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小仙女突又道:“那张图……可真的是被那小鬼骗走了?”

  铁心兰默然半晌,低声道:“不是骗,是我送给他的。”

  小仙女道:“送给他……你为什么要送给他?”

  铁心兰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高兴送给谁就送给谁,这事谁也管不着。”

  小仙女怔了怔,失笑道:“你凶什么?”

  小鱼儿暗笑道:“小仙女外刚内和,铁心兰却是外和内刚,这两人性子当真是两个极端,而慕容九妹呢,她练了那种鬼功夫,外面冷冰冰,心里只怕也是冷冰冰的,这三人中,最不好惹的就是她了。”

  又过了半晌,小仙女道:“你还生不生气?”

  铁心兰垂下了头,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别人若对她凶恶,她死也不服,别人若是对她好,她反而没法子。

  小仙女道:“那张图你想必是看过了的,你可记得?”

  铁心兰道:“我……记不清了。”

  小仙女道:“我可不是想要那些藏珍,我发誓决不动它们,只是,我想……那小鬼必定会到那里去的,你若记得那地方,咱们就可找着他,我替你出气。”

  铁心兰头垂得更低,道:“我真的记不得了,我不骗你。”

  小鱼儿自钥匙洞里往上瞧,正好瞧见她的脸,只见她说话时眼珠子不停地在转,不禁暗笑道:“她想必是记得那藏宝的地方,只是不肯说出来,这丫头看来老实,嘴里直说不骗人,骗起人来却笃定得很。”

  心念一转,又忖道:“她为何要骗人?……莫非是为了我?我对她这么坏,但到现在为止,她非但还是不肯说我一句坏话,听到别人说我坏话,她反而要生气,这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似也有些痴了,但瞬间又暗中自语道:“我管她是为什么,反正女人都是神经病。”

  突见慕容九妹快步走了出去,小鱼儿正在奇怪,她又走了回来,手里却拿了个小小的铜勺子。

  小仙女道:“这里面是什么?”

  慕容九妹道:“铅。”

  小仙女奇道:“铅?你拿铅来要做什么?”

  慕容九妹也不说话,却将那铜勺在火上煨了半晌,目中突然露出一种残忍而得意的光芒,口中缓缓道:“里面那屋子,反正也没有用了,我索性用铅将这钥匙洞塞住,这样,谁也休想再进得去,谁也休想再出来。”

  小鱼儿瞧见她那笑容,已觉不对,再听到这话,更是心胆皆丧,这慕容九妹好狠毒的手段,竟想将小鱼儿活活关死在里面。她虽然发觉小鱼儿,却绝不说破,只因她生怕小仙女和铁心兰还会救他。

  小鱼儿大骇之下,赶紧想弄开锁冲出去,但慕容九妹已一步掠过来,小鱼儿只瞧见铜勺在钥匙洞外一晃,接着,就什么也瞧不见了,铅汁,已灌了进去,外面的人声也一起被隔断。只听外面突然有人在铜门上敲打起来。

  这慕容九妹竟生怕小鱼儿在里面敲门,被小仙女与铁心兰听见猜出。所以她竟自己先敲起门来,小鱼儿再拍门,外面也听不见了。

  小鱼儿又惊又怕,跺足大骂道:“慕容九妹,你这妖妇、恶婆娘,你的心为何要这么狠,我又没害死你爹妈,又没强奸你,你为什么定要我死!我方才若不是瞧你那把瘦骨头全无兴趣,早已趁机修理了你,你现在只怕反不会要我死了。”

  他破口大骂,什么话都骂了出来,在“恶人谷”长大的孩子,骂人的技术,自然也比别人高明得多。这些话若被慕容九妹听见,不活活气死才怪!只是四面石墙坚厚,钥匙洞又被塞住,小鱼儿骂得虽卖力,外面连一个字都听不到。

  骂了半天,小鱼儿也知自己骂破喉咙也是没用的了,在屋子里乱敲乱转,想弄出条出去的路,怎奈藏冰的屋子,必须建造得分外牢固,不能让一丝热气透入,正是天生的牢狱。小鱼儿想尽法子,也挖不出一个小洞。

  小鱼儿苦笑道:“谁说这屋子没用了,这屋子用来关人,岂非比什么地方都好得多?看来,我只怕真要变成条冻鱼了。”

  他已冷得牙齿打战,只有盘膝坐下,运气相抗,一股真气传达四肢,这才渐渐有了些暖意。小鱼儿本不是个用功的人,方才纵然明知自己将大好机缘白白糟蹋了,他也满不在乎。只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武功好不好都没关系,反正无论多厉害的人遇着他也无可奈何,他又何必吃苦用功?

