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兄弟实在太丑,这人却实在太美,毛家兄弟丑得不像人,这人美得也不像人,简直像是仙子。

  她的衣服红如火,她的面靥上也带着胭脂的红润,她的鞭子若是地狱中的毒蛇,她的眼睛就是天上的明星。她的鞭子飞舞,她的眼波流动。

  小鱼儿暗叹道:“只要能被她瞧两眼,挨几鞭子也没关系,但她这鞭子却未免太毒了,别人说过越美的人心越狠,这话果然不错。”

  他瞧见李家兄弟身子本来还在打滚,嘴里本来还在哼哼,到后来却连滚也滚不动了,哼也哼不出。但这红衣少女手里的鞭子还是不停,她瞪着眼睛,咬着牙,嫣红的面靥上,没有半分笑容,竟冷得怕人。

  铁心男突然大喝道:“他们和你有什么仇恨,你要下如此毒手?”

  耶红衣少女冷笑道:“天下的恶人,都和我仇深如海。”

  铁心男嘶声道:“你……你住手!”

  红衣少女道:“你要我住手,我偏要打!偏要打!”

  又抽了十几鞭子,她却霍然住手,兜转马头,面对着毛家兄弟,她的眼睛发着光,冷笑道:“很好,你们没有走,很聪明,但我也没有忘记你们。”

  毛毛虫咯咯笑道:“姑娘叫咱们留下,咱们自然遵命。”

  红衣少女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未用鞭子对付你们?”

  毛毛虫道:“不知道。”

  红衣少女道:“挨鞭的人能活,不挨鞭子的就得死!”

  毛毛虫道:“姑娘可知道咱们为什么不走?”

  红衣少女道:“你敢走么?”

  毛毛虫怪笑道:“咱们不走是因别人怕你,我们兄弟却不怕你!”

  三个人像是早已打好商量,此刻突然同时飞起。毛公鸡一头撞向那少女的腰,毛猩猩一拳击向马头,毛毛虫一双猴爪,闪电般直抓她的眼睛。

  这兄弟三人不但出手迅急,配合佳妙,而且所攻的部位,更是上、中、下三路全都照顾得周周到到。小鱼儿实在想不出她怎能挡得住这三招,她就算能保住头,也保不住腰,就算能保住腰,也保不住马。

  只听这少女冷冷叱道:“找死!”

  接着,又是轻轻一声呼啸,那匹胭脂马竟突然人立而起,一双马腿,直往毛猩猩头上砸了下去。

  毛猩猩纵能受得了人的拳头,却也受不了这马腿,拼命一躲,肩头还是被踢中,踢得满地打滚。小鱼儿瞧得几乎要拍起手来,他虽已猜出这少女武功必定厉害,却未料到连她座下的马也有两下子。再瞧毛毛虫与毛公鸡,两人也躺了下来,毛毛虫一双手已齐腕折断,毛公鸡的脑袋却分成了两半。小鱼儿眼睛虽然快,但毕竟只有一双眼睛,瞧得这边,使顾不了那边,他竟未瞧出这少女是如何出手的。

  他简直瞧得连眼睛都发直了,脖子里直冒凉气,这少女连马鞍都未下,已打发了这二三个怪物,这是什么样的本事!

  草原昼短,日夕西沉。

  夕阳,照着这少女嫣红的脸,照着她嫣红的面颊,也照着这些“死尸”——一个骑着红马的美丽小姑娘,慢慢走在满地死尸间,风吹草长,夕阳将暮,这……这又像是幅什么样的图画?

  铁心男站在那里,像是丝毫也没有想逃的念头,只是瞪大了眼睛瞧着她,脸色和躺在地上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穿红衣的小姑娘终于将马兜到他面前,小鱼儿虽瞧不见她的脸,却猜她此时一定笑了,她不笑已是那么美.笑的时候模样更不知有多可爱了,只可惜自己瞧不见。他又想,这小姑娘只怕也对铁心男很有意思,所以才会将和铁心男作对的人都打在地上。

  哪知这小姑娘却冷笑道:“好,铁心男,算你有本事,竟能一直逃到这里,能从我手里逃得这么远的人,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但现在你可再也逃不了啦!”

  铁心男道:“所以我根本没有逃。”

  红衣姑娘道:“你很聪明,你果然比这些人都聪明得多,但你若是真聪明,就快些将那东西交出来,免得我费事。”

  小鱼儿越听越不对了,他这才知道这小姑娘虽然出手救了铁心男,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存好心。

  他眼珠子一转,自怀中摸出件东西,悄悄爬了出去,风吹草长,不住作响,恰巧掩饰了他的声音。

  只听红衣姑娘道:“你拿不拿来?”

  铁心男道:“什么东西?我根本不知道。”

  红衣姑娘大怒道:“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好好说过话,你……你……你还要装蒜?”鞭子突然飞起,一鞭子抽了过去。

  “啪”的,鞭子抽在铁心男身上,用的力却不重,铁心男动也不动地挨着,神色不变,淡淡道:“你打死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红衣姑娘喝道:“好,你这是逼我动手,你可知我一动手就不会停手,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你难道……”

  她的气越来越大,全未觉察小鱼儿已爬到她的马后,将手里的东西迎风一晃,便有一股火苗窜了出来,立刻燃着了马股和马尾巴,这胭脂马虽然神骏,但毕竟是畜生,世上哪有不怕火烧的牲畜?当下惊嘶一声,直蹿了出去。

  红衣姑娘一句话没说完,马已将她带到十丈外,她要是跃下马来,小鱼儿和铁心男还是逃不了。怎奈她对这匹马爱逾生命,怎舍得丢下。

  这自然是小鱼儿早已算准了的,否则他又怎会使出这一着!

