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不如干脆去一趟天启城,”云湛回答,“我们不是一直还不知道毕钵罗大火案之后的这几十年里,曲江离究竟做了些什么么?公孙蠹留下的笔记里,曾提到十五年前的三皇子篡位案和丧乱之神有着紧密的联系,我想去寻找一下这方面的蛛丝马迹。此外我还想打探一下公孙蠹留下的那个侄子的下落。”

萝漪点点头:“抱歉,我不能陪你去了。我必须首先从大势上压倒曲江离。唐国现在暂时倒向曲江离,是受了辰月法器的诱惑,但如果唐国国主知道那些威力无穷的法器其实是把双刃剑,也一定会犹豫的。”

“关于辰月法器库,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告诉我的,”云湛突然问,“虽然这是一个失传的秘密,但身为教主,你是不是总应该知道得稍微多一点。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足为外人道,我也不多问了。”

萝漪咬着嘴唇,看起来很犹豫,但最后她还是轻巧地跳下船,示意云湛俯下身来。她低声在云湛耳边说:“我所知道的其实都告诉你了,我也确实严格遵守着教规,从来没有去查看过法器库的方位。不过有一点我忘了说:法器库的大门是依据星辰力的原理制成的,只有当太阳距离大地最远,而谷玄距离大地最近的时刻,才能够短暂开启。那个周期大约是十九年左右。”

“十九年?”云湛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立即醒悟过来,“我明白了!他第一次开启法器库,是在五十七年前,正好是十九的倍数!而三十八年前再度现身在毕钵罗港,肯定是为了时间将至,需要再度开启尘器库。”

“那些追随他的信徒们,一定就是从三十八年前开始的,因为那一次他成功了,取得了不少的法器,包括那些圆牌,”萝漪接口说,“到了二十年前,正好是临近下一次开启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些意外的事故。”

云湛兴奋地握着拳:“没错!那本日记里所提到的‘五年前’发生的秘术师们自相残杀的事情,正发生在二十年前,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个隐姓埋名的连衡搞的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由于这些事故,曲江离没能成功地赶上那一次法器库开启的时机,所以他不得不多等十九年……”

两人对望了一眼,对于从去年开始发生的种种疯狂的事件有了答案。又一个十九年之期到了,年事已高的曲江离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否则的话,再过十九年,也许他就已经不存在了。

“难道法器库里会藏着什么长生延寿的秘诀?”云湛忽然想到。

“那倒不会,永生是违反天地万物的运行法则的,”萝漪摇摇头,“据我所知,即使有长生下去的方法,也是以承受极大的痛苦、甚至放弃身体为代价。那样的话,其实生不如死。”

云湛回忆起叔叔云灭曾有过的一些经历,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我想也是。那我走了。”

“你多小心。”萝漪淡淡地说。

这句话从过去的死敌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奇怪,但云湛更感到奇怪的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了石秋瞳的影子——似乎每一次要出去玩命的时候,石秋瞳都会用这种平淡的语气看似不经意的叮嘱一句。

他呆呆地站在运河边,发现对石秋瞳的思念比身边的河水更加汹涌泛滥,萝漪的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没注意到。

[四]

天启城历来是万年帝都,这一半出自它优良的地理位置,一半出自后世星相学家们不断地吹捧:帝王之气、吉星之兆、九州的正中央,诸如此类。这些吹捧带来的后果是,历代能登上皇位的皇帝们,就算并不喜欢天启,也非得在这儿扎根不可。

“其实啊,天启城真没什么好的,”大车店里同住一个大通铺的行商对云湛说,“他们都说中州天气好,但是我去过一次宛州,啧啧,那才真的叫漂亮地方呢。宛州女人也美……”

云湛看着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各色人等,把一只肥大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挪开,泰然自若地说:“没错,我也觉得天启城一点都不好。”

