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娇娇道:“你知道?好,你说来听听。”

  小鱼儿道:“因为小鱼儿越变越坏了,已坏得令各位叔叔伯伯都头痛了,都吃不消了,所以赶紧要送瘟神似的把我送走,好去害别人。”

  屠娇娇咯咯笑道:“无论如何,你最后一句话总是说对了。”

  小鱼儿道:“你们要我走可以,要我去害别人也可以,但这都是为了你们自己,我又有什么好处?你们总得也让我得些好处才行。”

  哈哈儿道:“哈哈,问得好,你能问出这句话来,也不枉咱们教了你这么多年……若没有好处的事,我亲爹叫我做,我也不做的,何况叔叔伯伯?”

  小鱼儿拍掌笑道:“对了,笑伯伯的话,正说进我心里去了。”

  李大嘴道:“你放心,我们自然都有东西送给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那却要先拿来让我瞧瞧,东西好不好,我喜欢不喜欢,否则,我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屠娇娇道:“小鬼,算你厉害,杜老大,就拿给他瞧吧。”

  杜杀提出的包袱里,有一套藏青的锦衣,一件腥红的斗篷,一顶绣着条金鱼的帽子,一双柔软的皮靴。

  小鱼儿道:“还有什么?”

  屠娇娇笑道:“还有……你瞧瞧。”

  她打开另一个包袱,包袱里竟是一大叠金叶子,世上能一次瞧见这么多金子的人,只怕没几个。

  小鱼儿却皱着眉道:“这算什么好东西,饿了既不能拿它当饭吃,渴了也不能拿它当水喝,带在身上又重……这东西我不要。”

  屠娇娇笑骂道:“小笨蛋,这东西虽不好,但只要有它,你随便要买什么东西都可以,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它打得头破血流,你还不要!”

  小鱼儿摇头道:“我不要,我又不是那种呆子。”

  李大嘴两根指头夹了一小块金叶子,笑道:“你可知道,就只这一小块,就可以买你身上穿的这种衣服至少三套,普通人家就可以吃两年。”

  哈哈儿道:“你不是喜欢马么!就只这一小块,就可以买一匹上好的藏马,这东西若不好,世上就没有好东西了。”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们既将它说得这么好……好吧,我就马马虎虎收下来也罢,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屠娇娇道:“哎哟,小鬼,你还想要?你的心倒是真黑,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好东西,这些年来早已被你刮光了,哪里还有什么!”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提起包袱,站起来就走。

  李大嘴道:“喂喂,你干什么?”

  小鱼儿道:“干什么?……走呀。”

  李大嘴道:“你说走就走?”

  小鱼儿道:“还等什么?酒也不准喝了,东西也没有了……”

  李大嘴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鱼儿道:“出了谷,我就一直往东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李大嘴道:“你想干什么?”

  小鱼儿道:“什么也不干,遇见顺眼的,我就跟他喝两杯,遇见不顺眼的,我就害他一害,让他哭笑不得。”

  杜杀突然道:“你……还回不回来?”

  小鱼儿嘻嘻笑道:“我将外面的人都害光了,就快回来了,回来再害你们。”

  哈哈儿道:“哈哈,妙极妙极,你若真的将外面的人都害得痛哭流涕,咱们欢迎你回来,情愿被你害也没关系。”

  小鱼儿摆了摆手,道:“再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竟真的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鱼儿穿着新衣,提着包袱,走过那条街,新皮靴在地上走得“喀喀”作响,在深夜里传得分外远。

  他一路大叫大嚷道:“各位,小鱼儿这就走了,各位从此可以安心睡觉了。”

  两边的屋子,有的开了窗,有的开了门,一个个脑袋伸了出来,眼睛都睁得圆圆的瞧着小鱼儿。

  小鱼儿道:“我做了这么大的好事,你们还不赶紧拍掌欢送我……

  你们若不拍掌,我可就留下来不走了。”

  他话未说完,大家已一起鼓起掌来。小鱼儿哈哈大笑,只有在走过万春流门口时,他笑声顿了顿,瞧了万春流一眼……只瞧了一眼,没有说话。万春流也没有说话,有些事是用不着说出来的。

  小鱼儿终于走出了“恶人谷”!

  星光满天,天高得很,虽然是夏夜,但在这藏边的阴山穷谷中,晚风中仍带着刺骨的寒意。小鱼儿围起了斗篷,仰视着满天星光,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如此星辰,他以后虽然还会时常瞧见,但却不是站在这里瞧了。他立刻要走到一个陌生的天地中,他怕?他不怕的!他心里只是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滋味,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没有回头,他笔直走了出去。

  黄昏,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雾渐渐落下山腰,苍穹灰黯,苍苍茫茫,笼罩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风中有羊嗥、牛啸、马嘶,混合成一种苍凉的声韵,然后,羊群、牛群、马群,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这是幅美丽而雄壮的图画!这是支哀艳而苍凉的恋歌。

  黑的牛,黄的马,白的羊,浩浩荡荡,奔驰在蓝山绿草间,正如十万大军,长驱挺进!

