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到腰间的花丛中忽然立起了一个人,他一身黑色的长衣,把袍角掖起在腰间,衣上纷纷的都是淡紫和轻红的花瓣,一头散发以布条粗疏地勒在脑后。息衍细心地拨开了花走出花圃,姬野看见他脚下穿着一双露趾的麻鞋,满是泥水。

“将军你……”姬野对着这个样子的息衍还不适应。

“我在种花。你头一次来这里,我带你周围转转吧,”息衍比了个手势,“我最得意的东西就是这些花,你是我的亲兵,不可不知道。”

“将军得意的不是战功么?”

“战功又不能拿来吃拿来喝,哪里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好?”

息衍指着紫色的花丛,“这一片是紫琳秋,秋天才开的花里它是最容易活也开得最烈的,看着这些花瓣那么纤薄的样子,真难相信这是晋北山野里面随处可见的野花。”

“嗯……紫琳秋。”

“很香的,”息衍摘了一朵递给他,“不过它的香味散发不远,只有凑得很近你才能察觉。晋北养花的人说,蔷薇是名士之香,其香锐烈,远播千里,而紫琳秋是国士之香,不欲人知,自有风骨。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像我们下唐养花的商户,说夜来香才是国士之香,纵然开在深夜,也自有人闻香而来。”

“那夜来香是什么香?”姬野问。

“当然是暗娼之香,”息衍笑,“纵然开在深夜,也自有人闻香而来,说起来就入不得正品。”

姬野小心地把那瓣花凑在鼻尖,真的是一种凑得极近才能闻见的淡香,幽幽地萦绕在鼻端久不散去,就像那四瓣蝶翼般的淡紫色花瓣。

“而那一片就是十里霜红,”息衍又指着远处的红色花圃,“我们下唐闻名的秋玫瑰,天下只开在南淮城的花还真的只有这一种。再过一个半月下了霜,霜结在花瓣上红白两色,仿佛冰上燃火,才是少有的胜景……”

日影已经行过了天心,姬野跟着将军背后听他唠叨这些种花的东西,心里越来越没底。他最近和羽然、吕归尘两个在南淮城里面横行无忌的,俨然比东宫的太岁还要太岁,他忽然被召到这里,本是担心将军要就此发难,却没有想到他是跟自己谈花。他口袋里还有从军营带的半个炊饼,于是拿出来边吃边听。

可直到他吃完了大饼,将军的谈兴似乎还没有收住。他的烟杆凌空遥指,“紫琳秋其实还是怕寒,所以若想种此一种花,最重要的就是要生火取暖。这么大的花圃,每十五步一个火炉,夜里烧着,北墙要高,挡住寒风,紫琳秋是可以一直开到初冬的……”

“姬野,你可是要睡着了么?”息衍忽地回头。

“将军我……”姬野赶快把嘴里嚼的炊饼咽了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么?”

“不知道。”

“因为你在东宫的服役满期了,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要调到有风塘来,所以我预先告诉你我这个宅子里面有什么要注意的,免得你沾染了东宫的习气,把我这里的鲜花采的采卖的卖,等我出去一趟回来,你把我家都给清空了。”

“真的!?”姬野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在东宫呆一辈子了。

“武殿青缨卫本就是我的亲兵,没有人跟你说么?”

“嗯!”姬野使劲点头,“那么武殿青缨卫该做什么?”

息衍仰头看天,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忽然扭头看着姬野,“你可会烧菜做饭么?”

姬野只能沉默地瞪着他。

“那你也该不会莳花种草才对。”

姬野摇头。

“其实我一直也在想,你又不会烧菜做饭,又不会莳花种草,你在我这里到底做什么呢?”息衍笑,“倒是个挠头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会上阵打仗。”

息衍摇头,“这些年下唐哪有什么仗可打?等到你这个天赋有用武之地,还要些日子。我让息辕把他三年来读的兵书先打一捆,让你带上。你从下个月起可以在家读书,一月回来考试一次,兵书没有读通就不准上阵。”

“一捆?!”姬野的脸色很难看。

“看完了一捆,再换一捆。”息衍笑,“这样好歹你不会勾搭蛮族世子,在城里做出些为了唱歌的女角和东宫游击将军开战,乃至扯塌人家棚子的大事来。去吧。”

姬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叔叔。”息辕随后进来。

“这么早就晚饭了么?”息衍看着西斜的太阳。

“不是……”息辕的神色有一丝紧张,“有客人。”

“有客?谁会知道我回来了?”息衍微微地皱眉。

他忽然煞住了,高瘦的老人没有等待通报,缓缓地踏进了后院的花圃,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

“你下去吧,”息衍对着侄儿摆了摆手,而后转向老人,“翼先生为什么会急着来这里?”

