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教主的眼神就和胡斯归的眼神碰上了,看来这两人也是老相识,风蔚然隐约从空气中闻出一丝燃烧的味道。

  辰月教主看着胡斯归,没有五官的脸笑得甚是恐怖:“我所认识的天驱武士中,你不是武功最好的,但却是最会动脑筋的。既然你敢来找我,一定是对我的秘术有所防范了。”

  “我没把握防得住你这样的老怪物,”胡斯归说,“但我至少有把握和你同归于尽。”

  辰月教主叹口气:“既然如此,有没有办法大家都活下来呢?同归于尽不是什么好结果。”

  “那你首先应该告诉我,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胡斯归问,“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苦等了一十六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这也正是风蔚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辰月教,那是一个拥有可怕的秘术的教派,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辰月教主的眼神在风蔚然脸上扫来扫去,令后者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等待被剥皮的羊:“这正是我想告诉你们的。你们对我的行为有不少误会,不然我也不会耽误这十六年。也许我说完之后,你们会改变主意,和我谈谈条件。”

  十三、可是实在没想到

  年轻的羽人风靖源,在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陷入了匆忙的奔逃中,此事的起因在于他于半年前曾窝藏了一名被通缉的天驱武士。事隔半年,由于天驱内部出现了叛徒,他的行踪被人出卖,不得不在傍晚之前带着即将临产的妻子,急急离开中州丰豫城,骑在马背上奔跑了四五个对时,一路往东而去。

  他并没有能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完全摆脱对方的追捕,因为历来对天驱执行抓捕的都不是官差,而是国家的军队。此刻追捕他的一队人马,来自于中州轶国的斥候部队:苍翼营。他们有着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和猎狗一样敏锐的嗅觉,配合着从北陆引入的快马,一直对风靖源穷追不舍。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不会畏惧的,羽人的翅膀一旦展开,天下再快的马也不可能追得上。但他却不能抛弃怀孕的妻子。尤其不幸的是,到了深夜的时候,由于一路剧烈的颠簸,妻子临盆的时刻提前到来了。

  此时两人已进入澜州地界,正逃到一处大湖旁,但敌人始终穷追不舍。茫然无措的风靖源左顾右盼一阵,仔细看看周围地形,忽然眼前一亮,将呻吟不止的妻子带到了一从芦苇后。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从里连续拐了若干个弯后,又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洞里钻出,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小小的祭坛。

  他将妻子扶到祭坛下,却听得不远处传来的搜索声。无奈之下,他借着明亮的月光,故意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追兵的视线里,将他们引向与祭台相反的方向。

  这时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在这个月色如霜的夜晚竟然感受不到明月的月力。但此时已无路可退,他只能凭借着羽人天生轻巧的纵跃躲避着追兵们的弓弩,渐渐将他们带得远离妻子的藏身之所。

  此后便是一场恶战。失去了翅膀的羽人在密密的箭雨中穿行躲闪,几乎是依靠着身体的本能顽强的维持着。他以精湛的弓术杀伤了数人,自己也身中好几箭,尽管未及要害,但流血过多之下,心中已知不敌。于是他放出了一道烟火,那烟火在夜空中画出一只青色的鹰,正是天驱向自己同伴求救的讯号,那是他曾帮助过的那位天驱武士赠与他的。虽然他知道,附近存在天驱武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奇迹恰恰出现了。这个奇迹就是正在近旁的陈福。在陈福的帮助下,两人合力杀退了敌人,风靖源顾不得自己身负重伤,由陈福搀扶着,向着妻子适才躲藏分娩的地方奔去。

  不料来到芦苇丛外,却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反而随风传来妻子微弱的呼救声。风靖源大惊失色,挣开陈福的手冲了进去,陈福也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钻进去后,就在湖边见到了辰月教主,以及一幕他们毕生未曾见过的奇景。风靖源的妻子已经产下一子,那孩子此刻却正被包在一圈绿莹莹的光圈之中,身子竟然悬在半空。一袭白袍的辰月教主正站在他身边,双手捧着一团白色光球,赫然正在将这团光球压向婴儿的身体。

  其时风靖源并不认识辰月教主,但见到这般诡异的情景,早已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细想?他连身上的弓箭都忘了用,怒吼一声,握起拳头向着辰月教主和那团光球扑去。

  辰月教主正在全神贯注于那光球与婴儿身上,竟然没注意到湖畔多出来两个人。等看到风靖源扑上来时,他已经没办法作出别的反应了,眼睁睁看着对方伸手去推那光球。风靖源触到它的一瞬间,光球陡然间亮了起来,他的身子竟像被重锤击中一般,身子往后飞出十余步,倒在地上。

  随着光球变亮,辰月教主也是面上的表情痛苦之极,似乎光球即将失控。他匆忙间咬破舌尖,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瞬忽间化为一团血雾,笼罩了光球,光球的色泽变得暗淡起来。他赶忙强忍着痛楚,将手中的白色光球放到了婴儿身上。白光渐渐融入了婴儿的身体,最终完全隐去。那股托着婴儿悬浮于空中的力量,也就此消失。婴儿从半空中跌落下去,幸好地上都是芦苇,并没有伤着。

  “哇”的一声,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陈福又要照顾大人,又要看着孩子,手忙脚乱之际,辰月教主已经逃走了。

