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人空缺 作者:八月长安

【内容简介】

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正文】

第 1 章

一大早踏进临时办公室,就看到桌上白色的信封。

只有收信人地址姓名,寄信人一栏一片空白,从邮票上看应该是同城信件。

她微微诧异,心底有一种久违的喜悦和神秘感。

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信件和包裹永远有一种魔力,把简单便捷的QQ、MSN、E-mail映照得太过轻浮。

她甚至有点不舍得打开。摩挲了几遍微微有些粗糙的信封,忽然想起小学的时候和山区小学的孩子们结对子,做笔友,每次都会在信封上面画上一颗红心或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小人,附着一句“邮差叔叔辛苦啦”。

那样的年纪。

她兀自笑起来,从前台借了裁纸刀,划开了信封。

“这封信很长。不过我知道,你看到最后,也无法想起来我是谁。

“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居委会那个被你气得两眼一黑送急救室的老太太,你还记得吗?”

这样的开头让她张口结舌了半天,再次抓起信封核对了一下收信人,的确是她的名字,端端正正。

信只有薄薄的一张白纸,三行,结束。

可是写信人却说,这封信很长。

是不是后面的几张忘记塞进信封了?她把信封对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仔仔细细地搜寻过,没有遗漏下一个字。

刚好这时有人敲门,她放下信。门口出现的那张俊脸让她的注意力紧急集合。

好像新的一天此刻才刚刚开始。

男人微笑问好:“走吧,他们都准备好了。”

从当初看到那个男人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那颗春心活蹦乱跳起来了。

轻车熟路地偶遇、搭讪、试探、卖萌。那样自然大方,水到渠成。很快她就挖掘到彼此间不少的共同爱好,培养了一点点小默契,那随之而来的频繁地相视一笑,带着一点初萌的甜蜜。

暧昧。

一整套流程化的行动计划从初遇那一刻就已经自动浮现在脑中,她是那样地毫不犹豫,经验老到,游刃有余。

终于这次有机会回自己家乡这边公出,两人同行。开过会后,并肩聊着企划案的细节,她眼角瞟过自己办公室的门,有点牵挂那封怪信,旁边的男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她连忙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晚上,有空没有?他们都说晚秋高地很美,可是我还没有机会去看看。”

她一愣,终于。旋即用明朗的笑容化解了对方的尴尬,大方得体地回答:“哈,是我不对,身为地头蛇没尽到应尽的义务。早就该带你去转转的,要不今晚八点?”

男人脸庞微微发红,却也被她带动得放松了许多:“干脆一起晚饭好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恋情已经步入轨道。

拿纸巾擦嘴的时候,她无意中一抬眼,西餐厅暧昧昏暗的灯光下,男人中指上的戒指竟然闪耀了一下。

就像神明轻抬手腕甩了她一耳光。

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喝了口水,便神色如常。

心里却已经冷了下来。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夜景一片漆黑,所能看到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玻璃上的影像,男人低头默默地切牛排,侧脸干净温柔,她如瀑长发垂在背后,莹白的面孔微微发光。

又一次无疾而终。

“怎么了?”男人终于意识到她在盯着玻璃走神。

“没什么。”她回过头笑。

这次的笑容,是真的大方自然。

就像卸下了一张皮。

之后两个人安静地吃饭。男人一直不大爱讲话,严谨内敛,一直以来都是仰仗她的机智和活泼,才找到了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填补进彼此的距离之间,铺成了一条细细碎碎的路。

现在连她也安静下来了。

“竟然是芦苇荡?”男人扬起眉毛,呼出一口白气。

月亮刚刚升起不久,斜挂在天边,泛着浅浅的红铜色。月色下一片广袤的浅金色芦苇在隆起的高地上随风微微耸动,像一只温柔懒散的沉睡巨兽,呼吸起伏。南方靠海的小城到了深冬一样冷,湿哒哒的寒气钻进毛孔中,再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耸肩笑了笑:“我不知道长在小高地上面是不是也叫芦苇,下面又没水。就叫旱地芦苇好了。”

“旱地……芦苇?”他语调上扬,她却只是笑,没有再把话题接续下去。

虽然之前费了心思,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付出了点心思,她只怪自己太想当然,并没有感到沮丧或痛苦——初遇的心情像恋爱,但毕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生根。

她总是这样陷入恋爱,然后不治而愈。地铁站陌生男子礼貌的帮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萍水相逢的小温暖都能让她带着恋爱的心情快乐一整天。起初以为自己是花痴,后来才发现自己就是这么容易动情。

把心脏固定在胸膛中的那根螺丝,从她五六岁的时候就松动了。

那么小的时候就信誓旦旦地告诉大人自己爱上了楼下的小男孩,她什么时候怕过失恋?

所以不奇怪,也不必伤心。

他们并肩无言地朝着高地走,然而周围却并不安静。小城市没有多少景点,很多年轻人都会聚到这里来玩,对情侣来说晚秋高地也是个不错的约会地点。

“很热闹啊。”

“天气冷,夏天会更热闹。”

“哦?”

