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巴略达站出来,疑惑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君无行微笑不变,“这位美丽的让人一见就心动不已的邱韵邱小姐,真是位一流的药术师啊。你们看见我像猴子一样耍宝,就是她用一点迷幻药物加上一点秘术把我送进了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幻境中。”

他简述了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众人都相顾骇然,邱韵神色自若:“何以见得?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我是药术师呢?”

“我这个人一向都有点小小的自信心,”君无行遗憾地说,“我的秘术修为或许还不够精到,但我自信还很难被纯粹的秘术送入幻境中。但如果使用一丁点药物,也许我就防范不到了。”

邱韵没有回答,而是偏过头去,看了邱宇一眼,邱宇好像更为慌张,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邱韵回过头来,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再否认下去了。我的确没有料到,你既然已经中了招,竟然还能识破幻境,脱困而出。如果你没有看破的话……”

“我多半会选择一口气跳出鸠芒所在的范围,或者向你所在的方位进行攻击,”君无行接口说,“如果我真的那样做的话,毫无疑问已经跌下悬崖摔死了。”

“是啊,那原本就是我的计划。”邱韵说。马帮众听到这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同仇敌忾之心促使他们纷纷拔出武器,朝向邱氏兄妹。邱韵视若无睹,继续问君无行:“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幻境的?”

君无行说:“其实一开始我还真的没有觉察,因为你这个幻境设置得非常平滑,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化。我应该是在和你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中招的,但我竟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破绽出现在那只鸠芒身上。”

邱韵皱起眉头:“鸠芒?那应该出自你自己所想象的形象,非我所能控制,为什么会有破绽?”

君无行在桌上随手抓起一只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半下去,这才抹抹嘴回答:“因为我在幻境中看到了王川……”他说着,向王川指了一下,“我和这位老兄曾经一起经历过山崩,知道大山在坚硬的外表下是何其脆弱。所以看到他我就想起来了:这鸠芒在地下抖得那么厉害,恨不能把地皮都翻过来,此处为什么却没有一丁点山崩的迹象?”

邱韵想了想,无奈地拍拍手:“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你还能想到这点,确实不简单。”

君无行又露出他那种故作诡秘的表情:“其实我还没有告诉你最主要的一点原因。这个原因让我百分之百肯定我已经陷身在幻境中了。”

“哪一点?”秋韵问。

“就是我对自己的秘术非常有信心,”君无行竖起一根食指,“只要鸠芒还是只活着的生物,我就不相信我的秘术会对它完全无效。而事实上……真的没有奏效。”

“你还真是信心十足嘛。”邱韵的语调中隐含着挖苦,但君无行发挥出他脸皮奇厚的特长,装作听不出来,反而沾沾自喜地伸出自己的手掌。手掌上已经布满了紫气,和方才黑色缚咒的纯黑色大不相同。

“这一招的名字,叫做‘紫雨’,”君无行说,“在你我这样面对面的距离里,如果我念出咒语,你猜这个咒术会体现出怎样的效果呢?”

邱韵的目光仍然沉静如水,毫无涟漪:“我也不知道,但我并不介意试试。”

她的双手慢慢伸出,摊在桌上。那双手洁白如玉,令人目眩,看不出丝毫威胁。但旁观的马帮众人都知道,两人之间已经蓄势待发。这是一场超越他们认知能力的战斗,他们也知道自己完全插不进手,只能是在旁观望。巴略达禁不住在心中感慨:君大师又懂星相,又通秘术,实在是个全才。

两人相互对视,似乎是在比拼谁更能沉得住气。邱韵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颇含几分媚态,这样的神态在雷冰雷大小姐身上是断断看不到的。君无行好像有点忍受不了这种诱惑,终于抢先出手。只见他嘴唇微动,一道紫气骤然间升腾而起,向着邱韵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动。

这是事关生死的较量,君无行全神贯注,脸上惯常的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没有了。秘术与武术不同,是运用精神力的技能,使用时容不得半点杂念。即便是君无行这样满脑子古怪念头的人,运用秘术也得凝神静气。

眼看邱韵已经完全笼罩在紫气中,马帮众都在窃喜,然而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发生了。邱宇,一直缩在角落里以至于被大家完全忽略了的邱宇,在这一刻突然暴起。他双手食指与无名指弯曲,大喝一声,君无行的头顶当即出现了一团金色的云气,那云气迅速扩大,很快将君无行的全身都包裹起来。

马帮汉子们大惊失色,却谁也没能力去帮君无行一把,就算此时扑过去直接攻击邱宇,君无行也已经中招。他们也并不知道,那团金色的云雾是裂章系的高明秘术“点石成金”,可以让人的身体永久化为金属,无法还原。和裂章系的初级法术“金属变身”相比,由于转变的过程不可逆,显示出极度残忍的一面。当然了,这一招的准备时间也必然会很长——然而没有人提防看上去畏畏缩缩的邱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邱韵身上。君无行自己也正在全神应对邱韵,看来完全没有留意到,真正的对手已经展开了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变成金属人的厄运。

