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也不是说就让程将军放我们带着小公主离开。”费安又笑,“那样等于逼程将军不得不动手。不如我们对赌,听天由命。”
“对赌?”程奎问。
“程将军令你的部下扔掉手弩,我放开公主。我们两家人数相当,就在这里抢一次,谁抢赢了,就得公主,另外一家,愿赌服输。”费安眯着眼睛,眼中凶戾的光凝聚起来,似乎荧荧发亮。
刀盾武士们开始缓缓地移动,立起盾牌防御弩阵。程奎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阻挡这个阵势成形,可是他嘴唇紧绷,久久没有说话。陈国刀盾武士的阵形终于完成,此时淳国的骑兵弩已经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了,阵前的盾牌足以帮助刀盾武士们抵挡弩箭的攻击。
“程将军是识趣的人。”费安收回了剑。
程奎挥挥手,风虎们扔下骑兵弩,拔出了腰间的马刀。现在马刀是最便于格斗的武器了。
两方缓缓逼近,仓库中只闻战靴踩地的沙沙声。息辕上去扶起吕归尘,快速向着墙壁退去。
“白毅说这一战后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还难说,现在看来他真是个聪明人。”费安笑着说。
息辕听见背后忽地爆发出一阵狂吼,风虎们和刀盾武士们对冲而去,挥舞战刀。上百人杀成一团,鲜血四处飞溅,仓库中充斥着咆哮和哀嚎,一再的有人倒下,活人践踏着死人的尸体。陈军配有盾牌,本应占据步战的优势,可是精锐的风虎们以双手握刀砍杀,砍中目标造成的伤害超过了刀盾武士们的单手刀,风虎们强健的体魄使得这样的他们轻伤下更加凶狠。
吕归尘的呼吸平复下来,他望向周围,寻找更好的藏身地点。他看见那个小公主惊惧地靠墙坐着,看着这血腥的战场,脸上默默地流下眼泪来。他心里动了动,想要悄悄移动过去,却被息辕拉住了。吕归尘明白息辕的意思,此时他接近那个小公主,只能令死战中的两方警觉,或者一同扑杀过来。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不过靠着这面墙壁防御,什么也做不到。
吕归尘只能看着那个小公主流泪,心里隐隐难过。他放声大喊:“蒙上她的脸!”
公主随侍的使女中,那个绿裙的女孩忽然反应过来,扯下自己一片裙幅上去蒙在了小公主的脸上。她刚刚做完这一切,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怀里,滚热的液体洒了她满脸。随即她看清那是一只刚刚被砍下的小臂,手指似乎还在微微抽搐。她呆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惊恐之极的嚎叫。她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其他使女也从极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逃跑的念头压过了理智和羞耻,她们顾不得衣不蔽体,也不管刀光剑影,发了疯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不要跑!”息辕吃了一惊,跳起来放声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这些女人此时谁都不相信,只是不顾一切地逃。她们的意识中只有离开门口。
绿裙的使女没有逃出多远。她踩在一具尸体上,失足跌倒。费安和程奎已经对上,马刀和佩剑大开大阖地撞击。费安那一手诡秘的刺剑已经被程奎看见了一次,便难再有偷袭的效果,双方只能正面拼杀,刀剑的刃口俱是累累伤痕。费安反手握剑,隔开了程奎的一次跃步劈斩,眼角的余光瞥见绿裙的使女趴在自己的脚下,不敢抬头,像是寒风中的羊羔那样颤抖。她的上衣被撕破了,露出光洁的后背来,柔软而白皙,上面几点血迹红得娇艳。
程奎跳后一步,握刀戒备。费安看了那个使女一眼,冷冷一笑,挥剑刺下。剑锋从背脊刺入,胸口透出,费安拔出剑来,鲜血如暗红色的雾气一样激射出来。
“这个我杀了,就算是分给我的。程将军你可以选一个。”费安阴阴地看着自己剑上流动的热血。
“费安你想跟我玩什么?”程奎双眼血红。他杀得血涌上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已经全无顾忌。
费安忽地提起那个使女的尸体扔向程奎。程奎吃了一惊,动作稍慢了一下,只能全力挥刀一劈。使女细弱的身体被一刀拦腰斩开,浓郁的血腥在空中溅开,费安的佩剑已经跟着刺向程奎的眉心。程奎的马刀已经收不回来,只能后仰,避过了致命的一击。费安的剑跟着下劈,斩中了程奎的胸铠。费安的佩剑细软,凭着风虎冠绝东陆的轻钢铠,程奎避过了裂胸的危机。他在地上侧滚,避开了费安的进一步追击,低头一看,胸口的战衣裂开,露出了锻钢甲的鳞片。
“上得战场,就不容畏首畏尾。程将军,拿出你风虎的杀气来看看!”费安的笑容冷漠而狰狞。
程奎翕张着嘴,大口喘息。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马刀,然后死死盯着仗剑缓步逼近的费安。他大喝了一声,猛地挥刀一劈!
这一刀却不是劈向费安,而是将一名从他身边跑过的使女自胸口正中砍倒。那名使女的尸体倒在程奎的脚下,压住了他的战靴,程奎想也不想地踢开。他吼叫着提刀扑向费安,跃起一记重劈,带着全身的重量。费安横剑封挡,却被那一刀击得后退,佩剑从靠近剑柄处被震弯。这种精钢多次锤炼去炭而得的薄剑极为柔韧,即使弯曲成圆也可以弹直,却在这一击的巨力之下完全废了。
费安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似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把剑抛向程奎,挡的一瞬,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柄战刀。程奎再次扑上,两柄武器在格挡中溅着亮丽的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金属垂死的嚎叫。
“那一个算我的!”程奎咆哮着挥刀,“费安,你要跟我玩杀到只有一个人站着的游戏?”
