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三光这一刀砍下,蜡烛仍是蜡烛,烛台仍是烛台,茶几仍然是茶几,他这一刀像是根本砍空了。

  但突然间,烛光竟缓缓分了开来,接着蜡烛、烛台、茶几,全都分成了两半,向两边直倒下去。这一刀出手,众人更是面如死灰。

  轩辕三光一扬紫金刀,“噌”的钉入梁上。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他再也不瞧一眼,一屁股坐下,冷冷道:“儿子们眼见老子来了,怎地还不快摆上酒菜!”

  他这句话说的虽然无理,但听在众人耳里,再也无人敢顶撞于他。

  李迪“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瞧见老子来了,为何还不摆上菜来。”他看来人虽最是粗豪,但做保镖的人,究竟能屈能伸。

  那店伙魂魄早已骇飞了,此刻哪里还禁得起这一声大喝,口中刚说了声“是”,人已直滚下楼去。

  少时酒菜摆上,萧子春、李迪抢着要来斟酒。

  轩辕三光眼睛一瞪,道:“谁要你斟酒?除了对面两个姓江的娃儿,全给老子远远站开。”

  他居然拿起酒壶,替小鱼儿倒了杯酒,又替江玉郎倒了一杯。小鱼儿满怀欢喜,江玉郎却已骇破苦胆。

  轩辕三光端起酒杯,道:“喝!”

  小鱼儿一饮而尽,江玉郎也不敢怠慢,他刚放下杯子,只见轩辕三光眼睛已在盯着他,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这酒叫什么酒?”

  江玉郎道:“弟……弟子愚昧,实在不懂。”

  轩辕三光大声道:“这一杯叫赌酒,无论谁喝了老子倒的酒,都得和老子赌一赌。”

  江玉郎骇得手一抖,酒杯也摔在地上。

  轩辕三光眼睛一瞪,道:“怎么?你不赌?”

  江玉郎道:“吐……吐……吐……”

  他骇得舌头都麻了,竟将“赌”字说成了“吐”。

  轩辕三光大笑道:“好,你龟儿子要赌啥?”

  江玉郎道:“吐……吐什么……都可以。”

  轩辕三光道:“好,老子就赌你这条手臂。”

  江玉郎两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小鱼儿笑嘻嘻将他拉了起来,道:“你怕什么?反正也未必一定输的。”

  轩辕三光厉声道:“坐直了,说,你要怎样赌?”

  江玉郎目中竟流下泪来,转眼去瞧萧子春等人,但这些人此刻哪里还敢替他出头?

  突然间,一人朗声笑道:“轩辕先生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寻这等黄口孺子来赌,岂非无趣么?”

  小鱼儿转眼望去,但觉眼睛一亮。

  一个青衫秀士已飘飘走上楼来。

  灯光下,只见此人眉清目亮,面如冠玉,他含笑走过来,风神更是潇洒已极。小鱼儿自出道江湖以来,除了那无缺公子外,就再未见过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

  萧子春等人见到他来了,都不禁在暗中长长松了口气,喜动颜色,江玉郎更是欢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轩辕三光目光闪电般在他身上一转,也不禁为之动容道: “你是谁?”

  这人微笑一揖,道:“在下江别鹤。”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厉声道:“江湖传言,江南一带,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后第一个当得起‘大侠’两字的人物,莫非就是你?”

  江别鹤笑道:“那只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怎担当得起。”

  轩辕三光指着江玉郎摇头叹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

  突又一拍桌子,大喝道:“他既是你儿子,你莫非要代他与我赌一赌?”

  江别鹤道:“轩辕先生若有兴致,在下自当奉陪。不知轩辕先生赌注如何?”

  轩辕三光微一思索,浓眉轩起,大声道:“你我俩人无论谁输了,便任凭对方处置!”

  这赌注说出来,众人不禁俱都失色。这“任凭对方处置”,委实令人心惊,胜的一方若令败的一方去做件绝不可能,甚至丢人现眼之事,那岂非比“死”更痛苦百倍?尤其以江别鹤这样的身分,他若输了,就算想死,也先得做了对方要求之事才能死的。他就算死也不能食言背信。

  众人只道江别鹤绝不会答应,哪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就是这样也好,但如何赌法,还请见告。”

  轩辕三光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这赌注,也不禁为之动容,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好,江南大侠果然豪气干云,我定了赌注,如何赌法便由得你,这是我的规矩。”

  江别鹤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过去,搬了张小圆桌来,又将一大碗满满的鱼翅羹放在桌子中央。轩辕三光瞧得奇怪,道:“这又算什么?”

