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夜行抬头一看,被汤崧握在手里的白茯苓正在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又是一天乱七八糟的忙碌。

 

简帆上午捉住了一名犯了杀人罪的嫌犯,下午抓住了另一名盗窃犯,然后用剩下的时间整理文书。一直到了太阳落山,她才放下纸笔,疲惫不堪地伸着懒腰,慢慢走出衙门。斜阳的余辉照在古老的天启城上,留下一道道沧桑的影子。

 

走出几步后,捕快的职业洞察力让她注意到有人在跟踪她。她不动声色地拐过一个弯,等到算计着跟踪者也差不多该拐弯时,猛地一拳打出去。

 

然后她又生生收住了拳头。

 

“怎么是你?”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却也不乏喜悦。

 

“差点被你把鼻子打掉。”洛夜行微笑着说:“得罚你请我喝酒。”

 

“那么长时间没有得到你们的消息,只是听说了有通缉令,我还以为你们还是被羽皇抓住了呢。”简帆说,“我后来还拜托朋友在天空城打听,也没有听说你们被关押或者杀头的讯息。”

 

“你还是挺担心我的嘛。”洛夜行挤挤眼,喝下了一杯酒。

 

简帆脸上一红,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最后却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洛夜行的眼睛:“我当然会担心你的。”

 

洛夜行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简帆笑了笑:“你们那天清晨的逃亡可蛮轰动的,半个天空城的人都看到了你们羽族的‘太阳神’带着几个人飞离,听说还有人顶礼膜拜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夜行把整个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羽皇把与红色妖虫有关的一切都推到我们五个和已经死去的冼狄、马旗兄妹身上,现在还在宁州和澜州通缉我们呢。那个河络始终没有被提及,我猜是被秘密处死了,云何思曾经长期被尸舞者控制的秘密也被隐藏起来。总而言之,除了极少数的人,寻常百姓都不知道星力点的存在。”

 

简帆听完,半晌不语,最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件事当中,竟然有那么多曲折。那位汤崧汤少爷,后来……死了吗?”

 

“不算死也不算活。”

 

“不死不活?怎么讲?”

 

“我把他带到了我养父居住的那片坟墓。他恢复了原样,但却彻底失去了知觉,甚至于没有呼吸和心跳。”

 

“没有呼吸和心跳?”简帆吃惊非常,“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养父是尸舞术大师,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们,虽然没有了呼吸和心跳,但太阳碎片在汤崧的体内维系着他的脏器和血肉不腐坏,和真正的死人绝不相同。换句话来说,他的躯体似乎只是陷入了一种休眠。”

 

“休眠?”

 

“是的,太阳碎片的生长之力太猛烈,汤崧的躯体根本不能承受,所以转入了一种休眠的状态,以免遭到伤害。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谁也不知道了,也许今天就会醒,也许可能永远沉睡下去。萧轻盈现在正在九州各地四处游历,寻访高明的秘术师,试图寻找到消解这种生长力的方法。”

 

简帆的脸上有些忧虑:“那可不是一般的秘术,而是直接来自于太阳的星流石碎片,秘术师只是血肉之躯,能消解得了法器吗?”

 

“谁也不知道,但总得试一试,”洛夜行说,“萧轻盈可是一头执拗的蛮牛,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底。”

 

“那她……也不在血羽会了?”简帆问,“血羽会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么?”

 

“血羽会肯定不乐意,也许会派人杀她吧?但她不在乎这个。”洛夜行回答,“以她那么丰富的杀人经验,一般人想要刺杀她可不容易。更何况,现在血羽会的头号敌人是滕征啊。萧轻盈不过是脱离组织,滕征可是卧底的朝廷斥候,而且潜伏了那么久,那才真是让血羽会大大地丢了脸。”

 

“只不过,我对那些叶姓的羽人食言了。我原本答应过把太阳法器还给他们的族人,现在已经成为了汤崧身体的一部分,就没办法啦。”

 

“那么,风老板又怎么样了呢?”简帆又问,“就我所知道的,翔瑞鸾驿现在换了别人在经营,并没有被查封,但风老板仍然在通缉名单上。”

 

“风天逸是个不安分的人,他早就安排好了当自己不在时的商号的经营管理,所以他在不在没差。”洛夜行说,“翔瑞鸾驿是一个遍布九州的商号,羽皇查封掉宁州的分号也没有什么用,倒是会大大影响宁州的税收。羽皇也不愿意损失掉太多钱财嘛——维系天空城的运转可得费钱呢。”

 

“那他现在在哪儿?还有那位叫白茯苓的?”

 

“羽皇只能在羽人的地盘通缉我们,到了人类地界就没辙了。虽然理论上中州宛州的捕快也应当帮忙抓捕我们,但你身在公门,最清楚这种事儿基本是不会有人搭理的。”洛夜行说。

 

“那倒没错,谁也不愿意帮羽人的忙,谁叫现在你们比我们强呢?”简帆笑了起来。

 

“所以他带着白小姐游山玩水去了,我没有估计错的话,现在已经在瀚州草原上吃烤全羊了。”洛夜行一脸的神往,“听说蛮族人的烤羊肉比你们华族烤的好吃多了,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呢。”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去?”简帆问。

 

“明知故问。”洛夜行说,“他们两个人去旅行,我夹在中间碍手碍脚的做什么?白茯苓那么矜持的人,好不容易才答应陪风老板出去走走呢。”

 

“你们大家都没事儿,那就最好不过了,”简帆说着,眼神里显得有些迷惘,“不过,天空城的秘密,将来会怎么样呢?”

 

洛夜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雪严君和他的手下都死了,云何思、汤擎以及操纵云何思的那个无名河洛死了,有可能知悉秘密的汤文钦和云若溪也死了。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我们几个,大概就只有滕征和羽皇本人了。”

 

“如果你是羽皇,你会怎么做?”他突兀地问。

 

简帆一愣:“我?如果我是羽皇的话,我……我……还真是难以下决断。我和你说过,我叔叔就曾经参与过上一次人羽战争,丢了一条腿,总算保住命回到了宛州。他告诉我说,没有亲临战阵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些遮天蔽日的羽族军队有多么恐怖。他们手里的弓箭无论如何都射不到那些飞翔的精灵,但是羽人们居高临下,射下来的弓箭就像暴雨一样,令人无处逃遁。他回到东陆之后好几年,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只麻雀都要吓得心惊肉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天空城这个可以移动的堡垒存在一天,东陆诸侯和北陆大君就一天不敢进犯宁州。”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再次发生血翼之灾那样的大规模叛乱,羽族一样会元气大伤,不是毁于敌人,而是毁于自己人。羽皇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我不信他想不到天空城可能带来的后患。只不过,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洛夜行一声叹息:“我过去也时常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我在想,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未必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没有意义。人类也好,羽人也好,社会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机体,并不是靠独善其身就能维持正常运转的。所以,虽然这一次差点被羽皇玩死,我却并不恨他。他才是真正每天都在头疼,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的那个人。而云何思和汤擎,同样是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种族的未来,尽管那种做法未必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