  那火烧得好厉害,烧的马疯了似地向前跑。

  红衣姑娘惊呼道:“樱桃,莫要怕,樱桃……站住!”

  她跳下马虽容易,但要勒住匹受惊的马,可不简单,何况她简直根本舍不得使力勒马。这“樱桃”腿力也实在真快,霎时间便跑得不见了。

  小鱼儿自然也早已拉着铁心男的手,向另一个方向飞逃而去,那小白马远远瞧见了,居然像是认得他,也跟着他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小鱼儿不敢停住脚,铁心男更不敢停住脚,两人脸已发青,汗珠已和黄豆差不多大。

  天色已暗了,这一趟直跑了不少里路,莫说小鱼儿,就连铁心男一生也没有一口气跑得这么远过。跑着跑着,只见前面有个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小鱼儿也不管里面有人没人,一头就冲了进去。

  一冲进去,两人可忍不住全躺下了,喘气的声音,简直比牛还粗,小鱼儿躺在铁心男怀里,铁心男心跳的声音像是在打鼓。

  幸好这屋子果然没人,只见蜘蛛网不少,显然已有许久无人居住。

  两人冲进来时,自然沾得满头满脸。小鱼儿刚想去弄掉它,哪知铁心男一喘过气来,突然用力一推,几乎将他推得远远滚了出去。

  小鱼儿瞪起眼睛道:“我救了你命,你就这样谢我?”

  铁心男脸红了红,道:“对……对不起,谢谢你。”

  小鱼儿笑道:“对不起,行个礼,放个屁,臭死你……”铁心男竟真的放了个屁,小鱼儿早已笑得满地打滚。铁心男脸更红得像茄子似的,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小鱼儿爬了起来,笑道:“放屁有什么要紧,人在害怕时,不撒尿就算好了,放个屁又算得什么,你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

  铁心男道:“我……我……”

  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像是蚊子叫,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小鱼儿道:“莫说你害怕,就连我……连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怕了她,还有谁不怕她……喂!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铁心男道:“她姓张,别人都叫她‘小仙子’张菁。”

  小鱼儿拍掌道:“呀,这名字我听过……”

  他突然想起自己出谷那天下午,逃入“恶人谷”的那“杀虎太岁”

  巴蜀东,就在他面前提起过这名字。

  那巴蜀东的确也是怕她怕得要死,但小鱼儿那时候未想到这人人闻名丧胆的角色,竟是个无锡泥娃娃般的小姑娘。

  小鱼儿想到她,骑着小红马,穿着红衣裳,闯荡江湖,走过的地方,人人都向她磕头……

  小鱼儿不觉想得出神了。

  过了半晌,铁心男轻轻道:“你能将我从她手里救出来,可真不容易,但……但她必定恨你入骨,你以后可要小心。”

  小鱼儿笑道:“我不怕,她根本没瞧见我,不认得我,何况……就算真的打起来,我也未必一定会输给她。”

  铁心男笑道:“你打不过她的,她的武功也不知是谁传授的,出道才不过一年多,最少已有五六十个武林高手栽在她手里。”

  小鱼儿笑道:“那些一装一篓的高手算什么?”

  铁心男道:“但其中却也有不少功夫是真硬的,譬如……”

  小鱼儿大声道:“这些且不去管它,你且将那东西拿来给我瞧瞧。”

  铁心男身子微微一震,道:“什……什么东西?”

  小鱼儿道:“就是他们不要命地来抢的东西,也就是你宁可不要命也不肯给他们的东西,你自然知道是什么的。”

  铁心男道:“我……我不知道。”

  小鱼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大声道:“我救了你性命,要你拿那东西给我瞧瞧,你都不肯,你这人还有良心么,何况我只不过想瞧瞧,又不要你的。”

  铁心男道:“你……你放手,我告诉你。”

  铁心男叹了口气,道:“但我这是件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小鱼儿道:“我会去告诉谁?呆子,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呀,别人害你,我不要命地救你,我怎会去告诉别人!”

  铁心男脸又一红,但立刻抬起头来,轻声道:“那东西不在我这里。”

  小鱼儿瞪着眼睛瞧了他半天,突然大笑起来。

  铁心男道:“你笑什么?”

  小鱼儿道:“那东西既不在你身上,他们为何要追你?你为什么要逃?”

  铁心男叹道:“只因那东西是我一个最亲近的人拿去的,我怕别人去害他,所以就故意装成东西在我身上的模样,好叫别人都来追我,他就可以平安了。”

  小鱼儿呆了呆,道:“原来这是金蝉脱壳,调包之计。想不到你竟是个肯舍己为人的好人。”

  铁心男垂首道:“我虽不是好人,但那人是我哥哥。”

  小鱼儿道:“哦,原来如此,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铁心男头垂得更低,道:“那是张藏宝的秘图。”

  小鱼儿笑道:“原来是这种东西,早知道是这种东西,我连瞧都不要瞧了,我若要宝贝,简直到处都有,何必那么费事。”

  他站起来,转了一圈,小鱼儿走到门口,笑道:“这外面还有井。”

  铁心男道:“这破柜子里还有几只破碗,我去打些水来给你喝。”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不会逃吧!”

  铁心男道:“我为什么要逃?”

  小鱼儿大笑道:“我知道你不会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