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走到“思乡馆”时,暮色已很深了。

  这时虽正是吃饭的时候,但“思乡馆”里却没什么人,就连那山东老乡都已瞧不见,只有一个客人正坐着喝酒。

  这人穿着件新缎子衣服,戴的帽子上还有粒珍珠,穿着虽像个富商士绅,神态却还是个地痞无赖,竟不肯好好坐在那里,却蹲在凳子上喝酒。一双贼眼不住转来转去,又像是随时提防着别人来抓的小偷。

  小鱼儿大步走了进去,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果然来了,许多年不见,你这王八蛋倒还未忘记有个姓李的朋友,来得倒准时。”

  他从小和李大嘴长大,要学李大嘴说话的神情腔调,自然学得唯妙唯肖,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那人却板着脸,瞪着眼道:“你是谁,咱不认得你。”

  小鱼儿笑道:“你想瞒我,你虽然穿得像是个人,但那副猴头猴脑的贼相还是改不了的。”

  那人果然大笑起来,道:“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混球蛋,多少年不见,你对老子说话,难道就不能稍微客气些么?”

  小鱼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桌子上有两副杯筷,却只有一碗红烧肉,小鱼儿皱了皱眉头道:“你这穷贼实在越来越穷了,快叫那山东老乡来,待老哥哥我叫你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

  白开心道:“他不会来的。”

  小鱼儿道:“为什么?他在哪里?”

  白开心笑嘻嘻指着那只碗,道:“就在这只碗里。”

  小鱼儿神色不动,哈哈笑道:“你倒会拍老子的马屁,还未忘记老子喜欢吃什么。只是瞧那山东老乡好几年没洗澡的样子,只怕连肉都已臭了。”

  白开心嘻嘻笑道:“我早已把他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再下锅的。”他举杯敬了小鱼儿一杯酒,又倒满了一杯。

  小鱼儿笑道:“你这儿子倒真孝顺。”

  他只得夹起一块肉,但刚吃了两口,又吐了出来,瞪眼道:“这是什么鸟肉敢混充人肉?”

  白开心拊掌大笑道:“姓李的,你果然还有两下子,这张鸟嘴竟一吃就能尝得出是不是人肉来。你也不想想,老子会杀人来喂你么?”

  他自然本是想用这方法试试来的人是否真的李大嘴,小鱼儿肚子里暗暗好笑,却不说破,瞪眼道:“你不孝顺老子孝顺谁?那山东老乡人虽脏些,肉倒还结实,老子早已有心将他红烧来吃了,你却将他弄到哪里去了?”

  白开心道:“他早已回家去了,老子已将他这家店买了下来……哈哈,他受了老子里面灌铅的假银子,居然还开心得很,以为上当的是老子。”

  小鱼儿叹道:“这家破面馆你要来鸟用也没有,你却骗苦了他,又害得老子吃不着好肉,你那‘损人不利己’的贼脾气,当真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白开心嘻嘻笑道:“老子的脾气改不了,你那贼脾气又改得了么?狗是改不了要吃屎的……你躲在狗窝里这许多年,突然又钻出来干什么?”

  小鱼儿眼睛一瞪,大声道:“我先问你,你假借老子的名头,送了副挽联给铁无双,又假借老子的名头,将人家的小丫头炖来吃了,究竟想干什么?”

  白开心怔了怔,道:“你全知道?”

  小鱼儿大笑道:“你还想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老子的?”

  白开心笑道:“那些人太没事干了,老子瞧着不顺眼,所以找些事给他们做,炖了肉请人来吃,却又去告他一状,要他们两家都闹得人仰马翻,老子才开心……你凭良心说,老子这一手做得妙不妙?”

  小鱼儿冷笑道:“只可叹姓秦的和那南宫小儿,活到这么大了,随随便便来个人告诉他们一件事,他们居然也相信。若换了是我,你来告状,老子就先将你扣下来,问问你别人吃人肉,你又怎会知道。”

  白开心道:“老子不会写信么?为何定要自己去?”

  小鱼儿道:“一封无头信他们就相信了?”

  白开心道:“他们纵不相信,好歹也得去瞧瞧。”

  小鱼儿一拍桌子,笑道:“正是这道理!我正是要你说出这句话来。”

  白开心眼珠子转动,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要叫老子上当?”

  小鱼儿笑道:“你冒了老子的名,老子暂且也不罚你,只要你再写封信给那姓秦的与南宫小儿,他们既已证明了你第一封信说的不假,你第二封去,他们自然更相信了。”

  白开心道:“什么信?”

  小鱼儿道:“自然也是害人的信,若不是害人的信,你想来也不肯写的。”

  白开心展颜笑道:“要害人嘛,老子还马马虎虎可以答应你,却不知要害的是谁?”

  小鱼儿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今夜三更,到段合肥家的后院客房里去瞧瞧,自然会瞧见令他们感到有趣的东西……但必定要在正三更,早也不行迟也不行,至于要害的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的。”

  白开心道:“老子若不肯写呢?”