  江别鹤缓缓道:“你我依次往桌上击一掌,谁若将这碗鱼翅震得溅出,或是使得碗落下去,那人便算输了。”

  他口中说话,一掌向那桌面拍了下去。

  他这一掌似乎也未用什么气力,但那坚硬的梨木桌面在他掌下,竟像是突然变成了豆腐似的。

  他一掌切下,竟穿透了桌面,桌上那碗盛得满满的鱼翅羹,果然还是纹丝不动,没有溅出一滴。

  江别鹤微微笑道:“你我一掌击下,必定穿透桌面,是以就算你我俩人都未将这碗鱼翅羹震倒,到了后来,桌面上俱是掌痕,那中央一块,总要落下去的,谁击下最后一掌,谁就输了,是以桌子越小,胜负便越早。”

  众人都已被这种掌力惊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喝出彩来,就连小鱼儿也不能例外,他实在也未见过这种掌力。

  轩辕三光面色也已变了,站在那里,怔了许久,喃喃道:“这样的赌法,倒真连我也未曾见过。”

  江别鹤笑道:“在下已击下了第一掌,此刻该轮到轩辕先生了。”

  轩辕三光突然仰首狂笑道:“我‘恶赌鬼’平生与人大赌小赌,不下万次,从未有一次还未赌时,便已先认输了……”

  他突又顿住笑声,目光凝注江别鹤,道:“但这次,我不必赌,已认输了……我掌力纵能穿透桌面,却万万不能令这碗见鬼的鱼翅羹一滴也不溅出来。”

  众人长长嘘了口气,大喜欢狂。

  轩辕三光惨然一笑,背负双手,道:“现在,你要我怎样,只管说吧!”

  江别鹤微一沉吟,走过去倒了两杯酒,笑道:“在下且敬轩辕先生一杯。”

  轩辕三光仰首一饮而尽,“砰”地放下酒杯,厉声道:“现在轩辕三光是生是死,往东往西,但凭阁下吩咐!”

  第三十九回 假仁假义

  江别鹤微笑道:“在下要轩辕先生做的事,方才不是已做过了么?轩辕先生的赌注既已付清,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轩辕三光又怔住了,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江别鹤笑道:“输的一方,既是任凭胜方处置,在下就罚轩辕先生一杯酒,此刻轩辕先生酒已饮下,正是银货两讫,各无赊欠了。”

  轩辕三光木立当地,喃喃道:“你若能杀了我,江湖中人谁不钦服,你若要我做件事,无论奇珍异宝,名马灵犬,我也可为你取来,但……

  但……”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但你却只是要我喝一杯酒。”

  江别鹤笑道:“若不是在下量小,少不得还得多敬几杯。”

  轩辕三光突然举起那酒葫芦,一口气喝了十几口,伸手抹了抹嘴唇,仰天长笑起来,道:“好!果然不愧是‘江南大侠’!我轩辕三光平生未曾服人,今日却真的服了你江别鹤了!”

  大步走过去,拍了拍小鱼儿肩头,道:“小兄弟,你的事我已管不了啦,但有‘江南大侠’在此,你再也不必怕那些鼠辈欺负了,我且去了……再见!”

  说到“再见”两字,人已出窗,霎时间便消失在夜色中。窗外凉风习习,一弯新月正在中天。

  江别鹤目送他去,喃喃叹道:“此人倒不愧是条好汉!”

  “玉面神判”萧子春赔笑道:“此人名叫‘十大恶人’,江兄不乘机将之除去,岂非太可惜了?”

  他口中虽以兄弟相称,但神情却比弟子待师长还要恭敬。

  江别鹤正色道:“这样的英雄人物,世上有几个?萧兄怎能轻言‘除去’两字,何况,此人除了好赌之外,并无别的恶迹。”

  萧子春垂首笑道:“是,小弟错了。”

  江别鹤笑道:“更何况他只要赌输,便绝不抵赖,纵然输掉头颅,也不会皱一皱眉头,试问当今天下,有他这样赌品的人,能有几个!”

  小鱼儿突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轩辕三光没有听见你这番话,否则他真要感激得眼泪直流了。”

  江别鹤目光上下瞧了他一眼,展颜笑道:“这位小兄莫非也是犬子好友?”

  小鱼儿道:“好友两字,我可实在不敢当。”

  江别鹤目光一闪,已瞧见了他们手上的“情锁”,微微笑道:“这旁门左道的区区之物,我自信还能将之解开,小兄你只管随我回去……”

  小鱼儿笑道:“我也实在很想随你回去,只是这里还有人等着宰我,怎么办呢?”

  江别鹤皱眉道:“谁?”

  小鱼儿道:“自然都是些威名赫赫的英雄豪杰。七八个成名的大英雄等着宰我一个人,这岂非光荣之至。”

  江别鹤目光一转,满屋子的人俱都垂下了头,萧子春、李迪等人更是面红耳赤,江别鹤缓缓道:“我可保证,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发生了。”

  突听窗外远处黑暗中有人高歌。歌声随风传来,唱的竟是:“江南大侠手段高,蜜糖来把毒药包,吃在嘴里甜如蜜,吞下肚里似火烧,糟!糟!糟!天下英雄俱都着了道……”

  江别鹤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得名之人,谤必随之,我既不幸得名,挨些骂也是应当的,此等小人,你若去追他,岂非反令他得意?”

  小鱼儿笑眯眯瞧着他,道:“我小鱼儿也很少服人,今天也倒有些服你了……”

  若没有自己去看,谁也不会相信“江南大侠”住的竟是这样的屋子。那只是三五间破旧的屋子,收拾得虽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陈设却极为简陋,也没有姬妾奴仆,只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蹒跚地为他做些杂事。

  小鱼儿随着他走了两天,才走到这里。

  这两天小鱼儿更觉得这“江南大侠”实非常人,一个在武林中有如此大名的人,对人竟会如此客气,这大概除了江别鹤外,再没有人能做到了。和他走在一起,就如同沐浴春风一般,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舒服,很开心的。

  走进了这间屋子,小鱼儿更不免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