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纸上记一个数字,我一瞟便知你算的是哪道星轨,若是非得铺了满地白纸才能算出星命,还算是皇极经天的传人么?”西门轻轻一笑,把手中捧着的项空月的算纸全扔下城楼去了。

“好,小姑娘,论心算数理,我不如你。不过能算出辰月之变在哪月哪天哪个时辰也不算本领,要是能精确到即时之瞬,再推算出这次辰月之变对大地众生的影响,才算是真本领啊。”

这话像是刺入了西门也静的心一般,她低下头去,喃喃道:

“那样的话……计算量太大,这样的天象通常要有七人之组,运行巨大浑天仪,连算上半年,才可精确到瞬,若要推出天象对气候生灵的影响,更是无人敢断言,因为满天星斗,皆有关联,一动皆动,谁也说不准一次星移最后会带来什么结果。不过……对于这暗月千年来最接近明月的日子,我们星术师一生都期待着能推演这样一次天象,我自然会尽心竭力,投入我的所有心血来观测演算。”

趁着女孩子出神的工夫,项空月偷偷溜走了。

年轻人方下了城台,猛地就被一人揪住:

“好你个项空月,你明知道西门也静是个星痴,却激她去算辰月之变的具体时间,是为了什么?你也不怕她耗尽心力而亡么?”

项空月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姬野。他轻推开姬野的手,叹一口气说:“这事关系到你我的存亡,甚至是有关九州诸族盛衰的大变局,只有知道这天象发生的具体时间,才能决断后面的行动。此外……”他低下头,“这事不要告诉羽然。”

“为什么?莫非这又是和他们羽族有关的?”

一处地下密营里,天罗们正对着一个黑影。

“你要我们做的给天罗带来了极大的危险,上次你的反间计没能除掉向异翅、风凌雪和路然真。现在鹤雪团全力报复我们,这点酬金绝不够让我们再进行下一次的行动。”说话的正是上次夜袭路然真的天罗一。

黑影笑起来:“你们如果只是为酬金,就根本不会答应我去招惹鹤雪团,你们也想借此机会取得九州第一杀手团的名号吧。”

“可是你许诺的结果呢?你说鹤雪团的崩溃会很快来临,我还看不见你们野尘军的动作。”

“当然,”那黑影又笑了,“我们的动作当然是看不见的。我预言鹤雪团将崩溃,因为这一次要灭亡他们的不是我们,而是天。”

……

从天罗的隐匿之地出来,那黑影望望远方的夜色中仍清晰的雪山,大步走去。

当他来到雪山脚下,早已有人在那等他,是一个羽人。

“这次你给我带来了什么?”黑影说。

“有,关于向异翅最近的动向。”

“很好。”

“他那天离开鹤雪营时说道,他要去杀一个人,那个人如果不除,鹤雪就没有办法消灭野尘。”

“哦?是这样……” 黑袍下的嘴角轻挑了起来。

“他要杀的那个人的名字叫……”

“我没问你这个,”黑影一扬手,“也不想为此付钱,我只想问,向异翅准备如何杀他呢?”

“他说……那个叫项空月的人会自己到雪山下来的……”

黑衣人未等那羽人话音落,便猛跳开去,奔向一边的树林。

那羽人还在大叫:“别走,你还未付我报酬,我不知你真面目,要去哪里找……”

话到一半,他便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天空中升起的那巨大黑翼。

突然间,他身体中喷出一团血雾,倒了下去。

黑影在地面疾奔,而黑翼者很快压向了他的头顶。突然黑影却分成十数个,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向异翅将手一抖,红色光芒纷飞而出,在空中凝结成黑色利羽,直追向那些黑影。

在林中,向异翅落了下来,走向被钉在树干上的那人。

可是那里,被钉住的,只有一件黑色披风。

第四章 星辰月 二

项空月在黑色的药浴池中忍着浑身的痛楚,在使人眩晕的浓烈的蒸气中,他竭力保持着思维的清醒,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墙上的那白色辰月徽。因为他一闭眼,就有无数的黑影呼啸而来,他仿佛又听见黑色羽翼掠过耳边的风声,竟像鬼哭一样尖厉得像要刺破耳膜。在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确是太年轻、太自信了。

门开了,几个裹在黑色长袍中的秘道士走了进来,袍上的白色辰月徽很耀眼,而在外面,辰月教从来是不穿教服的地下人群。

“空月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为首者袍色有所不同,却是极深的蓝色,像是午夜的天空一般,他的脸在袍中阴影里,只能看到花白的胡须。

“我似乎和辰月教斩断渊源已经很久了。”

“可是你还是回来了……并且又欠了我们一条命。你中了两支墨羽,没有我们,你活不到现在。”

项空月轻咳两声,他在世人面前从来是翩翩佳公子,只有很少的人会知道他也有落魄的时刻,而事实上,哪有人能真正潇洒一世?那些世间的不败传说,全都经过了遗忘的雕琢。

“你的命保住了……现在,换上衣服,跟我来。”

尽管虚弱无比,项空月还是把自己全身裹入了黑袍,脚步轻浮地跟在了那几个黑衣人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座大厅,火光通明,几十个辰月教徒们正聚集于此,像是高层的会议。

项空月忽然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正面刺入了他的胸口。他浑身一震几乎就要颤抖起来。

鹤雪之主向异翅正站在对面,那冷漠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项空月握紧了手,想是不是做拼命一搏。但他身边的那个黑衣教徒却把手按在他的背上。

“你的仇敌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看见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地隐在黑袍之下,辰月教徒是没有面目的。”

项空月已无法判定什么将发生,他能做的惟有等待。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面的向异翅忽然开口了,“几位大师想代替参月者开口说话,但是你们却无法代替我。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参月者现在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了。”

大殿中一片静默,不应该出现的静默。

“参月者是永生的,向异翅,你只是我辰月教的使者而不是长老,在得到我们的允许前你还没有资格开口。”

“可是却有人秘信给我让我准备弹压下层的教徒,因为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地位。”

台上一个年长大师低沉地发话了:“你忘了辰月教的教义,不可怀疑!你却怀疑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我确信。”向异翅的声音像冰冷的铁。

“好吧,的确如此……但失去了信仰的辰月教,就会失去力量的源泉,所以向使者,在新的参月者产生并指引我们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信仰不是用欺骗来维持的!”向异翅冷笑道。

项空月虽视向异翅为最大的敌手之一,可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