“为了那柄剑。”

“我刚刚安插了更多的人手,目前还没有更加详实的消息。”

“不必了,我有!”翼天瞻走到桌边。他的指间捏着一只信封,递给了息衍。息衍隔着信封摸了摸,摸不到什么,却听见那个东西摩擦着纸面的“嚓嚓”的微声。他心里完全明白了,不再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翼天瞻瞥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

“她死了么?”息衍低声问。

“还没有,我饶过了她这一次,但是如果你想她活得更长一些,”翼天瞻的声音冷涩如冰,“就去跟她谈谈。”


“三杯出尺剑,鼓罢惊潜龙;

青山融碧血,独啸水云中!”

先生的醒木在桌面一击,手指在长琴弦上扫过,他长身立起,也不回头一顾,径自掀开帘子走入台后。醒木声和琴声尤然不绝,如同雷后清雨,袅袅然无穷无尽。

楼上楼下静了一刻,雷鸣般的掌声忽然响起,夹杂着叫好声和呼哨声。

“看我三尺剑,一鼓惊潜龙!好啊!”二楼垂着纱幕的雅座中,有人放声长啸。

有仆役捧着满盘的银毫散上台去,满地银光跳跃,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台下更加欢腾,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在无边的欢闹中,织金的软鞋无声地踏上楼梯。女人低着头,沿着过道走到最里一间空着的雅座里坐下。一阵含着水气的花香在走道上飘过,引得雅座里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最后只看见曳地的浅紫色裙裾消失在尽头。

这是一间小小的白纱笼成的阁子,可以坐三四个人,现在却只有她一个。

“你来迟了,错过了出彩的一段。”右手的纱幕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是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不到这么热闹,这次为什么不在酒肆?”

“这是说演义,市井里的粗人喜欢的东西,英雄美人,生离死别,很热闹的。宫里的女官,穿衣用的是冰锦,香料用的是龙涎,大概没机会见到这种场面,不过来一次南淮不听一场演义,也算了白来了。我怕你还没来得及见识,就没有机会了。”

女人的双手无声地滑进衣袖里,“将军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你见过苍溟之鹰了?”

“见过。”

“以蜘蛛丝想去杀苍溟之鹰,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

“嗯。是他让你传话给我么?”

“他要说的很简单,想必你也都知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劝你离开。”

“离开?”

“幽长吉为什么选择你守护这柄剑,我不知道。不过,”息衍顿了一顿,“你不是一个天驱,甚至算不得一个武士。也许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留下来守护那柄剑,但是这个人不该是你。”

“那是谁呢?是你们么?你们这些杀了他的人。”

息衍沉默了一会,低声苦笑。

“为了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对他有情?”

“为什么……怎么说呢……我不过是回想起他的声音,所以那么多年,我那么想回北方的山里去,可是却踏不出南淮城。人心真是永远学不懂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心。将军只是想要那柄剑,何苦那么苦苦地探究呢?”

息衍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算是我的敌人,那么多年,你是惟一一个我看不透的敌人。”

“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动手,是么?”

息衍叹了一口气,“你守不住的。你的蜘蛛丝杀不了苍溟之鹰,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已经守护那柄剑十四年了,永远都没有完么?你一辈子就想这样?”

“一辈子……”女人轻轻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园子里的花开了,我常常会想,我就像园子里那些花,其实一生只开一度。我开花的时候,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其实那柄剑,或者什么天驱的秘密,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他一个人而已。”

“还没有厌倦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么?”

“将军在说笑了,掀起腥风血雨的,是将军这样的男人才对吧?”

息衍沉默片刻,“去年,我在秋叶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就在清冶湖边。不是什么很大的房子,但是全是没有漆饰的松木建构,白绵纸糊的门窗。木质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气,冬夏都很干爽。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枣子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清冶湖你知道的,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阳升起,则是淡蓝。有没有兴趣去住在那里?”

“只要我告诉你苍云古齿剑的所在,你就可以送我回北方,一生一世都不用回到这里,是不是?”

“我会为你办好新的行牒,晋北国对于天启的皇帝而言就像是化外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你的来历。你们生来不就是该像云一样在空中飘流么?无论天罗还是天驱,始终不该有任何的人拴住你的脚。”

女人笑了起来。她一笑,就像是晚来的春雨打落满树的花那样,点点滴滴都是春情,“将军为我买了房子,帮我离开这里,在晋北那种苦寒之地居住。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空,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意怜奴,来看我一下,少住几日呢?”

“大概不会。”

“以前倒是也有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难道将军是个薄情的人,要让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么?”女人还是笑。

息衍也不生气,“园子里的那些花,一生只开一度,你刚才自己说的。”

女人不笑了,低下头,“就算我愿意,幽隐怎么办?”