  小鱼儿远远地瞧着,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眸子里也闪着光,这是何等伟大的景象!这是何等伟大的天地!由薄暮至黄昏,由黄昏至黑夜,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心胸已似突然开阔了许多。

  兽群终于远去,远处却传来了歌声,歌声是那么高亢而清越,但小鱼儿却听不出唱的究竟是什么。他只听出歌曲的起端总是“阿拉……”

  他自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游牧回民所信奉的神名。他只是朝歌声传来处走了过去。

  星光在草原上升起,月色使草浪看来有如碧海的清波,小鱼儿也不知奔行多久,才瞧见几顶白色的帐篷点缀在这无际的草原中,点点灯光与星光相映,看来是那么渺小,却又是那么富有诗意。

  小鱼儿脚步更紧,大步奔了过去。

  帐篷前,有营火,藏女们正在唱歌。她们穿着鲜艳的彩衣,长袍大袖,她们的柔发结成无数根细小的长辫,流水般垂在双肩。她们的身子娇小,满身缀着环绊,焕发着珠光宝气的金银色彩,她们的头上,都戴着顶小而鲜艳的呢帽。

  小鱼儿瞧得呆了,痴痴的走过去,走到她们面前。藏女们瞧见了他,竟齐歇下了歌声,拥了过来,哧哧地笑着,摸着他的衣服,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藏女们本就天真、多情而爽朗。

  一个辫子最长,眼睛最大,笑起来最甜的少女甜笑着道:“我们说的是藏语,你……你是汉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大概是吧。”

  “你叫什么名字?”

  大眼睛抿着嘴娇笑道:“我的名字用汉语来说,是叫做桃花,因为,他们许多人都说我的脸……我的脸像桃花。”

  这时帐篷中又走出许多男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小鱼儿,他们的身子虽不高大但却都结实得很。

  小鱼儿道:“我要走了。”

  桃花道:“你莫要怕,他们虽瞪着眼睛,却没有恶意。”

  小鱼儿笑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要走了。”

  桃花大眼睛转动着,咬着樱唇,轻轻道:“你不要走,明天……明天早上,会有很多像你一样的汉人到这里来的,那一定热闹得很,好玩得很。”

  小鱼儿道:“很多人……我这一路上简直没有见过十个人。”

  桃花道:“真的,我不骗你。”

  小鱼儿道:“那么,今天晚上……”

  桃花垂首笑道:“今天晚上,你就睡在我帐篷里,我陪你说话。”她比小鱼儿还高些,风吹起她的发辫,吹到小鱼儿脸上,她的眼睛亮如星光。

  这一夜,小鱼儿睡得舒服得很,他平日虽然常惊醒,但这一夜却故意睡得很沉,故意不被任何声音吵醒。

  他醒来时,桃花已不在了,却留了瓶羊奶在枕旁。

  小鱼儿喝了羊奶,穿好衣裳,走出去,便瞧见两丈外已多了一圈帐篷,这边的人已全都走到那边。

  他远远就瞧见桃花站在一群藏人和汉人的中间,甜甜的笑着,吱吱喳喳像小鸟般说着话。

  她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头动来动去,她的脸在阳光下看来更像是桃花,怕的只是世上没有这么美的桃花。

  她每说几句话,就有个藏人和一个汉人走出来,握一握手,显然是做成了一笔交易,每做成一笔交易,她的笑也就更甜。

  小鱼儿走过去,也没有叫她,只是四下逛着,只见每座帐篷门口,都摆着些珍奇的玩物,奇巧的首饰。

  一些胖胖瘦瘦,高高矮矮的大汉子,就守在这些摊子旁,另一些胖胖瘦瘦,高高矮矮的藏人,比手划脚的向他们买东西。

  小鱼儿瞧得很有趣,他觉得这些人都愚蠢得很,他忽然发现世上愚蠢的人远比聪明的人多得多。

  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牵着匹健壮的小马走了过来,雪白的马鬃在风中飞舞着,吸引了小鱼儿的目光。

  小鱼儿忍不住走过去,问道:“这匹马卖不卖?”

  那瘦子上下瞧了他两眼,道:“你要买?叫你家的大人来吧。”

  小鱼儿笑道:“何必还要叫大人,有银子的就是大人。”

  那瘦子笑了,道:“你有银子?”

  小鱼儿拍了拍腰,道:“银子不多,金子却不少。”

  那瘦子嘴笑得更大了,眼睛死盯着他腰带上系着的包袱,手摸着那匹幼马的柔毛,笑道:“这马可是匹好马,价钱可要高些。”

  小鱼儿笑道:“随便什么价钱,你只管说吧。”

  那瘦子眼睛闪着光,缓缓说道:“这匹马要一百……至少要一百九十两银子。”

  小鱼儿想了想,摇头道:“这价钱不对。”

  那瘦子脸上的笑立刻不见了,沉着脸道:“怎么不对?你要知道,这是匹宝马,这最少……”

  小鱼儿笑道:“这既然是匹宝马,所以至少该值三百八十两银子,一百九十两简直太少了,简直少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