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可不缺蜡烛油灯钱,就算是鲸油脂老子都烧得起!”老人把手乱摇,“这种烫手山芋你想扔给我?想都别想!自己乖乖拿走!”

“你这死老头真是不讲义气……”洛夜行嘟哝着,身体在床上躺平,“反正各种各样的麻烦都揽到身上了,多一样不多,少一样不少,就这么着吧。”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老人有些奇怪:“你那么累了,怎么还没睡着?”

“我在想这一趟离开天空城的所见所闻,”洛夜行说,“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忧国忧民喜欢思考国家大事的人,但这一路上,我深切地感觉到,羽族的社会即将被天空城所撕裂。”

“你指的是……平民和贵族的分化?”老人问。

洛夜行嗯了一声:“这种分化本来就一直很剧烈,天空城的兴建加速了它的进城。这么几天的工夫,我看着各种各样的贫与贵的纷争,忽然就想起了几百年前的血翼之灾。”

洛夜行所说的血翼之灾,是羽族历史上一次极其惨痛的内乱。那时候也是羽族贫富分化达到高峰的时期,羽族的平民在一个野心家的煽动下发起了大规模的叛乱。如果是在其他时代,这样的叛乱并不足为惧,因为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在飞行能力上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高翔于天空中的精英是平民们难以抵挡的。然而,那位野心家却找到了一种久已失传的高深秘术,让那些能力很弱甚至根本无法凝翅的平民们能够随时随地凝聚出血红色的羽翼。在血翼的帮助下,叛军一路高歌猛进,险些真的推翻统治了羽族数千年的贵族阶层。那一场战争结束后,羽族人口锐减,在很长时间内不得不被异族压制,度过了一段漫长的黑暗时期。

“血翼之灾倒是不大可能再发生了,”老人也跟着岿然长叹,“但是羽人的族群,确实距离再次被撕裂不远了。一旦真的发生内战,那又是一场深重的灾难啊。”

洛夜行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响亮的呼噜声在地穴里响起。

洛夜行虽然受了不少伤,但大多是皮外伤,而养父手里炼制有不少好药,休养几天之后,已经没有大碍。他在墓穴里活动活动筋骨,觉得差不多了,便向养父提出回天空城。

“可是,你现在这样回去,能派到什么用场吗?”老人问,“你并没有找到证明毒虫洛金和红色妖虫之间联系的证据。相反,你得到了叶家的太阳法器,那玩意儿要是被官府知道了,那你恐怕会被当成叶家的同党。那样的话,你所面临的,就会比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严重多了,没准会被立马抓起来凌迟处死。”

“我也知道,但是不回去更没有用处。”洛夜行说,“而且我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这件太阳法器不会是全然无用的东西,不然毒虫洛金不会那么费力地从叶家手里抢到它。我想要回到天空城,想办法搞到一只活的红色妖虫,试试看这件法器会不会对它有什么特殊功用。”

“总之,为了心爱的小妞,你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随你吧!”老人哼了一声,“我还真是挺奇怪的。你这辈子一直懒得像头猪,怎么就会为了一个女人那么拼命呢?”

“我和她……以后再说吧。那些啰啰嗦嗦的故事你也未必爱听。”洛夜行摆摆手。

“你就是这样,有什么话都喜欢憋在心里。”老人说,“当年你为了维护我这个被别人看不起的尸舞者,不惜和你的好朋友翻脸,然后赶了五天五夜的路……”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我就你这一个爹,不护着你护谁?你要是嗝儿屁了谁给我做好菜吃?”洛夜行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快给我做一顿冰糖肘子吧,吃完之后我就出发。以后什么时候再能吃到你烧的冰糖肘子,就很难说了。”

老人默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慢慢走进厨房。

回到天空城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缓缓地下坠,天空城被残阳的余晖染成了妖异的红色,在云层中熠熠生辉,忽然令洛夜行产生了一些古怪的联想:天空城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红色妖虫。这只妖虫盘踞在九州的天空之上,穿行于云中,蚕食着天地,吸吮着九州的血肉。

“好大的一只虫子……”洛夜行轻声说。

受伤之后的身体依然感到疲劳,但他顾不上回家休息,也没有回到赌坊去看一眼,而是去往了关押简帆的虎翼司监牢。这里通常用于关押已被虎翼司逮捕但还未审判定罪的嫌犯,一向看守森严,但对于洛夜行这样的秘术师而言,混进去还不算太难。而奇怪的是,今天虎翼司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甚至于连日常轮值的守卫数目都减少了一些,这大大降低了他潜入进去的风险。

他用隐遁术潜入监牢,找到了关押简帆的囚室。看上去,简帆的待遇还算不错,大概是虎翼司毕竟有一些外交上的顾忌,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囚室,房内干干净净的,睡的也是一张床而不是铺在地上的稻草。此刻简帆正坐在床边,脸和身上并无伤痕血迹,看来并没有受刑。“你简直像是在这儿疗养,都胖啦!”洛夜行坏笑着说。

简帆悚然回头,看清楚了对方的脸,随即脸上现出了生气的表情:“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还不快走!当心被抓住!”

但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她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算了。要是这些话你能听得进去,你也就不是你了。看你的样子,精气不足,是不是又被人揍了?”

洛夜行叹了口气:“你不愧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没错,我去了趟宁州东北部的墨沼,希望能探寻到红色妖虫的来历。”

“嗯,你果然也查到了红色妖虫,”简帆说,“他们审讯我时也反复问这个,但我确实不知道。那你找到妖虫的下落了么?”

“找到一些间接的线索,但未必能有结果。”洛夜行把墨沼之行的经过告诉了简帆。

“太阳碎片做成的法器?疗伤后让人变成怪物?”简帆皱着眉头,“这事儿听起来倒是挺古怪的,但是能和红色妖虫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现在唯一能碰一碰的运气了。”洛夜行说,“所以我打算去捉一只活的红色妖虫,试试用法器能不能使它们产生某些异变,这样至少能猜一猜培育妖虫的人的意图。”

“辛苦你了。”简帆低声说,“其实,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做事不过是求一个自己高兴,既不图什么,也无所谓值得不值得。”洛夜行回答。

简帆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说:“你……多小心些。”汤崧端起茶杯,闻了闻气味,往杯子里看了一眼,哑然失笑:“这是泡茶,不是熬药,用不着放这么多茶叶的。”

萧轻盈搔搔头皮:“我平时也不喝茶……这不是想着汤家的贵族少爷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嘛,给你倒白水怕委屈您老了。”

汤崧摆摆手:“我没那么讲究,以前经常因为看书入迷忘了吃饭。父亲还好,母亲却总是一生气就不许给我留饭,所以我经常半夜跑到厨房偷冷馒头喝凉水。”

“那我给你换成白水?”

“还是我自个儿去沏茶吧。这茶叶不错。”

汤晗的异变给汤家带来了不小的骚动。在这样的骚动之下,并没有什么人去留意平时就不爱出风头的汤崧的行踪,所以天黑之后,他跟着萧轻盈溜了出去,来到了雪严君的宅子。

汤崧沏好了茶后,萧轻盈把雪严君的案子向他讲述了一遍。汤崧凝神思考了一阵子后,开口说:“先是查案的主事死了,然后是仵作死了,说明此案一定有内情。王国麟的死,背后有重大隐情,可能藏着些什么了不得的阴谋。”

“了不得的阴谋?”萧轻盈琢磨着,“那个王国麟,横竖也就不过是个开戏班看管斗兽场的。斗兽场是属于羽皇的,他的财产最多也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野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