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当他责任心满满的时候,这明日香村中,却传来一个不同以往的重要消息:

那踪迹莫测的仙女,很可能即将在明日香村出现!

和之前那些不靠谱的传闻相比,这个消息具有相当强的可靠性。经过大友皇子派出的忍者高手们含辛茹苦地侦测,发现最近那仙子竟然比以往更多地泄露了行踪。比如最近这几日,经常有人在飞鸟川流域,观察到十分疑似仙女的身影。刚开始时,以大友皇子为首的东瀛达官贵人,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是谣传;但当更多的消息传回来,特别是有几回还发现仙女在飞鸟川中蹈波而行,似乎行进的方向是飞鸟川的上游,这一来,大和国朝堂的贵人们就坐不住了。

当消息越来越确切时,大友皇子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好全副的仪仗,亲自率领归顺自己的高官贵族,移驾飞鸟川上游的明日香村,在那里守候仙女的到来。

本来听到大友皇子到来的消息,张牧云心中还挺激动。毕竟,对方是番邦异国现在实际的首脑,自己这回如果能见着,也算广博见闻。除此以外,张牧云对大友皇子感兴趣的更重要理由是:此人是明日香樱雪的父亲最大的政敌。

特别地,在少女那回海滨讲述她家和大友皇叔的恩怨,张牧云就判明,那晚出现在明日香樱雪庭院中第一流的刺客忍者,最有可能的幕后指使者,就是樱雪的这位皇兄。

所以,当他听说大友皇子来到村中驻跸,他除了想开开眼界之外,还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不要哪晚潜近大友皇子身畔,装神弄鬼吓唬他一番,让他以后不敢对樱雪一家不利。只不过可惜的是,当他真正亲眼看到大友皇子一行人的排场时,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本来按他见过的中原皇朝的故事,就算皇帝来此京郊驻跸,也不会弄成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因为尽管离了宫殿,但京郊还是一国统治的核心地域,怎么说都不会有什么岔子;这种情况下如果如临大敌,对皇帝的声威反而十分不利。

但出乎张牧云意料的是,这位大和国的“太政大臣”大友皇子,来此离平城京不过两三百里的地方,却兴师动众,不仅多带人马,整个的行营也没有设在明日香村中。迎接仙女到来的大和国高官贵族们,在离明日香村五里开外的荒野中,完全新设了数座行营帐篷,作为此行的驻跸之所。

住着皇子和贵人们的行营帐篷周围,刀甲鲜明的军士林立;周边的荒野中,还巡弋着无数的武士。这种情形下,张牧云实在不宜有什么举动。虽然他出身只不过是洞庭湖畔一个小小的乡村少年,但作为中原人,毕竟耳濡目染过仁义礼智信的大义大节。他知道,就算自己的身手很好,但现在代表的是中原人。如果只是为了一己私念,和当今大和国最高首脑发生冲突,则带来的后果一定十分严重——就算不说国与国之间的争执,光那些还在扶桑谋生的中原同胞们,就很值得张牧云一动不如一静。

不过,虽然打消了恐吓东瀛皇子的凶恶念头,张牧云还是从这些人如临大敌的反常举动中,似乎嗅到了一些令人愉快的东西。想到这一点,张牧云禁不住会心一笑:

“樱雪的父亲…真的不简单呢。”

在这样的心情中,本觉得这回仙女到来恐怕还是假消息的少年,竟然真地等来了…“仙女”?!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四章 凌波飞鸟,出碧水以如仙

在等待仙女到来的日子里,看着樱雪他们兴奋的议论,张牧云一直有一个疑问徘徊在心头:“为什么泄露了行迹的仙女,会沿着飞鸟川而上,往明日香村而来?”

这个疑问并非张牧云一个人想到。无论是以大友皇子为代表的大和国贵人,还是明日香村一带的小民,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当然他们大多数人得出的结论是:飞鸟川源远流长,明日香村人杰地灵。

不过,当这一日丽日蓝空下,那仙女真的从飞鸟川的碧波中现身,大伙儿目睹她的真颜时,至少有一人终于真正明白,为什么这“仙女”会到来这里了。

这一天,停留在明日香村等待仙女的众人,已经从前方不断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奇丽的仙女已经半云半雾,沿着飞鸟川而上,从她时不时泄露的仙踪里,能推断出大约一两个时辰后,就可能出现在明日香村。

听到这些消息,无论是贵人还是平民,都沸腾了!本来这些天的等待,都让他们形成了比较固定的觐仙地盘;但听到仙女即将到来,默认的疆界顿时被打破,所有人都涌到明日香村!大家如此热烈激动,让大友皇子不得不出动武士清道,这才勉强在前面最好的位置圈出一块驻足的地盘。

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蓝空如洗,白云如画。少女一般恬静的飞鸟川,不知是否感受到周围众人的热切,也在清波的表面泛起了细细的波纹。

“仙女…快来了!”