离别时由于心绪不宁.云湛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萝漪那里打点秋风。于是等到萝骑的船已经远去时,他才发现自己钱袋瘪瘪,所剩不多。没有办法,接下来的一路上只能尽量节省,靠步行走了三天才到达天启。然后他选择了最便宜的大车店,啃着窝头睡四个铜锱一天的大通铺。好在他从小到大没少吃过苦,这样的环境也并不陌生,这种大车店里满是闲杂人等,反倒有利于打听些陈年旧事。他谎称是前来投亲戚却没找到人的倒霉蛋,很快和大车店里的人们混熟了。他见闻很广,每天晚上和旁人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然后见缝插针地询问一些自己需要打探的内容。

这天晚上他以旅行为话头,和身边这帮走南闯北惯了的旅客聊得热火朝天,最后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听说当年试图谋反篡位的三皇子,也是个很喜欢四处游历的人?"

“那可不,可惜就是没机会啊,”一个在常年进出天启城卖牲口的马贩子说,“他是皇子,一举一动都得有人盯着,很不自由,能够出去玩玩走走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他篡位不会就是因为没有自由吧?”云湛坏笑着,“他要是当了皇帝去哪儿就去哪儿啦!”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对于这些终日被生活折磨的劳苦人们而言,嘲弄一下“上头的人”总是很解气的,虽然这样的嘲弄对他们的生活处境并不能带来任何微末的改变。

云湛非常了解这些人的心态。在生话的重压下,他们对于更高的社会阶层普遍怀有敌意,一方面很乐意讲一些相关的笑话,另一方面也很喜欢用“知情者”的身份透露许多稗官野史。他们不像那些有身份的人,随时担心着被告密、被打击报复,他们会很痛快地把自己听说过的一切荒诞无稽的传闻都说出来——这当中有时候就会包含着真相。

话题转到了三皇子头上,气氛更热烈起来,这些一辈子也未必见过皇帝长啥样的底层人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三皇子的生活趣闻,连他爱吃什么菜爱穿什么衣服郁讲得煞有介事,如自己亲眼见过一般。云湛从他们的描述中大致勾勒出这位皇子的形象:多才多艺,温文尔雅,对权谋财富毫无兴趣,喜欢结交才子佳人,对旅行有着近乎痴迷的兴趣,却总是难以如愿。在兄弟们的权位斗争中,从来没有谁把他当回事,正因为如此,后来他的突然行动才会有那么惊人的轰动性。

“你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知不知道当时那场篡位的详情啊,”云湛一副无知群众求助知情者的模样,“我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文人样子的家伙,怎么能扛起刀枪去造反?”

“嘿嘿,那可是皇室的秘密.外人一般很难知道,”一个四处打短工赚点饭钱的老头神神秘秘地说,“但是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曾经在天启城做过御医。那起篡位事件发生的时候,我朋友就是参与协助治疗的御医之一。”

这也是底层人物们最喜欢的谈话方式。他们自己也许什么都没有亲身接触过,但总是能从角落里挖掘出几个亲戚朋友邻居或者亲戚的朋友的邻居之类认识的人,以别人的经历来显示自己比听众多一点见识。

“真是了不起!”云湛也不知道是在夸奖那位御医还是在夸奖认识御医的老头,“那他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后来外面都传言,说皇子为了这一次行动训练了大批军队,要不是皇帝圣明提前做了准备,搞不好就被他吃掉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老头得意地说,“我那位朋友告诉我,皇子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军队,带在身边的不过只有一两百人,但是杀伤力却很大。当时与皇子的叛军交手的大内侍卫和后来迅速调来的御林军都损失惨重,虽然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伤亡却三倍于敌人。”

“那是为什么呢?难道是皇子并不求数量,一直在偷偷训练少量的精锐死士,以方便控制?”云湛问。

“不是,是更可怕的真相!”老头以一种夸张的姿势压低了声音,“那些叛军的力气大得不正常,用一把普通的腰刀就能把特制的钢甲劈成碎片,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后来他们检查了叛军的尸体,发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那些叛军并不是被御前侍卫杀死的。他们在反叛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了!”

“尸舞者的御尸术!”云湛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