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折野尘军精锐代价换来的,是鹤雪团的三分之一。你不知道这是多辉煌的胜利。”项空月拍拍姬野的肩头,“你做到了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野尘军从此已名扬天下。我们乱世的七大强敌之一,已经除去一支了。”

“可是只有三分之一不是么?还有许多鹤雪士在远方未归。”

“他们永远也不会归来了,鹤雪士远游永远只会做一件事,刺杀。但辰月之变后,他们无法再凝出羽翼,都已经坠落在某处了。坠落下来的鹤雪士即使还没摔得粉碎,也没有人会放过他们。大地上聚集着全九州的惊恐与仇恨,当鹤雪士一旦不能翔于天空,他们就将被吞没。”

就在那个有云的夜晚,鹤雪团,这个曾令九州所有英雄霸主惊心的名字,终于消失在血色尘烟中。屠灭他们的,是乱世之盟统驭的野尘军。

而使鹤雪士们死不瞑目的是,那一夜,他们全都无法凝出那闪亮的羽翼。这些羽族的英杰,他们高傲得只肯死于青云之上。那一夜,他们却作为一群不能飞翔的人被杀,倒在尘泥之中。

但即使是这样,鹤雪的神射也使野尘军精锐损失近千。姬野清点战果时才冷笑着说:

“我真是个疯子,我竟然会下令进攻鹤雪的总营。现在想起来……才流出冷汗。不过还好,那一夜,老天和我一样疯了。”

羽然看着项空月的微笑,她第一次觉得这绝世美公子的微笑是这样的可怕,她看到她的同族倒在血泊中,野尘军们搜寻着生怕有一个活者。她感到了寒冷,虽然她因为对姬野的深情而一直希望他能逃过鹤雪的追杀,但她没想到这是以另一场屠杀为代价。这就是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活下去,就要心冷如铁。

“多年之后,我会不会也是血泊中的一个?”她望着天空,看着姬野兴奋的笑容,突然很想离开这个她曾认为胸怀无比宽广的大地。

第四章 星辰月 八

若苦城。

守将贺旗这天起床没事,抬头望望天气如何,忽然啪地一下一个美女从天上摔到他的身上。那是前来刺杀的路然真。

于是贺旗像捡到了宝物似的照顾起这个天赐大礼。他发挥了他细致入微的本色,日夜提 

审,从姓名、年龄、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到三围无微不至地关怀。路然真身为囚犯,终日发呆,她怎么也想不到正当她准备搭箭要射的时候就身子一沉落了下去,而且自那一夜后再也飞不起来了。一种感情随日月在迅速滋长着,那是路然真与日俱增的仇恨。她发誓伤一好就立刻杀了这个整天把她当三岁小姑娘一样烦的、她从来没见过的天下第一啰嗦和婆婆妈妈的男人。她每天脸色气得和她的羽毛一样白,可怜的贺旗以为那只是贫血。可路然真每天怔怔地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

“怎么会掉下来呢?”

回到辰月之变的那一夜。

向异翅静静地在星动厅中坐着,不管夜色已深沉,他就那样坐了很久,看着窗外黑沉的云幕,一动也没有动过。

西门也静站在一边的凉台之上,手中握着纸笔。久久,她叹了一口气,望向向异翅:“为什么明知道这一切,你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天空呢?”

“羽王正在追杀我,你不要忘了。”向异翅望着天空,喃喃而语。

“你……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面吃?”

向异翅转头望着西门也静,微笑着:“我们可是仇敌啊。我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过我会在我要杀的人家中吃一碗面。”

“我饿了,”西门也静说,“我能算星辰却不精于气象,我不知道今晚会有云……不知道……”

忽然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一心只想观记这次天象,她求向异翅等她记完这次辰月之变再杀她,作为一个星痴,她愿用一生去换取观测这次天象的机会……可是……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会有云。

向异翅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人能记下这次辰月之变的星图,但是在历史上,它早已被人记下了。”

那一夜,姬野做了一个梦。

太清阁,已君临天下的自己高坐于殿上,醉眼朦胧地斜靠在桌案前,看着太清阁下五百个身着雪白轻纱的少女轻歌曼舞,雪衣千幻,好像无数白羽的鹤。

有那么一只鹤舞得高绝冷艳,竟然让周围四百九十九个绝色的宫女都为之失色。燮王的酒似乎已经醉得太过了,他神色迷离地看着那只雪鹤舞蹈着登上了太清阁。那个纤纤的女子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姬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是你么?你果然来了……”

流溢星辰光芒的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为什么……”姬野看着自己胸膛的剑,“为什么!因为他?你为了他而……”

他扑向了羽人,全力地扑了过去。他自己的力量让那柄剑噗的一声整个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国君滚热的鲜血温暖了羽人的胸口,他紧紧地抱着她,像一个怕失去母亲的孩子。嘴唇轻轻地贴在她温润的双唇上,渐渐消失的温暖让他想到当年……那静寂小巷中牵手的一对孩童。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城楼上,望着渐亮起来的天际,姬野缓缓道。

“是什么呢?”羽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和他并肩而立。

“梦见我终于得成大业,享受荣华,却突然有一个雪般羽翼的女子来刺杀我……”

“你梦见的是风凌雪?”羽然惊问道。

姬野望着远方,欲出之日在他眼中闪耀着:“不像……因为……当我见到她时……却觉得……”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西门也静这小姑娘为我算命,说我终将死在羽人之手,我不信,绝不信!我会紧紧抓住我应有的一切,什么天意星命,都让它粉碎吧。”

他转头望向羽然,目光炽热:“我不信……会有那一天。”

绯丽霞光下,他牵起了女孩的手,虽然他的梦中,杀死他的那张清丽面孔是如此的熟悉。

那悬在虎牙之主头上的雪白羽毛的死亡之令,终于飘散了。这之后野尘六杰们还经历过无数的血雨腥风,但再没有一次,他们需要借助万年不遇的天象才能战胜敌手。所以羽烈王那强大军队的战史上,那些当年活下来的敢死士卒,后来的百战将军们都不愿谈论这次战斗,因为他们向不能飞行的鹤雪团发起了进攻,这就像去杀死一头砍断了四肢的雄狮,是英雄们只肯深埋心底的历史。

龙渊阁

“辰月之变已经第三天了啊,”却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却商,你的科目是史卷啊,”长者说,“你所要记的辰月之变,是不需要用眼睛看的。”

信鸟又飞来了,带来了一张纯白纸卷,却商把它展了开来。

“星流六千三百零一年,辰月之变,鹤雪团为野尘所屠。鹤雪永翔之术失传。”

简单的十几个字,长者却怔怔看了很久。

“竟然失传了么……”

“长者,要把这条记上去么?”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一等,是因为不肯相信。如果九州失去了鹤雪之舞,那么苍茫的天空将变得多么黯然。

“还有一天零一个时辰。”向异翅闭着眼睛,仿佛正静听着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是辰月之变结束的时间吗?”

“西门也静,跟我走吧,我答应你,让你看到辰月之变。亲眼看到。”

……

龙渊阁真大啊,书阁的重重影子像是永远地循环着,没有尽头。那外面看起来青山中隐隐的楼宇,内部竟然像是有无尽的空间,他们已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深。

“真奇怪,龙渊阁中怎么会有大海的声音呢?”

“那是龙渊,是时间在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