  小鱼儿冷笑道:“我知道你肯写的,你看可以害人的事不做,你还睡得着觉么?何况,你若不写这封信,老子总有法子叫你……”

  突然取出写给江别鹤的那封信,拿在手里,一掌击灭了桌上的油灯。白开心面色变了变,道:“你干什么?”

  第五十四回 略施巧计

  小鱼儿悄声道:“有人来抓咱们了,准备逃吧!”

  话犹未了,窗外已有刀光闪动。

  只听有人喝道:“姓李的,姓白的!你们作恶多端,今天再也休想

  跑了,出来受死吧。”黑暗中人影幢幢,这思乡馆竞也被人团团围住。

  白开心喃喃道:“奇怪,这些人怎会知道咱们在这里?……”

  小鱼儿悄声道:“这人满口仁义道德,必定是江别鹤。”

  白开心道:“嗯。”

  小鱼儿道:“咱们就从他这边冲出去。”

  白开心道:“从武功最强的人那边冲出去?你莫非疯了!”

  小鱼儿微微一笑,道:“我自有道理。”

  这时外面已又喝道:“你们再不答复,咱们就冲进去了。”

  其实这些人对“十大恶人”也颇为忌惮,一时之间,是谁也不敢冲人这黑黝黝的屋子里的。

  小鱼儿霍然站起,大喝道:“李大嘴来也,你们等着吧!”提起张凳子往东面门外掷了出去,人却已从西面窗口蹿出。

  这“李大嘴”三个字,果然有些吓人,凳子飞出来,东面一阵大乱,几柄刀不问青红皂白就砍了出去,全都砍到凳子上。

  小鱼儿蹿出窗外,也有两柄刀直劈而来,小鱼儿一声虎吼,飞起一脚将左面的一柄刀踢飞。

  他身子却已自右面一人头上掠过,顺势一脚,踢在那人头上,那人登时矮了半截。

  这一着“鸳鸯双飞脚”,本非什么玄妙的武功,但在他手里稍加变化,却立时制住了两个高手。

  要知他在那密窟中所得,正是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精妙所在,他融会贯通之后,无论哪一派的招式到了他手里,他都可化腐朽为神奇,却叫别人再也猜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只听有人惊呼道:“这姓李的果然厉害,大家要小心……”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响,接着又是一阵大笑,说话的人想是已被白开心打歪了嘴巴。

  小鱼儿一招北派“鸳鸯双飞脚”踢倒了两人,跟着又用一招南派“冲天炮”,一拳将一条大汉打得飞上半空。

  突见眼前剑光闪动,迅急辛辣,神定气足。

  一人冷笑道:“李大嘴,你武功虽不错,今日还是休想逃走。”

  三句话功夫,已刺出八剑,剑剑俱是杀着。

  小鱼儿连瞧都不必瞧,已知道是江别鹤来了,连连闪过八剑,却不还手,只是压低声音道:“你想知道你儿子和镖银的下落么?”

  江别鹤掌中剑果然缓了一缓,失声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将那封信穿在江别鹤的剑尖上,道:“你先瞧瞧再说。”

  江别鹤也不知是收缩回剑来瞧信,还是刺出剑去伤人,稍一犹豫间,小鱼儿已自他身旁蹿了出去。

  白开心也怪叫着跟着掠出。

  江别鹤竟眼睁睁瞧着他两人逃了,等到别的人围过来时,小鱼儿和白开心早没了影子。

  小鱼儿和白开心蹿入了暗林中,方自停下。

  白开心瞧着小鱼儿冷笑道:“这些人怎会知道咱们在那里?”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自然是有人告密的。”

  白开心冷笑道:“告密的人,只怕是你自己吧?”

  小鱼儿道:“若是我,我为何还要助你逃出来?别人又不是瞎子,难道不见那告示上饭碗那么大的字。”

  白开心冷笑道:“那些话,这些人又怎瞧得懂?”

  小鱼儿笑嘻嘻道:“自然有人瞧得懂的。”

  白开心变色道:“谁?难道咱们的老朋友也有人到了城里?”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妨告诉你,有两个人,一个叫罗九、一个叫罗三,一心想找咱们的麻烦,对咱们的事知道得清楚得很。”

  白开心皱眉道:“这两人长得是何模样?”

  小鱼儿道:“胖胖的、高高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个双胞胎。”

  白开心道:“我只认识个瘦瘦的双胞胎,却不认得胖的。”

  小鱼儿道:“你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认得你。”

  白开心怒道:“你既已早已知道他们瞧得懂那张告示,既然早已知道他们要告密,为什么偏偏还要这样做?”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正是要他们告密,正是要叫他们找人来抓咱们,这样我才能将那封信交到江别鹤手上……我若用别的法子将信交给他,他未必重视,但这封信既是李大嘴亲手交给他的,份量可就不同了。”

  白开心道:“但你又怎知道江别鹤必定会来?”

  小鱼儿道:“他自命大侠,听说有‘十大恶人’在城里,他能不管么?只要他来了,听到我说的话后,就必定要放咱们走的。”

  白开心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样样事都算得这么准,只怕连真的李大嘴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