生双翼的女娃诡谲,都已被众多月火教徒目睹。于是,打扫战场之余,辛绿漪和小幽萝的来历不禁被众人纷纷问起。而此刻能够站在牧云几人面前的,都是月火教中上上之选人物。牧云对他们察言观色,心中很明白,虽然他们此刻并未说明,绿漪和幽萝的妖魔之相,却是完全无法跟他们掩饰了。

于是,他只好一本正经,跟这些人说起此前便编好的说辞。牧云说,绿漪是他收服的妖侍,幽萝是他收服的魔宠,平时跟随左右,只为印证自己追求仙道的因果。

这些话,是从屈梦湄借给她的藏幽阁藏书中,只鳞片爪地摘来。此刻拼凑在一起一说,自己都不清楚有什么逻辑,但弄了这样玄虚之后,却果然把面前这些人哄住。

为首的月火教主洞玄神君,听罢牧云之言,不仅满脸的羡慕钦佩之色,还跟这个小他不知多少年纪的少年躬身拱手,满口称赞道:

“小友法技已然通天,又收服如此妖侍、魔宠,不可不谓绝今旷古。有此良助,小友自当早证仙果,前途不可限量,前途不可限量啊!”

见这位一代宗师,竟因自己的谎话,变得对自己如此推崇,饶是牧云脸皮厚,也不禁脸红。月夜中不易看出脸色,但表情动作,却显然有些尴尬。此时,牧云见洞玄神君说完话后又是跟自己长揖一礼,他也连忙躬身还礼,口中连连说道:

“哪里、哪里,前辈太过赞誉,实在让小子无地自容。其实只是微末之技,再碰上些好运气,便让各位前辈见笑了!”

他这么一说,却让在场诸人更加佩服少年的谦逊风度。在这些人之中,那位艳若桃李的美鱼妖尤其如此。这位辛绿漪,自以为是知道牧云底细的。于是,当月火教掌门祝愿牧云将来早证仙果,美鱼妖心里便觉得好笑;谁知道,自家那位早应是超凡入圣的仙师小主人,面对这些凡人的无知言论,竟然没有嗤之以鼻,反倒毫不作伪的谦逊,这便让美鱼妖惊异之余,实在敬佩得五体投地!

“唉!这就是仙家的气度和境界吗?”

偷偷看着少年,辛绿漪心中徊想,总觉得自己也不知几千几百年才能达到仙师这样的境界,一时之间,竟好生怅然若失。

此后之事,顺理成章,大抵是,月火教其后倾巢出动,趁胜追击,直捣妖怪老巢万妖洞,将盘踞多年的妖魔彻底驱散了。经过之前的苦战,牧云则惊心动魄,再也不想久留,就带着辛绿漪、幽萝先回去了。

回去之时,山路逶迤,月色茫茫,多了两个女孩儿陪伴,便说说笑笑,追追闹闹,让牧云觉得此前来时,实在孤寂。有了他之前“妖侍”、“魔宠”的说辞,那二位早怀亲近之心的女孩儿,却借此对牧云更加亲昵。偶尔山路狭窄,便一左一右地腻在身畔,一个憨声说我是“魔宠”,一个娇声道我是“妖侍”,两位杀神一般的人物,竟还连声说得出“我怕夜路”——不管二女如何争宠撒娇,这月夜归途的一路上,倒也是充满难得的融融之乐。

等回到坐忘峰不语崖上的无定草堂,天上那轮明月已经西斜。略作洗漱,脱衣睡觉,这一夜美梦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牧云便跟绿漪和幽萝,坐在无定草堂前面的碧草坪上,细述起这两天的事情。说到那九尾妖狐魅形之术时,牧云心中一动,忽然又想起那时的疑惑:

 “咦?那老妖狐施展邪术之时,能将自己幻化为对方心中最思念、喜爱之人。既然如此,毕真临终念念有词,说那‘冰蓝之瞳’,莫非他最喜爱之人,竟是绿漪?可是…绿漪那日不明明将他们冻成冰陀螺吗?可谓奇耻大辱才是。”

心中疑惑,便将这些想法跟绿漪、幽萝和盘托出。绿漪闻言,双手抱膝,螓首靠在膝上,俛首思索。此时山间的清风横崖而过,风中的女子秀发飘飘,正衬得人儿静美无俦。冥思苦想了片刻,个中缘由,绿漪还是始终想不透。牧云也依旧疑惑,不过想了想,心怀磊落的少年便对美鱼妖说道:

“无论如何,也亏他曾思念你过、喜爱你过。念在此情份上,绿漪你也该去他坟前祭拜祭拜。”

绿漪闻言,觉得有理,此后三人便收拾收拾,取了些香烛果品,一路径往之前牧云问得的毕真墓而去。这一路下山行走,那一直没发言的幽萝,却在心中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