“嗯。”

她点头,抱着胳膊,还是低头笑。

其实她从来不是多话的人。

“你多久没回过家了?”隔了一会儿,他声音有些发涩,钝钝地找话题。

真是难为他,她想,恻隐之心让她决定再“活泼”一会儿。

“研究生毕业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了,事情实在很多。我想想,”她仰起头分辨着稀稀拉拉的星座,“在北京过了一次春节,新加坡一次,汕头一次,到现在已经三四年了吧。没想到可以借这次公出回来看看,结果不出所料,爸妈终于抓到我了,回来这几天,就安排了三场相亲,都被我逃了。”

其实她是故意夸张,总共就被父母唠叨了几句而已,哪来那么多大龄青年排队等着她相面。夸张有趣的谈话总是比较容易继续下去,她撒谎成了习惯。然而转过头却看到男人专注的眼神在月色中微微发光,她心里突然空落落,变得很柔软。

于是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弯了弯嘴角。

“不论如何,能回来看看,还是蛮开心的。”

突然头顶上一暖,似乎是被厚重的手掌覆盖住。她惊得后退一步,正看到他尴尬地缩回手,然而却没能成功——他手上的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头发,盘得好好的发型一下子被扯散了,发丝落了一脸。

戒指。

他有点慌张,拉扯得她吃痛。她抬起手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干脆把戒指脱下来,我来慢慢解。”

他低声说“不好意思”,就退了戒指交给她。

她低头背过手去摸索了半天终于将缠绕着几根短发的戒指还给他,男人沉沉地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这个对不起理解得太过宽泛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好勉强一笑:“天有点凉,我们回酒店早点休息吧。”

男人却没回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包:“要掉出来了,你小心点。”

她扭头一看,单肩包最外侧的夹层里有个白信封,漏出大半个角,信封上的字迹和早上的那封一模一样。也许是为了逃避尴尬,她胸口存着一口气,迎着男人好奇的目光草草撕开了信封。

第2章

“我第一次来晚秋高地的时候已经高二,学校组织春游露营,篝火晚会。深夜老师在营地周围巡视,我起来上厕所,经过一个帐篷的时候无意听到了你和一个男孩子讲话。你还记得那个男孩子吗,你们班成绩和你不相上下的优秀男生,笑起来有虎牙。你们故作成熟地谈人生。十六七岁的时候我们都喜欢谈人生理想和未来,尤其是你这样懂得多又爱看书的女孩子。我已经不记得你们都说了什么,但是这样的深夜,我猜你们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谈人生。果然最后那个男孩问你,如何看待爱情。

你说,理性成熟的人,才值得长久的爱情。

我猜这是你从某本书读来的,你的阅读装点了你的门面。

然而那个男孩却没有继续附和下去。他问,你可不可以和他牵手。

后来我什么都没听到。

后来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和男孩子牵手。

后来你说,真想知道自己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我想,那么你应该把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现在,你想起他来了吗?你看到自己十年后的样子了吗?”

仍然是薄薄一页纸。她惊讶又恐惧,还有一丝丝好奇和兴奋,乱成了一团。

这么多年,心已经钝得不再那样知冷知热,她回到久违的家乡,却没有久违的感慨,信纸上描绘的高中野炊鲜活清晰,却远得像上辈子,她闭上眼睛,好像只能记起那天晚上冷冷的风,被吹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微微颤抖的自己心里一直很担忧被老师发现,却强撑着答应那个很有好感的帅男孩和他谈哲学。牵手的细节自己一概不记得,最后约定了要一起考复旦,要一起走下去,要一起体味人生。

第二天早上就感冒发烧,一点都不浪漫也不理性。一场病后,萌芽的感情也被感冒药一并制服,她突然就不喜欢那个男孩了。事到如今,她甚至都有些回忆不起这个“第一次牵手”的男孩长什么样子,真的笑起来有虎牙吗?

多讽刺啊,这好歹也算是她的初恋了吧?

眼前这片荒原,和十年前又有什么不同吗?

“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男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奇怪的信,不知道谁塞进来的。”

“情书?”

她对这个不大好笑的玩笑报以礼貌的撇嘴角。

忽然一大群中学生笑闹着走近,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子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走上前递来一个白信封:“刚刚有个小孩指着你说要我帮忙递过来的。”

她诧异地接下又一个白信封,第一个反应是恐慌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写信的人就在附近吗?

刚想问问送信的人,学生们已经嘻嘻哈哈地走开了。男人担忧地抢过信封,谨慎地检查了一下。

“到底怎么了?信封里面好像没东西。”

“有的,”她指着信封正面,“这次写了寄信人地址,以前都没有。”

“以前?”

那个地址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初中学校旁边的小吃一条街。

她对男人说,“抱歉我得去处理点事情,今天晚上不能继续做地陪了。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开会。”

男人抽走信封,很坚定地说,“我觉得你可能碰到什么变态了,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封怪信的作用,出租车车窗外这个有些土气落后的海边小城突然活了起来,她头脑中的地图网络上渐渐浮现出了许多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路灯和霓虹重叠在一起,色彩斑斓。

初中时候手头的零花钱渐渐多起来,她虽然每天带饭,却仍然回在中午偷偷和好朋友溜出校门跑到这条被班主任深恶痛绝的混乱小吃街,买几串香喷喷的鱿鱼或来一碗酸酸辣辣的米粉,一边吃还老气横秋地感慨学生的钱真好赚,以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她们也合伙来母校周边开小饭馆,学生八折,老师不要钱。

所以即使现在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常常要躲避饭馆随意倾倒的垃圾污水,她也没办法捂着鼻子指责一句,真没素质。

顺着信封上的门牌号,她在一家关张大吉的拉面馆大门把手上,找到了第四封信。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后来到底有没有做他的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