  十六年后,辰月教主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五官模糊的脸上不知是忧伤还是悔恨。他说,那一夜其实他听得很分明,那隐秘的祭坛之外有不断传来的追赶声、喊杀声,极有可能受到干扰。但是下一次暗月的月力如此之强,却要等到十六年后,他没有那样的耐心等待了。何况他也没有想到,那一晚出现的正好是曾在那祭坛中和辰月教徒有过交手的风靖源,以至于被他沿着路径撞了进去。

  辰月教主说,他本来安排了自己的亲子去承受这一切,可是实在没想到,他因为无法承受精神力的排斥而死去。这个时候,初生的风蔚然出现在那里,他自然想要籍由他来完成那一夜的使命,以免错过难得的时机。可谁知道风靖源会在那个时候回来阻挠。他那时正在全力施展秘术,也没有能力去阻止风靖源飞蛾扑火。后来他迫不得已,只好使用了即便是在辰月教中也被视为禁忌的玄阴血咒,才控制住局面,但自身也受到极大伤害。所以后来风靖源成了那样,而辰月教主成了这样。

  至于风蔚然的母亲,是在当时难产死去的。辰月教主说,他平生杀人无数,如果是他动手的,就绝对不会不认账。

  十四、破坏了我的大计

  “好吧,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可是,还缺最关键的一点,”风蔚然问,“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做些什么?这和十六年之期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的重病、母亲的死亡,在这一刻都有答案。但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努力保持着头脑的冷静。多年来羁旅一般的生活,至少让他学会了一件事:在痛苦面前失去理智只会加深痛苦。

  辰月教主站起身来,推开窗户,一阵斜风夹杂着雨丝飘了进来。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夜色漆黑如墨,只有遥远的星辰散发出微光。

  “你听说过魂印兵器吗?”他反问。

  风蔚然听说过。在那些充斥着九州大陆的荒诞无稽的传说中,这是最为荒诞无稽的一种。根据这种说法,那些伟大的英雄们死后都会留下灵魂,而这些灵魂会被河络工匠封印在兵器之中,使之拥有灵魂的可怕精神力量。这样的兵器,就叫做魂印兵器。

  “听说过,城北还有家铺子专门做魂印兵器的批发零售呢,”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那些枪啊、刀啊上面都装有音哨,舞起来呜哩哇啦的可热闹呢。”

  辰月教主放声大笑:“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了?也不相信我其实是把一个灵魂从魂印兵器中取出,再封入了你的身体里?”

  风蔚然一呆:“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辰月教主只回答了这五个字。

  连胡斯归都听傻了:“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辰月教主说,“那一个晚上,经星象师的推算,是十多年来暗月的力量最强的一夜。我们正试图借助暗月的力量,将封禁于苍银之月中的魂魄取出来。”

  胡斯归禁不住伸手按住剑柄,风蔚然惊讶的发现他的身躯竟然不自觉地小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胡斯归的嗓音都变了,“苍银之月?你们疯了?”

  辰月教主肃然答道:“我们没有。这是一个赌局,输了不过是损失几条人命,赢了却能改变天下的格局。”

  “苍银之月?那是什么?”风蔚然轻轻扯了扯胡斯归的衣袖,却被对方下意识的挣开了。他这才明白,胡斯归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那是三百年前,辰月教主开始世代相传的古怪法杖,有传说它来自地狱,里面封印了一个极度邪恶的亡魂,喜欢吞噬魂魄,”胡斯归喉头蠕动着,有些艰难的说,“不管传说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几乎所有和苍银之月相抗衡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精神,就像……活死人一样。”

  风蔚然也禁不住寒战了一下,背脊一阵发凉。辰月教主却颇为得意,露出森森白牙,表明他正在笑。

  胡斯归接着说:“这根法杖历任了好几代教主,肆虐了上百年,才被一位本领高超的秘道家所摧毁。他牺牲自己的性命破除了法杖上的魂印,然后用全部的精神力将其中的灵魂强行封禁。但据说,那里面的恶魂并没有真的被摧毁,只是暂时沉睡而已。”

  辰月教主静静听他讲完,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我不妨再讲得更详细一点。苍银之月中,封印的是我教三百年前一位教主。他在位时间只有短短十年,以至于很少有人听说过他。当时我教正在凋零之际,他为了重振声威,强练暗月秘术中最为危险艰深的噬魂之咒,但由于自身功力不足,反而被咒术所反噬,终至无法控制的程度……”

  那一个春日明媚的午后,一阵不祥的乌云突然笼罩了大雷泽西北部的上空。被放逐于此处苍银潭的河络铸造师佐赤,从自己居住的地穴钻出,看着那团翻滚不止的氤氲云气,突然眼前一亮:“真是良材美质啊!”

  不久之后,几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人类怪客来到了他面前。他们的其他同伴都已被这美丽而危险的沼泽夺去了性命,但仅剩的这几个人却依然高昂着头,坚定的双目体现着他们对死亡的蔑视。

  但佐赤顾不上去看这些人,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所深深吸引。他的肤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一条条的血管,脸颊深陷,有若骷髅。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气息,但他所踏过的地方,那些正在勃勃生长的花草植被,却很快的枯萎凋谢。天空中,那团黑色云气盘旋在他的头顶,遮住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