  但现在情势却逼得他非用功不行,他这才知道那十余种灵药功用当真非同小可,糟蹋了实在有些可惜。药力随着真气流转,功夫也跟着增进,他不知不觉间竟已入了人我两忘之境,竟将生死之事也忘怀了。

  第二十回 人心难测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休息的时候他就将怀中的药丸掏出来吃,既不觉饿,也不觉冷。但出去是无法出去的,他迟早也是要活活地被困死在这里,那么纵然练成了绝世的武功,又有何用?小鱼儿想到这里,便要自暴自弃,只是功夫一不练,就冷得厉害,他死活没关系,又何必在活着时多吃苦。

  他终究不是神仙,肚子终于饿了,饿得连用功都不能,一饿更冷,他自知死期已不远了。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么聪明的人竟也会被人困死,尤其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死在女人的手上。这才知道女人并不是自己所想像得那么简单,那么无用,他忽而自责自骂,忽而自悔自怨,不住喃喃道:“看来好人真是千万做不得的,我若早将小仙女和慕容九妹杀了,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于是他又怪万春流,若不是万春流,他彻头彻尾都是个坏人,坏人纵被人恨,被人骂,至少命总比好人活得长些。

  他冷得全身发抖,饿得头晕眼花,喃喃道:“唉,死就死吧!反正人人都要死的,人死之后,至少也有件好事,那就是他再也不会听到女人的罗嗦了。”

  但突然间,他竟不再觉得冷了。非但不冷,而且还发起热来,他又惊又奇,张开眼睛,又瞧见桩怪事,那一大块一大块冰,竟也在融化。

  伸手一摸,冰冷的石壁,竟也热得烫手。

  小鱼儿跳了起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慕容九妹那丫头冻死我还不过瘾,还要烤熟我?……不对,她将她姐姐的那几间房间瞧得那般珍贵,又怎会在此引火?”

  他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四面石壁,三面都烫得像火,只有背山的那面,还是温热的。

  小鱼儿心念一转,恍然道:“是了,想必是慕容九妹的仇人来了,不但要杀人,还要放火……只是你们这些蠢才不知道,你们放火烧了慕容家的破屋子不打紧,却连天下第一个聪明人也要被你们害死了!”说着说着,他又跳脚大骂起来。

  还不到顿饭功夫,巨大的冰块全都融化了,小鱼儿已被泡在水中,想跳脚都无法跳了。水,本来还是凉的,人泡在里面还不觉难受,小鱼儿既然想不出法子,索性脱了衣服,在里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他天生不见棺材不流泪的脾气,不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休想要他着急,害怕。

  但现在已到了他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水,已渐渐热了起来,像是快要沸滚了,小鱼儿泡在水里,就像是被人抛进热锅里的一条活鱼,烫得他在锅中乱蹦乱跳。他只望火能将石壁烧穿,但这见鬼的石壁偏偏坚固得出奇,非但没有毁坏,简直连条裂缝都没有。到后来他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竟沉了下去,鼻子一酸,“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

  小鱼儿苦笑道:“好大的一碗鲜鱼汤,叫我一个人独自消受,岂非可惜……”

  突然铜门外有人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小鱼儿精神一振,暗道:“好了,这下子总算有人来和我分享这碗鱼汤了!”

  他已想到这大火虽烧不穿铜门,却可将钥匙洞里的铅烧熔,那精巧的机簧,被滚热的铅汁一烫,只怕就不保险,外面只要有人用凿子、钉子之类的东西一敲,铜门九成是要敲开的。

  他念头还未转完,铜门果然开了,水势如黄河决堤,一下子涌了出去,小鱼儿也不动,任凭水将他冲出。外面两人再也想不到开了门后会涌出这么大的水,一惊之下,全身已被淋得像是落汤鸡。

  他们更做梦也未想到的是,水里竟还有个人。

  小鱼儿被水冲得远远的,就躺在那里,死人般地不动。他已被饿得半死,泡得半死,又怎能妄动。眯着眼偷偷瞧了瞧,外面的火,竟已熄了,从这间屋子的门瞧出去,只见一片焦木瓦砾,仍在冒着青烟。

  老房子着火,自然烧得快些。

  再瞧这两人,前面一个高大魁伟,满脸横肉,一嘴络腮大胡子,虽被水淋得湿透,看来仍是雄赳赳,气昂昂,就像是条牛似的。小鱼儿瞧见此人,心里很放心,这种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一定也被肌肉挤得很小,他只要略施小计,保险可叫这人服服帖帖。

  但另一人他却瞧得有点寒心。这人一身白衣,弯着腰,驼着背,一张脸就像是倒悬的葫芦,再加上一嘴山羊胡子,两条细眉小眼,就算将他放到山羊窝里去,也不会有人瞧出他是人来。