然而世事总是向着人们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当大家都以为邱氏兄妹乃良善之辈时,他们不声不响地袭击了君无行;当大家都以为与这处荒山驿站极不协调的邱韵才是主谋时,邱宇却偷偷露出了他的狰狞。

同样的,当所有人都以为倒霉的君无行上了第一次当又紧接着上了第二次时,他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邱宇的“点石成金”释放到了他身上,却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这正和方才君无行自己在幻境中无能为力的情形一模一样。君无行的形体仍在,没有成为金属。

难道我也中了对方的幻境?邱宇在这一瞬间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死亡的威胁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刃一样,在他的体内翻搅着。

果然,就在“点石成金”落空的同时,邱宇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绝望。那种绝望就像黑色的潮水,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汹涌,强烈地冲击着他。我为什么要活着?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我费尽心机连这么一个人都杀不死,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世上?

他了然自己的想法很成问题,但不知怎么的发觉完全无法遏制那些绝望的念头。绝望就像是一针烈性毒剂,猛地钻入了他的体内,让他觉得人生苍茫灰暗,了无生趣。

众目睽睽之下,邱宇举起双手,使出了召唤金属的秘术。离他最近的桌上一把割肉用的小刀应声飞起,向着他疾飞而去。噗的一声,小刀准确命中了他自己的咽喉,邱宇用这种无比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所有人都呆住了,一时间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君无行坐在邱韵对面的身体忽然消失,然后真身出现在已死的邱宇身旁,他们才有所领悟。一直以来沉着自如的邱韵此时也显出了无法抑制的慌乱。她站起身,想要奔过去查看邱宇的状况,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死了。”君无行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丝毫不带敌意。邱韵深深呼吸几口,把头埋在自己胸前,等再抬起头时,虽然面色苍白如纸,却已经再次恢复了镇静。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君无行说,“我已经很清楚了,你既不会武功,也不会秘术。你只是邱宇的一枚棋子、一个幌子。”

“你说得对,”邱韵低声说,“自从三年前,他从戏班中将我买下之后,就一直让我扮演这样的角色。我虚张声势,摆足了架子,让所有人忽略他的存在,以便他偷偷下手。”

君无行听到“从戏班中将我买下”这句话,心头剧烈地一颤。虽然还不明详情,但从这一句话,他已经可以推测出邱韵过去的生存状态,并且联想到自己和被买来差不多性质的收养生涯,顿时生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邱韵明明毫无本领,却能够扮演出那样以假乱真的气势。他的心里刹那间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想要保护这个女人,让她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伤害,虽然他对和这个女人初次相见,对她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我一直没想明白我是什么时候中的幻境,因为从你一出现我就对你全神戒备,你应该没有下手的机会。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所谓非此即彼,如果不是你下的手,那就只可能是邱宇了。”君无行说。

“所以你刚才也故意骗我,让我以为你还蒙在鼓里,”邱韵幽幽地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而已。可是我不懂,你用的是什么手段,竟然能让他自杀?”

君无行犹豫了一下,说:“那也是谷玄秘术中的一招,直接侵蚀人的精神,将谷玄黑暗和消亡的意志灌输其中。和他所施展的幻境一样,这一招在平时奏效的几率很低很低,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

“那你刚才移动的身法呢?”邱韵说,“虽然我不会武功,秋余也不是武术家,但我曾目睹他击杀一个武学高手。那个人的脚步已经快到匪夷所思了,但仍然及不上你那几步。”

君无行这次犹豫的时间更长,有些含混地说:“那是我无意中学来的一种步法。”他赶忙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是被他……买来的?”

邱韵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的神色,但很快隐去,轻声说:“这样的日子我可能已经太习惯了,都忘了向你致谢,毕竟你替我除掉了他,真是不好意思。”

她紧接着说:“邱宇的真名,叫做秋余,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过的只怕不多,”君无行说,“最近若干年最成功的刺客,而且几乎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武学家,没想到会是秘术师。”

“他的事情从来不愿向我多说,我只知道他收了别人的钱,想要对付你。”邱韵说。

“我知道是谁,”君无行回答,“对了,既然邱宇和邱韵都是假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么?”

邱韵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说:“我没有名字。你还是叫我邱韵就行了。”

君无行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说动了马帮带着邱韵一路同行。这当中固然有君大师德艺双馨深受爱戴的原因,另一方面,漂亮姑娘总是容易得到原谅的,况且邱韵也并没有真正犯下什么了不起的罪过,君无行依然健在,旁人也没有被误伤——就算误伤了,他们也能找到原谅的理由。男人大致就是这么贱。

反倒是说服邱韵随自己同行着实费了一番周折。邱韵和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都大不相同,虽然遭际坎坷,却从来不愿现出软弱,同样也不会像雷冰那样任何时候都故意表现出硬气,一副“虽然我是女人但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

“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邱韵说,“不过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必劳你费心。”

这话反而激起了君无行的一腔侠肝义胆——假如这个词还能用在他身上的话。他变化着花样想着用什么话能打动邱韵,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惜都不怎么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