当预测的时刻越来越近,本来吵吵嚷嚷的人群,全都静了下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个时刻——这一时刻,可以终生讲述传扬!

张牧云这时也在等待的人群当中。本来他已经被奔腾的人群挤到后面,不过仗着身手好,七拐八拐,在别人惊奇的目光里,又悄无声息地挤到了最前。正当他刚挤到最前面,便有一道清风从飞鸟川的水面拂过。刹那之间,碧波中起了一道白皙的涟漪,刚开始只是轻微的荡漾,转而如风荷初绽,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从碧漪白波间悄然出现。

“…”围观的众人中,本来有很多人都预备了赞美的语言;但是当仙女真地出现在眼前,却一时语塞。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而是真正见到仙女的真容时,发现在自己已知的文辞里,没有什么能确切地形容她的美丽。

青空之下,骄阳之中,美得超凡脱俗的女子,如一支浴水的白莲,就那样从从容容、娉娉婷婷地从碧波中涌出。她凌波微步于飞鸟川上,足下清虚的河水仿佛有了实质,托着她冉冉地走向岸边。阳光照在她如烟的鬓鬟、飘摇的绿裙上,为她的轮廓敷上一层灿烂而梦幻的光色,让她如同刚从天界走下。

看到她的真容,本就屏息的扶桑民众,这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确切的说,他们已经忘了呼吸!直到片刻后,才传出一片叹息呼气的声音。

众人受到震撼,那位太政大臣大友皇子也不例外。当看到“仙女”从碧波中神奇无比地涌出,姿态端庄恬雅地朝这边走近,向来位高权重、孤高自傲的大友皇子,忽然便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作为天潢贵胄,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当仙女蹈波走上岸边,大友皇子只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经历了一番风暴的洗礼:有兴奋、有崇敬,有好奇、有惶恐;但更多是,爱慕!

自视甚高的大友皇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今天当他第一眼看到碧波中走出的仙子时,就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她!“爱美人不爱江山”,这种荒唐可笑的桥段,大友皇子从来嗤之以鼻;但是今天他才知道,以前一直都是自己谵妄了。原来“爱美人不爱江山”,是这么的真切、这么的合理啊!

在这种浓烈的情绪支配下,大友皇子仗着自己的有利地势,冲到了所有人群的最前面。他整了整精心梳理的发髻,理了理华贵的中原样式紫色长袍,挺起了胸膛,用自认为最完美的姿态,迎接仙女的到来——对于能和仙女说上第一句话,大友皇子非常有信心。他的理由很简单:自己是这群人里最高贵的一个啊!

所以,当他看着那仙女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胸膛中那颗心,也咚、咚地随之剧烈跳动。当仙女越走越近、他自己也觉得心快蹦出来时,大友皇子便再也忍不住,跨步向前,就向那仙女迎去。这时候他的大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完全不可能注意到,这时候冉冉走近的仙女,竟是对着人群眸光四顾,好像在找什么人。

终于,大友皇子走近了。毕竟是当今大和国威权最重之人,如此紧张时刻,他还是终于平复了心情。他不忘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音,然后对仙女开口:

“仙——”

第二个字还没蹦出,却见那本来面色矜持、仪态万端的仙女,却是忽然满脸含笑,本来徐徐的脚步忽然加快,朝大友皇子这边奔来。

“啊?!”在这一变故面前,大友皇子惊得差点窒息——不过再怎么说,这都是幸福的窒息啊!