  他身子本就轻枯瘦小,再驼背,头还够不着那大汉的胸口,但看来却比那大汉可怕十倍。小鱼儿一瞧这两人,就知道他们十成中有九成必定就是“十二星相”中的“白羊黄牛”了。

  他发觉这“十二星相”长得实在都不像人,却像是畜生,这十二人凑在一起,也不知是怎么找出来的。

  两人瞧见小鱼儿,都怔了半晌,那“黄牛”咧着嘴道:“谁要听你的话,那人准是祖宗没积德,上辈子倒了霉。我早就发誓将你说话当放屁,谁知道这次还是上当。”

  那“白羊”道:“听我的话,才是福气。”

  黄牛直着嗓子怪笑道:“福气,被淋了一身臭水难道也算是福气,你说这石头屋子里必有宝贝,宝贝却又在哪里?”

  白羊瞧着小鱼儿,道:“这小子就是宝贝。”

  黄牛道:“这小子一身嫩肉,若是李大哥在这里,倒可以趁热饱餐一顿,但你这只只会嚼草的老山羊,还想拿他怎样?”

  小鱼儿瞧见这白羊,心里本在发愁,听到这话,精神立刻一振,愁怀大解,突然嘻嘻一笑,道:“老牛老羊,你们近来好么?”

  黄牛怔了怔,道:“这小子认得咱们。”

  小鱼儿笑道:“闲暇之时,我常听大嘴兄说:‘十二星相中,就数黄牛最勇,白羊最智’,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瞧见你们。”

  黄牛哈哈大笑道:“过奖过奖……”突然止住笑声,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会认得我,李……李老哥。”

  他这次不但已将“大哥”改成“老哥”,而且“老哥”这两字说出来时,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但大嘴兄对我说起时,只说‘十二星相’中有个黄牛乃是他的后辈,听你唤他老哥,莫非是那黄牛的叔伯?”

  黄牛红脸一笑,道:“我……我就是黄牛。”

  小鱼儿道:“既然如此,虽在背后,你也该称他大叔才是,你胡乱改了辈份,若是被他知道可不高兴的。”

  黄牛满脸堆笑道:“是,是,小兄弟,你千万莫要告诉他……他老人家。”

  小鱼儿板着脸道:“这‘小兄弟’三个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黄牛道:“是是是,我……在下……”

  白羊突然冷笑道:“你在下若非跟着我出来,就算被人卖了,还不知是被谁卖的。”

  黄牛眼睛一瞪,道:“这是什么话?”

  白羊道:“你真相信这小子是李老前辈的小兄弟?……哼,他年纪简直连做李老前辈的儿子都嫌太小了。”

  黄牛摸了摸头,道:“但……但他说的倒也不错。”

  白羊道:“呆子,他说的话,有哪句不是你自己卖给他的……请问,他若真是李老前辈的兄弟,哪会在这慕容山庄里?”

  黄牛道:“他……他只怕是被慕容那丫头关起来的。”

  白羊冷笑道:“这两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你难道还瞧不出?慕容那丫头又不是疯子,怎会将人关在炼丹藏宝的密室里?这小子既然能在这里,慕容家的丹药藏何处,他必定知道,所以我说他就是个宝贝。”

  黄牛又摸了摸头,瞧着小鱼儿道:“好小子,我还在替你辩驳,哪知你却是个小骗子。”

  小鱼儿冷笑道:“这屋子难道规定是要炼丹藏宝的么?不炼丹时,关人难道不可以?慕容那丫头又不是疯子,这屋子若有藏宝,她又怎会灌一屋子水。”

  黄牛拍掌道:“是呀,不错呀……譬如说我这双手,虽可以摸女人的小脸蛋,但也可以打人的耳掴子,炼丹的屋子,为什么就不能关人?”

  小鱼儿道:“你年纪也和大嘴兄相差无几,但却是他的后辈,我年纪虽和他相差多些,为何就不能是他兄弟?”

  黄牛再摸了摸头,瞧着白羊道:“是呀,他说的不错呀!咱们龙大哥的妹子,岂非也只有十来岁。”

  白羊冷笑道:“世上若真有活了四五十岁,还要上孩子当的人,那人就是你,但我……哼,他若要我相信,除非……”

  小鱼儿招手笑道:“你过来,我让你瞧件东西。”

  他此刻仍水淋淋地躺在地上,白羊方自走到他面前,小鱼儿身子突然一滑,双手双腿连续击出四拳三脚。

  这四拳三脚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击出来的,世上惟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能将双拳双腿同时击出,世上也惟有李大嘴才练得有这种招式,只因这种招式听来虽厉害,其实却不实用,试问一个好好的人,怎会躺在地上和人动手,除非他是在装病诈死的,要向人猝然偷袭。

  而世上除了李大嘴这样外貌老实,内心奸恶的人外,谁也不会挖空心思去创此等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