“也许没人能站着!战场上不都是这样?程将军,要我说你还太嫩了么?你这样的蠢货,难怪一辈子都是跟在华烨马屁股后的一个小厮!”费安的呼喝中带着令人胆寒的笑声。
仓库里的战斗变做了屠杀。吕归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女人们的血溅起在空中,她们没能穿过那片绞杀着的刀丛。风虎和刀盾武士们已经杀红了眼,他们暴躁得像是野兽,顺手一刀砍翻了要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女人,而后再次扑向对手。吕归尘看着一名风虎随手平挥战刀,一个奔跑的女人便成了两截,她的身体还在跑着,血泉涌起,而美丽的头已经落在地上。
“姆妈…”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那是压在喉咙深处的呻吟。
他使劲按着自己的头,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跳出来。他又一次回到了夜空下的铁线河边,那个年轻的女人用毡子裹着他,抱着他奔逃。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眼睛从毡子的缝隙里看出去,看见远处他叔叔的军队打着火把,战马的蹄声震天动地。他们不顾一切地逃逃逃,背后是吞噬一切的一条火蛇。
他们最终被追上了,被吞噬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一种绝大的愤怒忽然占据了他的心,吕归尘猛地直起身!息辕看见他的朋友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吕归尘眼瞳中森然的杀气像是可以化为实质般浓郁,面孔微微抽搐。他按着影月的刀柄,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
“尘少主!”息辕拉住他的胳膊,“冲进去等同于送死!”
“可是怎么办?”吕归尘呆呆地看着息辕,“可是怎么办?他们在杀人…”
息辕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双手用力按着朋友的双肩。
细微的哭声传来,吕归尘身体微微一震。他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是那个蒙着一片裙幅的小公主。她呆呆地坐着,一身白衣,肩头耸动。她身边已经一个人不剩,距离她十几步的地方就是一群发疯砍杀的战士。吕归尘愣了一下,那股汹涌的怒气忽地消退了很多,他茫然地觉得熟悉,在那个血腥的夜晚,也曾有个白衣的男孩木然地站着,看着那些野兽般的战士扑在诃伦帖的身上。
吕归尘已经记不太清那个夜晚自己在想什么了,他不敢回想。大概是有种世界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愤怒吧,也许有一柄战刀在手,他也会扑上去把那些战士全部杀光。
“全部杀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是的,是这样!”
如今他已经握着刀了,可是不能保护那个名叫诃伦帖的女人。
“她已经死了,”还是那个声音在他心里说话,“是的,已经死了!”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一瞬间他几乎握不住刀。小公主低低地哭泣。战场里还存活的人咆哮砍杀。
“我过去把她抱出来!”吕归尘忽地说,“你接应我!”
息辕沉默了片刻,看向仓库的门和那个被砸出来的洞口,点了点头:“好,也许有一线机会。但是要快!”
吕归尘深吸一口气,紧握刀柄。息辕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开始选择位置。他目测,觉得从小公主的位置到仓库的门口大约有二十丈,以他和吕归尘,一次发力就可以冲到那里。但是无疑会有人醒悟过来追击而来,应该在中途截击一次。再然后,他看见了地上的骑兵弩。他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振奋。那些精致的弩弓上还扣着箭矢,只要冲到那里,他大可以连续地发射,不必装填。这样争取来的时间,也许足够吕归尘带着小公主爬出去。爬出这里就一切都好了,这个封闭的所在像是把所有人都压得冲动甚至疯狂。
“要快!”息辕低声道。
“好!”吕归尘蹬地发力,箭一样射出。
息辕狂奔着向那堆弩弓而去。
吕归尘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便来到了小公主的身边,把她抱在了怀里。他把憋在肺里那口气吐了出来,拍了拍那个小女孩:“别怕。”
他再次深吸气,回头寻找息辕的位置。这时他看见了呼啸而来的马刀,一名厮杀中的风虎发觉了他的动静,追击过来。吕归尘不假思索,反手插刀于地。他的力量已经不足,可影月毕竟是难当的利器,他把刃口对准了来袭的风虎,四尺长的刀锋闪亮。如果风虎不刹住,硬拼上来,静止的刀刃一样可以切断他的武器。
那名风虎真的撞上了影月的刀刃,不是以马刀,却是以身体。他完全没有停步,一头对着刀刃扑倒,被刀刃切入了面门。吕归尘惊疑中看见随后扑近的陈国刀盾武士,从服饰看,那是一名军衔颇高的陈国校尉,他跟随在风虎的背后,一刀砍在风虎的背心上,要了风虎的命。
陈国校尉在吕归尘来不及拔刀的间隙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肩膀上,把吕归尘踢得滚出几步。同时他把小公主狠狠一把抓在怀里。他毫不停顿踏上一步,挥刀对着吕归尘头顶劈下。
吕归尘已经无从闪避。此时一个人影从侧面狠狠地撞了出来,撞在了校尉腰间,把他撞退了一步。那人以手指用力戳在校尉的脖子里,她尖细的指尖被用作武器,戳得校尉几乎窒息。可陈国校尉军服有钢环织造的护颈,绝非手指可以洞穿。那人的手指上鲜血淋漓,却不知道疼痛般,不肯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