“仙女是朝自己跑来啊!”大友皇子那颗心虽然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但整个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自己已知的所有粉红色经历。“终究,她还是被自己的魅力折服了啊!”本来有些畏畏缩缩的凡人皇子,忽然间就觉得气势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只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

“咦?怎么仙女转弯了?…喂!不对啊,我在这里呐!”看着忽然转向的仙女,一直绷紧心弦的大友皇子,忍不住把惊诧的心里话脱口说出!如果这时他还神智清醒,就会发现,这时的自己就跟白痴一样。

“主人!”明丽不可方物的凌波仙子,却是忽然欢呼一声,赤足奔向了人群。

“主人?”包括大友皇子在内,围观人群中不乏通晓点华语之人,他们听到欢呼雀跃的仙女唤出的这个词,不由得都愣住了…

“是你啊,碧奴。”当众人犹在犹疑之时,一位英风挺立的白衫少年,已经排众而出,张开双臂迎向了女子。

丽日蓝天下,久别重逢的二人,沐浴着明亮的阳光,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下,无比自然地冲破了平日的束缚和界限,就在众目睽睽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仙女现身后的这个情景,出乎所有围观民众先前的预测和想象。看着这一幕,大部分东瀛官民都惊呆了;看着阳光下相拥的二人,他们嘴巴张大得如能塞进去一只鸡蛋!

大部分人惊讶,也有少数人,比如那位大友皇子,还有一位甜美的少女,看到这幕情景,脸色突然变得跟纸一样苍白…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五章 魔风浩荡,聆音忽忆江

谁都没想到,甚嚣尘上的仙女降临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仙女的身份自然无疑;从她如梦似幻的破水而出、凌波微步,就超出了所有东瀛人的想象。和他们相比,张牧云更没想到的是,这位传说中的仙子竟然是自己的熟人辛绿漪!

对于大部分民众来说,能看到仙女就已经心满意足。但对于大友皇子来说,却倍感失落。本以为是全场的主角,能和仙女至少来一场亲切的交谈;谁知道仙女一俟降临,首先却跟一个少年男子相拥在一起——看到这情景,虽然大友皇子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荒唐,但还是忍不住觉得,看着他们相拥,就好像目睹了自己妃子正跟别人鬼混!

不仅如此,当他刚遣侍臣跟仙女说明想延请她当国师,却被她断然拒绝。当望着她亲密地跟随那男子远去,大友皇子仿佛听到了自己那颗心破碎的声音…

再次见到辛绿漪,张牧云甚至比她还高兴。他有满腹的话儿想问她,不过一看周围那些村民热烈的目光,他便拉着她,足下疾奔,找到远离乡村的一处荒野外,见四下无人,这才说话。

“碧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再次见到辛绿漪,流落海外的张牧云总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是月瑶姐姐派我来找你的。”美鱼妖眸光烁烁地看着少年。

“哦。”张牧云自然知道,月瑶就是先前那位白龙鱼服的月婵。

重逢之后,辛绿漪将张牧云失踪后华夏神州发生的大事一一道来。从辛绿漪的口中,张牧云这才知道,原来天下已然三分。那叛乱的前关外侯夏侯勇,聚拢了嫡系的血魂军、夜煞骑兵旅、血海法师团,占据了偏西偏北的雍、冀、幽三州,建立起伪朝大朔国;贺兰媚儿即魅惑天魔赫拉瑞斯,纠集通过血魂魔阵传送来的魔军,占据了中原及邻近东海的豫州、兖州、青州三州,由她自己在幕后摄政女皇,九幽族长沙喀罗在前面任皇帝,号称“大魔国”;原本的正朔皇朝则退守到南方半壁江山,定都杭州,更换国号为“轩辕”,武烈帝渐居幕后,定国天香公主充任摄政亲王,统领一切军国大叔。

当听到辛绿漪说起天香公主这位史上罕有的女摄政亲王种种铁血事迹,张牧云目瞪口呆,不停在心里嘀咕:“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月婵妹子吗?”

张牧云又跟辛绿漪问起现在南方皇朝的形势如何。本来他想听到些好消息,没想到辛绿漪却忧心忡忡地告诉他,现在轩辕皇朝的形势很不好。虽然集全国之力勉强挡住大魔国的侵袭,但据打探得知,那魔国摄政女皇赫拉瑞斯,正在聚集天魔力量,准备重开血魂大阵,传送更多的魔军过来。以魔国现在的实力,已经打得南朝苦不堪言;可想而知,当更多的魔族生力军踏上这片土地,天下的大势会如何。

这种情况下,南朝中已经出现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富商和高官,对轩辕皇朝前途彻底失去了信心;虽然在定国公主的铁血统治下不敢做出投敌的举动,私底下却都已经颓废无比,整日醉生梦死,就像身患绝症之人,能多享乐一天就是一天。如果只是少数人如此也就罢了,这种颓唐的情绪却像瘟疫般不断传染,更多的军民开始对王国的前途失去信心。

