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已有点猜到那个来找麻烦的人就是你了。”黑豹微笑着:“除了罗烈之外,还有谁能把我那些兄弟打得狼狈而逃?除了罗烈之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胆子?”

  罗烈大笑:“我若知道他们是你兄弟,我说不定也宁可挨揍了。”

  黑豹微笑着看了红玉一眼,淡淡道:“为了这个女人挨揍也值得?”

  “当然值得。”罗烈拉起红玉,搂在怀里:“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都很欣赏的那句话?”

  “就算要喝牛奶,也不必养条牛在家里。”黑豹微笑道。

  “不错,你果然还记得,”罗烈将红玉搂得更紧:“但现在我已准备将这条牛养在家里。”

  黑豹看着他们,仿佛觉得很惊异:“我好像听说你已跟波波……”

  “不要再提她。”罗烈目中突又露出痛苦之色:“我已不想再见她。”

  “为什么?”黑豹显得更吃惊。

  “因为我知道她也绝不愿再看见我了,我也已配不上她。”罗烈笑了笑,笑得很苦:“从前的法官,现在早已变了,变成了犯人。”

  “犯人?”

  “我已杀过人,坐过牢,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个被通缉在案的杀人犯。”

  黑豹仿佛怔住了,过了很久,才用力摇头:“我不信。”

  “你应该相信的。”罗烈的神情已渐渐平静,淡淡的说道,“我以前会不会为了酒和女人跟别人打架。”

  “绝不会。”

  “但现在我已变了,现在我为了一个月的酒钱,就会去杀人。”

  黑豹吃惊的看着他,显然还是不相信。

  “每个人都是会变的。”罗烈又笑了笑,“其实你自己也变了,以前那个用脑袋去撞石头的傻小子,现在好像已变成了个大亨。”

  黑豹突然大笑:“不错,在别人眼睛里,我的确已可算是个大亨。”他用力拍罗烈的肩,“但在你面前,我却还是以前那个傻小子。”

  “我们还是以前那样的好朋友?”

  “当然是。”黑豹毫不考虑:“你既然已来了,从今天开始,我有的一切就等于是你的。”

  罗烈面上露出感激之色,用力握紧他的手。

  “过两天我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你要在家里养牛,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栋足够养一百条牛的房子,你要喝酒,随便你喜欢喝什么都行,只要你不怕被淹死,甚至可以用酒来洗澡。”

  黑豹并不是个喜欢吹嘘的人,但是他觉得在老朋友面前也不必故意作得太谦逊。

  罗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并没有推辞他的好意:“你有什么,我就要什么,而且要最好的,我既已来了,就吃定了你。”

  黑豹大笑,显然对他这种态度很满意:“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又看了红玉一眼:“你能不能暂时叫你的牛去睡一觉,让我们兄弟好好的聊聊。”

  罗烈大笑着推开红玉,在她丰满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养足精神,等着我再来修理你。”

  黑豹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心里觉得更满意。

  这个人对他的威胁和压力,已不如以前那么大了。

  这个人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法官,仿佛已真的变成了个浪子。

  最令黑豹满意的,当然还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个月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

  “你几时来的?”黑豹看到红玉扭动着腰肢走进卧室,忽然又问。

  “昨天。”罗烈回答:“昨天上午刚下船。”

  “船上没有女人?”黑豹微笑着。

  “就因为在船上做了二十天和尚,所以昨天晚上才会那么急着找女人。”

  黑豹大笑:“胡老四就偏偏遇上了你,我早已发现他最近气色不好,一定要走霉运。”

  他忽又改变话题,问道:“你一向都在哪里?真的在监狱?”

  罗烈点点头:“而且是在一个全世界最糟糕的监狱里,在德国人眼睛里,除了德国人外,别的人都是劣等民族,他们最看不起的就是黄种人和犹太人。”

  “你怎么进去的?”

  “因为我给过他们一个教训,我想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也和德国人同样优秀。”罗烈微笑着:“我在他们拳王的鼻子上揍了一拳,谁知德国人的拳王,竟被中国人一拳就打死了。”

  黑豹又大笑道:“这种教训无论哪个人只怕很难忘记。”

  “所以他们虽然明知我是自卫,还是判了我十年徒刑。”

  “十年?”黑豹扬起了眉:“现在好像还没有到十年。”

  “连一年都没有到。”

  “但你现在却已经出来了。”

  “那只因为德国的监狱也和他们拳王的鼻子一样,并不是他们想像中那么结实。”罗烈淡淡的说道,并没有显出丝毫不安,越狱在他看来,好像也变得是件很平常的事。

  “所以你这位法官,现在已变成了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不错。”

  “我希望他们派人到这里来抓你。”黑豹微笑着:“我也想试试德国人的鼻子够不够硬。”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住进这间房?”罗烈忽然问,问得很奇怪。

  黑豹摇摇头,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

  “汉堡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得到喝得烂醉的水手,和婊子们成群结队的走来走去。”

  罗烈慢慢的接着道:“那里的歹徒远比好人多得多,但我却碰巧遇见了个好人。”

  黑豹在听着。

  “他也杀过人,可是为了朋友,他甚至会割下自己一条腿来给朋友作拐杖。”罗烈叹了口气:“当他知道只要花十万块可以保我出来的时候,就立刻准备不择一切手段来赚这十万块。”

  “这种朋友我也愿意交的。”黑豹还是面不改色。

  “只可惜他已死了,”罗烈叹息着:“就死在这间屋里。”

  黑豹仿佛很吃惊:“他怎么死的?”

  “我正是为了要查出他是怎么死的,所以才赶到这里来的。”罗烈目中露出悲愤之色,道:“报上的消息,说他是跳楼自杀的,但我不相信他是个会自杀的人,他就算跳楼,也一定因为有人在逼着他。”

  黑豹沉思着,忽然道:“他是不是叫高登?”

  “你认得他?”罗烈的眸子在发光。

  黑豹立刻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却也在报上看到过一个德国华侨跳楼的消息。”

  他忽又拍了拍罗烈的肩:“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你查出来,可是现在我们却得好好的去吃一顿,我保证奎元馆的包子味道绝不比汉堡牛排差。”

  “现在才六点多,这里已经有馆子开门?”

  “就算还没有开门,我也可以一脚踢开它。”黑豹傲然而笑:“莫忘记在这里我已是个大亨,做大亨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现在才六点四十分。

  天已经很亮了。

  黑豹的心情很少像这么样愉快过,他觉得罗烈已完全落在他掌握里,也正像是那只壁虎一样,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将手掌握紧。

  这也好像有很多人都像壁虎一样,虽然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却连眼前的危险都看不见。

  黑豹手搭着罗烈的肩,微笑着长长吸了口气:“今天真是好天气。”

  天气的确不错,只可惜这地方却永远是阴森而潮湿的,永远也看不出天日。

  这里并不是监狱,但却比世上所有的监狱都更接近地狱。

  还不到四尺宽的牢房,充满了像马尿一样令人作呕的臭气。

  每间房里都只有一个比豆腐干稍大一点的气窗,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了——甚至连床都没有。

  石板地潮湿得就像是烂泥一样,但你若累了,还是只有躺下去。

  波波发誓死也不肯躺下去。

  她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简直不相信在那豪华富丽的大楼房下面,竟有这么样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