“放弃吧,你难道不明白,那个孩子根本不像他的父亲,他没有他父亲的勇气。而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已经是百里景洪的了。在野心家的手中,绝不会有真正的天驱成长起来。”

女人冷冷地笑了,“真正的天驱又如何,是真正的天驱下了对我丈夫的格杀令,而百里景洪最后收留了他的儿子。”

“百里景洪为什么收留幽长吉的儿子,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的百里景洪,绝说不上什么宽仁慈和的君主,他每做一件事,必有所图。你是寄居在虎窝中求生。”

“虎窝……世上哪里不是虎窝?”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息,“走吧,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也沉默起来。

许久,她低声说:“我会仔细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剩下的时间不太多了,苍溟之鹰已经决定动手,我们把日期定在九月初四,那天夜里会有一辆黑色的油蓬马车等在紫梁街东口的凰月坊口,我和苍溟之鹰都会在那里。”

“你们两个人怎么能闯东……”女人说到这里忽地煞住。

“东宫祖陵,是么?”息衍的声音从轻纱那边悠悠地传来,“其实无论是我或者苍溟之鹰,早就确认了那柄剑的位置,龙血骨结咒印只要还在,一般人就别想踏进咒印的剑圈。下唐还没有能够把它移走的秘道大师吧。”

“好吧。为什么是九月初四?初三是你的生日。”

“我还想生日的晚上好好地喝醉一次,人生在世,能过的生日不过百数,错过了可惜。”息衍笑笑,“我等你的消息。”

女人不再说话,起身走出了雅座。

她走到楼梯边,听见了背后的声音,“瞬卿。”

“将军还有什么事么?”她停下,并不回头。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对你的背影那么熟悉。仔细回想,每次我们有约都是我去看你的背影,”息衍摇着头,笑了笑,“所以我想看一看你回头。”

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许久,而后缓步地下楼,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书馆内的喧嚣还在继续,一段《惊龙传》说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帘子一掀,黑衣的客人走了出来。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伙计牵上了客人的黑马。客人翻身上马,黑马驮着他,慢慢地消失在小街的另一侧,他啜饮着罐中的米酒,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风来,一树的花纷纷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女人的头发和裙裾上,像是染上了,再不落下。女人的手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指间夹着银色的短刃,卷曲的刀头带着森冷的弧度。她凝视着刀锋的一线光,再看向小街的尽头,那个背影已经不在了。

“息衍,也轮到我看你的背影,”她轻轻说,“这样我们终于算是扯平了。”

十六
成帝元年,九月初三。

有风塘。

夏末秋初,桐树绿得发黑,黑压压的树荫笼罩着整座宅子,息衍坐在窗前,抽着烟杆,看着水草茂密的池塘。

息辕站在他身边,“叔叔,今天听莺舍的饭局可是朝中诸位大人凑的份子,下唐国三公九卿到了十位,叔叔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帮我回了吧,我今天要等一个人。”

息辕怔怔地看了叔父一阵子,只觉得今天的叔叔有些异样。武殿都指挥使息衍等过什么人?大概只有国主吧?

“息辕,我的花都谢了么?”

“没有,菊花就要开了,我今天早晨还去上肥浇水呢,今年的菊赏大会,我们的菊花一准还是第一。”

“哦,”息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一圃紫琳秋呢?”

“紫琳秋谢了啊,紫琳秋不比菊花,花期太短了。不如明年改种一圃芍药吧。”

“息辕,你说有没有比南淮城还要暖和的地方,终年种花都不谢,总是姹紫嫣红。”

息辕抓了抓头,茫然了许久,“比南淮还暖和……大概只有越州了吧?叔叔想去越州?我可听说那里蛇虫横行,还有瘴气,有巫民下蛊的。”

息衍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东宫,西配殿后的小屋。

吕归尘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看见女人托着腮坐在窗口,窗台上摆着两盆紫色的花。

“苏婕妤,我是来还上次借的书,我都读完了。”他恭恭敬敬的说。

女人接过书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都看完了?”

“读完了,路夫子夸我最近有进境了。”

“你本就很努力,”女人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我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希望像你这样。”

吕归尘不好意思起来。

“婕妤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他小心地问,女人夸奖他的时候还带一点笑意,可是他觉得那一丝笑重重地压在心上,真是不舒服。

女人微微愣了一下,笑了,“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想做一个决定,可是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还是想不明白。”

“决定?”

