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祥就住在小楼一层的某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当年属于随侍那位小姐的女仆。好在床还算舒服,风祥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当天夜里,隔壁房间的人都能听到他极富穿透力的响亮的鼾声。

到了深夜,当白昼里人声鼎沸的风宅终于安静下来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打破了夜的寂静。住在这栋楼里训练有素的风家子弟们当即惊醒并循声赶去。他们在一层的走廊上发现一名晕厥在地上的女仆,刚才那一声惨叫大概就是她发出来的,而在她的身边,风祥的房门虚掩着,隐隐有血腥味从门缝里传出来。

人们意识到了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们对望了几眼后,一名年纪稍大些的风氏子弟走上前去,一手握着剑,一手小心地推开了门。月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所以他毫不费力地看清了房内的一切。他立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死了!”他喊道,“住在这屋子里的是谁?他死了!”

是的,风祥死了,而且死状颇为凄惨——他的身体被拦腰分开,变成了两半截。他的上半身依然躺在床上,腰部以下却与上身分离,落到了地板上。鲜血浸透了床单,流淌了一地。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深深的恐惧永久地凝固在他圆睁的双目中。

“死得真惨啊……”发现尸体的人低声咕哝着。

这桩突如其来的惨案很快惊动了族长风天照。他来到现场,看着风祥断裂成两半的尸体,眉头紧皱,久久不语。风宅早已按照他的命令封闭了所有地面出口,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人等,塔楼上的轮值守卫也赌咒发誓,说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凝翅飞出宅院。

“如果有人飞出去,以我们的眼力,一定会看到的。”他们说。

除此之外,和风祥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其他人也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异常,于是,寻找疑凶的唯一线索落在了那个昏迷的女仆身上。她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了两个对时才醒过来,刚一醒来,她就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

“鬼!鬼!”她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缩成一团,“有鬼啊!女鬼!”

“女鬼?”风天照微微一愣,“什么样的女鬼?”

在喝了几口热茶之后,女仆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的声音依然发抖,却终于可以清楚地说话了:“我看到了一个女鬼在走廊里爬。她只有半边身子,没有腿,就用两只手在地上爬,拖了一地的血……”

人们面面相觑。风天照想了想,问她说:“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女鬼长什么样?”

女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只看了一眼就吓昏过去了,没有看得太仔细,她头发很长,脸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就注意到她只有半边身子,浑身都是血,手指上的指甲全部掉光了。”

“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风天照又问。

“红色……不对!是白色!”女仆说,“她穿着白色的衣衫,只不过被血染红了。”

在场的人无不泛起深深的寒意。风天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凶手最终没有能够被找到,这一桩惨案只能不了了之。尽管风天照下了严令封锁消息,并没有因此而影响天空城的庆典,但此事还是不胫而走,悄悄流传开来。鬼、神、幽灵、恶魔……类似的说法虽然从未在九州大地上得到过确凿的证实,却一直都驻在人心之中,散布着恐惧的种子。在此过程中,有人做出了对女鬼身份的猜测。

“那个女鬼,说不定是当年天空城初建成的时候的一个冤死者。”这个人说。

“冤死者?天空城初建成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众们急忙问。

“这得从天空城刚刚扩建成城市的时候说起,”讲故事的人说,“你们也知道,天空城不仅仅是一座让人生活在其中的城市,同时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各大家族早早地入驻,开始修建各自的住地。在那段日子里,整个城市里充斥着叮叮当当的施工的噪声。他们几乎是在比拼着谁家的宅院更大更宏伟,谁家的宅院最先建好,也因此在工程中留下了隐患。”

“风家的宅院是几大家族中最先建造好的,也是最先有人入住的,倒是给风家挣到了面子,但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次意外——花园里一根装饰用的石柱突然倒塌,正好把一名女仆压在了下面。那根石柱沉重非常,当场把女仆的腰压断。闻讯赶来的人们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仆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直至最后断气身亡。”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更加恐怖的说法。有人说,那个女仆虽然被砸中腰部,但并没有砸正,腰并没有当场断裂,假如抢救及时还能保住一条命;然而当时风家的人却故意拖延不救,活生生任由她流血而死,因为一旦她被救活,按照我们羽族的规矩,风家就必须得供养她一辈子。而她即便活过来也注定腰椎断裂沦为残废,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因此,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压在石柱下痛苦哀嚎、苦苦乞求,直到鲜血流干慢慢死去。据说那时候,她的嗓子都喊哑了,双手在坚硬的地面上拼命地扒拉,手指甲都被磨掉了,身上穿的白衣服被染得鲜红。而在临死前,她发出了恶毒的诅咒,说自己宁愿化身厉鬼,让风家永世不得按宁。”

“上面两种说法,究竟哪种才是事实的真相,旁人也无法得知了。不过,据说,那位半夜被杀死的风家子弟,当时正好就睡在那位女仆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这一则传言说得有板有眼,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风家还不能为了这样的鬼怪奇谭而公开出面辩驳——太有失身份,只能任由它传播开去。毕竟天下的事情都捱不过时间,日子长了,人们谈得厌了,慢慢也就会消停了。至少风家人是这么期望的。

事实也原本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九州大地如此广袤,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离奇怪诞的事件,人们的谈资也终究会更新。几个月后,这个血案慢慢被人淡忘。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新的案件又发生了,而且,死者的身份比之风祥要高得多,实在是想掩盖都盖不住。

这一次死去的是,是族长风天照的三外孙羽宁。羽族贵族的婚姻最讲究门当户对,羽宁的父亲、也就是风天照的三女婿,是大名鼎鼎的宁南羽家的未来继承人,这使得羽宁的身份更加与众不同。

所以他刚刚过了十六岁的成人礼,就跟随母亲回风家省亲。不过这位羽公子的性情和一般沉稳蹈矩的贵族少年不大一样,大概是仗着自己显赫的身世,一贯喜欢惹是生非,胆大妄为从不安分。从住进风宅那天起,他就不停地在这个巨大的宅院里窜来窜去,探寻着一切可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

最后,大约是在命运的安排之下,他逛到了那座风祥死于其中的小楼,并惊讶于这座楼的冷清破败。在他的追问下,随侍的仆人告诉了他此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羽宁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

“闹鬼的房间?还杀死了一个人?这可太有意思了!”羽宁兴致勃勃地说,“我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仆人拦不住他,只能任由他闯进了那栋楼,闯进了死人的房间。房间早已被收拾过,时隔数月,也不可能再闻到血腥味,除了遍地的尘土之外,似乎和任何一个寻常的房间相比并无两样。

“这里好脏啊,是好长时间没有人住了吗?”羽宁问。

“毕竟这里死过人,不吉利。反正咱们风家宅子大,多的是房间,这里就没有再派什么用场了。”仆人回答。

“一个个都胆小如鼠!”羽宁轻蔑地一笑,“你叫人给我把这间屋子打扫干净,今天晚上我就睡在这儿,会一会这个女鬼!”

仆人一脸的为难,嗫嚅着没有应声,羽宁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我外公有什么明确的禁令不许人住这间房吗?”

他把“我外公”三个字说得很重,仆人显然体会到了他话里的含义,苦笑一声:“我这就派人打扫去,然后替您准备被褥。”

当天夜里,羽宁真的睡在了那个房间里,看上去毫无畏惧。仆人却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去休息,一直悄悄地守在门廊处。但到了半夜,他还是感到了困倦,终于忍不住把身体靠在墙上,就这么站着合上了眼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身畔,就像是忽然进入了冬季。他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心脏差点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