信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不是光有铁腕政策就能够给予和巩固。当事实摆在眼前,纵然以摄政女亲王的凶暴名声,也没法让人相信一个无法相信的事实。其实,现在整个南方轩辕皇朝,要不是还有定国公主、天玄子、少师、张幽萝等强力之人支撑,恐怕就不是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的局面。这时候,就看出皇朝多年的仁义政策和文明教化的好处。即使面对着显而易见的败局,江南大多数士子和武人、官商和平民,胸中还都吊着一口不平之气、一点忠义之心。正是这种对魔国和朔国的不平之气、对正统皇朝的忠义之心,成为现在最弱南朝的立国之基。

不过,听辛绿漪描述,张牧云知道,这种勉强维持的局面,已经不能维持太久了。除了大魔国不断增强的实力,据西北大朔国中个别心向南朝的高官透露,大朔国主夏侯勇,已经厌倦了偏居西北蛮荒的日子,准备集举国之力,兴兵攻打南朝。

若是一般人,乍听夏侯勇把屠刀先举向身为同族的南朝,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张牧云刚开始听辛绿漪这么说时,心中也浮现出差不多同样的想法。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

站在夏侯勇的角度,在目前天下大势下,他这种攻略才是最合理、最负责的做法。

很显然,本就强大的大魔国,实力一直在增长,并且如果对这种情形不加以阻止和彻底解决,当大批的魔军传送到人间,无论是夏侯勇还是南朝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种情形下,夏侯勇的策略便是一种死中求活的做法。他如果一直固守疆域,无所作为,必然会被不断变强的大魔国灭国。这种情况下,夏侯勇觉得要拯救人间,则必须牺牲南朝,占领他们的土地,获取他们的人力,整合他们的资源,最后兵合一处,才可能取得重新澄清玉宇、光复人间的最终胜利。

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做法。另一种选择便是,他主动向南朝投降,以这种方式完成人间力量的整合。但很显然,这并不符合夏侯勇的性格。这位向来自视甚高的悲剧英雄,从来就没看得起过南朝。尤其当他听说南朝竟由小女子当国,就更加不能接受了。

虽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都向夏侯勇无比清晰地证明,那位南朝的女子,才具完全不亚于世间任何最出色的男子。但夏侯勇的观念根深蒂固,感情上完全不能接受由小女子统领全局的事实。用他的话来说,别看当今大魔国摄政女皇赫拉瑞斯呼风唤雨,她曾经也在自己床笫间婉转承欢不是?

所以,夏侯勇蠢蠢欲动的兵锋,直指南朝。可想而知,在魔族侵攻下凄风苦雨的南方皇朝,这下更加岌岌可危了。

听说了这些事,张牧云立即决定,最多就在东瀛盘桓几日,之后立即返国!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六章 瀛女情悲,魂梦一生悬命

待回到明日香村中,张牧云想将辛绿漪就在村中安顿下来。只是当她知道自己敬爱的仙师也在野外居住,便坚决也要住在仙师的身畔。

就在明日香樱雪的惊诧目光中,辛绿漪在野樱之丘张牧云的茅庐旁边,结庐住了下来。辛绿漪的到来,给出身高贵的明日香樱雪,带来了绝大的危机感。

本来这和族少女的一缕情愫,若有若无。当少年那般混赖地充当教书先生时,她还总觉得自己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但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契机;对于明日香樱雪心中那缕爱意而言,辛绿漪的到来就是一个契机。否则嘴硬的樱雪,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现在,天真烂漫的少女,犹如僧人的顿悟,忽然醍醐灌顶,明晓了自己的心意。而“仙女”对张牧云的依恋,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心有所属的樱雪?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爱情之路,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用大和国的语言来说,为了夺得自己的爱人,已经需要她“一生悬命”。

源自于天照大神的皇族血脉,似乎在这时候觉醒了。明日香樱雪变得坚毅、果敢,并在月光中的樱树下郑重发出了自己的誓言:她要开始行动了!