女人扭头看了看他,西斜的太阳在她的脸侧投出半透明的华丽侧影。

“孩子,你说……”女人迟疑着,“一个人一生,能喜欢多少人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想为他们做很多的事情,不管多苦,都是开心的。”

吕归尘抓着头想了想,“有阿爸、阿妈、大合萨、苏玛、姬野、羽然……还有姆妈有阿摩敕有……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

女人笑了,“太多啦。人心哪有那么大,只能喜欢区区的几个人而已,你有没有过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得让你想要一生都跟她在一起?”

“有啊,”吕归尘点了点头,“我小时候想,要是我长大,就要娶诃伦帖姆妈……”

“姆妈?”女人愣了一下,“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巴莫鲁叔叔说诃伦帖姆妈将来嫁人了,就不能做我的姆妈了,她要去跟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养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吕归尘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好意思地蹭着地面,“我想要是我娶了姆妈,姆妈就可以一生都跟我在一起了。”

女人又笑,吕归尘觉得从未在她脸上看过那么多笑。

“后来呢?”女人拉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明白过来的?”

“后来……后来姆妈死啦,”吕归尘的神色黯然下去,“永远都不能跟我在一起了……”

“可怜的孩子……”

吕归尘又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好了,我还有阿爸阿妈还有苏玛。后来阿爸派了英氏夫人作我的姆妈,英氏夫人对我也很好。”

女人愣了一下,“那……你还会想起诃伦帖姆妈么?她一个人死了,很孤独,很寂寞的啊。”

“我想啊,所以第一次我怎么都不愿意叫英氏姆妈。可是总是想总是想,诃伦帖姆妈也不会活过来。我现在想的已经少啦,虽然我有时候也怕……”吕归尘也爬上窗台看两盆紫花,“怕慢慢的我都把姆妈忘了。”

“你不会忘记的,”女人摇头,“有些事总也不会忘。”

“婕妤也是想起什么人了么?”

“是啊,”女人点头,“以前有一个人,我想只要我还有一天生命,就愿意跟着他去天涯海角。可是他死了。我总是梦见他,觉得他的声音还在我周围。现在我想离开,可是我害怕他的魂还留在这里,游荡啊游荡啊,找不到我,会很寂寞。”

她轻轻摇头,似乎想甩开什么,“很寂寞……很寂寞。”

“你可以回来看他啊,”吕归尘说,“我想过要是我回到草原上去,我要为诃伦帖姆妈起高高的大坟,我会每年春天都去看她,那时候爬地菊开了,金黄金黄的,一眼都看不到头。诃伦帖姆妈很喜欢的。”

“这样就可以了么?”

吕归尘低头下去,“大合萨对我说,不要总是悲伤,其实我将来也会变成他那样的老头,那时候就都忘了。虽然我不想忘,可是诃伦帖姆妈也对我说过,人总要活下去的啊。其实总有会很多事是开心的,我开始来南淮,以为我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我也有两个朋友了。”

“朋友……”女人低低地叹息,“真是傻孩子,要是世上的事情都像那么简单就好了。”

“婕妤为什么那么忧郁?”

“你也很忧郁啊,孩子。可是,在这里呆一天就要开心一天,既然你有很好的朋友。”

姬野和羽然的样子一下子浮上心头,吕归尘使劲点了点头。

“要学会照顾自己,活着就是开心啊,”她淡淡地笑了,“你说得对,即便是能够看见早晨的阳光,不也是件很好的事么?”

她摸着吕归尘的头,用脸轻轻在他脸蛋上蹭了蹭。

吕归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淡淡的话里有着离别的意味。


“叔叔,门外有人投书。”息辕快步进来。

他疑惑地凑上去,看见的是一幅墨迹淋漓的山水,画的是一片如镜的大湖,湖边有一栋小屋,开窗对着湖边。正是潮湿的天气,墨色还没有干透,隐隐的有水光在画上泛起。息辕不懂画,只觉得那是一幅很干净很遥远的景色,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景色。

画边有一行纤细的小楷:

“窗外雪覆山,

千秋出平湖。

林深无旧客,

坐看霜满路。”

息衍无声地笑了起来。

“叔叔,这个是……”

“这是晋北国的景色,画的是枣林中的一间小屋,窗外对着的是清冶湖。”

“叔叔去过?”息辕诧异地看着叔叔。

“去过,”息衍笑笑,“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对了,诸位大人那边的席推掉没有?”

“正要出门去各位大人那边解释。”

“别推了,醇酒美人红烛夜宴,又是生日,我去赴宴。”

“叔叔不是要等人么?”

息衍笑着摇头,“怎么都是个傻小子,人已经来了,在这幅画里。”

息衍大步地出门而去,息辕使劲地看着那幅画,想要看出什么究竟来,才隐约觉得,窗边的墨迹是一个倚窗看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