就在辛绿漪到来的第二天傍晚,少女便邀请张牧云去飞鸟川支流的川床上饮酒。本来张牧云说,带辛绿漪同去,却被少女断然否决。看着她古古怪怪的样子,张牧云满腹狐疑,暗藏警惕地赴约了。

夏日的傍晚,宁静的飞鸟川敷上落日余晖的胭脂霞色。作为京畿南边的大河,飞鸟川在明日香村附近,分蘖出七八条支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支流名般若溪,从一段石峡和绿林中穿过,向西延展,一直流入西方的葛城山中。明日香樱雪选定的川床晚宴,便在般若溪上进行。

川床,即在夏日中于溪川之上搭起纳凉席。宾客在上席地而坐,倚着几案,或自斟自饮,或推杯换盏,总之听着身下流水潺潺,或凝思或清谈,十分风雅。说起来这等融入溪野自然的风雅之事,还是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华夏文人兰亭雅叙、曲水流觞的故事,在这里就演变成饱含另一种风情的川床。

而在般若溪畔,又多有参差的岩石,并不高耸,只是低矮如丛,有些还匍匐于地,蔓延如云。从葛城山中流下的高山雨水,经过这些岩石流入般若溪,则一路为石所阻,摇曳跌宕成大大小小的水瀑。这时在溪流上空的川床上饮酌,身下流水潺潺,身旁流瀑摇曳,那种风姿情趣绝非一般的饮宴所具。

当然,这样风雅之事,绝非一般小民可行。但谁叫明日香樱雪出身贵胄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父亲大海人皇弟虽然自己隐居到吉野地方,还出了家,从了道教,但可没准备让自己的女儿受苦。所以,虽然樱雪迫不得已避祸在小小乡村,但是她的一切吃穿用度,可比以前少不了太多。

所以,一旦她察觉到危机,决心行动起来,则在半日之间,就请人在附近最适合支摆川床的般若溪上,迅速搭起一座品质清雅的川床来。

受到明日香樱雪的诚意相邀,张牧云也欣然赴宴。今晚的少女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夏日和服,即他们所说的“浴衣”,整个人青春气息勃发,正是一个典型的东瀛美少女。来到川床上,平日风风火火的少女,变得十分温柔贤惠,她屈膝跪在川床上,待少年在案前盘膝坐下,便膝行向前,殷勤地给张牧云的陶杯中斟满清酒。

按理来说,两人早是熟人,平日也经常斗嘴。但在这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异样:对樱雪来说,换了个心境;对牧云来说,换了个环境。于是两人竟一时无语,只默默地吃着点心、啜着清酒,心不在焉地听着身下的哗哗溪响。

本来,少女已经决定,今晚绝不撒娇,绝不耍蛮,绝不说让先生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当静谧许久之后,不知是否被这样诡异的环境影响,她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先生,昨天那个女人,叫你‘主人’呢——你以前不是跟我们说没有娶过妻吗?!”这话一出口,明日香樱雪就后悔了。“我怎么这么控制不住?”一时间樱雪简直想掌自己的嘴。

“哈…”听她如此质问,张牧云倒是哑然失笑,“樱雪,你的学问还是没到家啊。”

“学问?没到家?”

“是啊。‘主人’这个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张牧云端着酒,嘬了一小口,咂了咂,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人,扶桑语发音‘修津’,虽然和华语的主人字形一样,但含义已经大不相同。我华语中,主人就是做主之人,与仆人、侍从相对。但扶桑语中,主人却是丈夫的意思。”

“噢。”听张牧云这么解释了,明日香樱雪这才恍然大悟。很快她想起刚才自己的话,顿时脸色有些羞红。

心下害羞,但偶尔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的少年正带着一种玩味的笑容看着自己。顿时,少女又控制不住自己,羞恼地脱口而出:“就算这么解释,先生也不是好人!”

当今天皇的侄女,带着娇羞的语调嗔道:“就算找仆人,也要找那种四肢强壮、手脚麻利的健妇,怎么会以貌取人、找这么漂亮的——”刚说到这儿,樱雪忽然停住不语——她现在再次愤恨自己:怎么会说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纵然那女的姣好容貌举世公认、毋庸置疑,也不该自己这时候说啊!

“唉…”少女幽幽地想道,“果然堕入恋爱的女子,会变成傻瓜啊…”

自怨自艾到这里,明日香樱雪忽然娇躯一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个先生的女仆,可不仅仅是脸蛋漂亮、身段妖娆,她还是能在水面如履平地的仙女呢!

霎时之间,少女如丧考妣。她突然发现,和先生的所谓女仆一比,自己竟然毫无是处!高贵的出身现在已经无从谈起,从先生看自己的清澈眼神,恐怕自己的容颜也没有一直自认为的那般美貌;同理可得,自己的身材应该也比不上那仙女婀娜诱惑。难道要拼可爱可怜吗?可从以往先生对自己百般恐吓的教学方式来看,自己的可爱程度到底如何恐怕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自己最多练些剑术,论本事更不能和凌波微步的仙女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