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下肚,铁萍姑只觉全身又舒服,又暖和,简直想飞起来。等到喝第四杯酒时,她只觉这“酒”实在是世上最好喝的东西,既不觉得辣,也不觉得苦了。喝到第五杯时,她已将所有的烦恼忘得干干净净。

  这时江玉郎就开始为她倒酒了。江玉郎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海量。来,在下再敬姑娘一杯。”

  铁萍姑又干了一杯,忽然瞪着江玉郎,道:“你究竟是个好人,还是恶人?”

  江玉郎微笑道:“姑娘看在下像是个恶人么?”

  铁萍姑皱眉道:“你实在不像,但……江小鱼为什么说你不是好东西?”

  江玉郎苦笑道:“姑娘跟他很熟么?”

  铁萍姑道:“还好……不太熟。”

  江玉郎道:“姑娘以后若是知道他的为人,就会明白了……唉,那位慕容姑娘,若不是他,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铁萍姑怔了半晌,又倒了杯酒喝下去。

  江玉郎笑道:“此情此景,在下本不该提起此等令人懊恼之事。”

  铁萍姑忽然也哧哧笑起来道:“不错,我们该说些开心的事。你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就快说吧,你说一件,我就喝一杯酒。”

  江玉郎是什么样的口才,若要他说令人开心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说了一件又一件,铁萍姑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她一面笑,一面喝。

  到后来江玉郎不说她也笑了,再到后来,她笑也笑不出,一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爬都爬不起来了。

  江玉郎眼睛里发了光,试探着道:“姑娘还听得到我说话么?”铁萍姑连哼都哼不出了。

  江玉郎把她从桌子下拉了起来,只觉她全身已软得像是没有一根骨头,江玉郎要她往东,她就往东,要她往西,她就往西。

  突听一人大笑道:“兄台好高明的手段,在下当真佩服得很。”

  江玉郎一惊,放下铁萍姑,霍然转身。

  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已大笑着走了进来。

  第七十四回 人面兽心

  小厅里的光线黯得很,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灰蒙蒙的光影里,竟带着种说不出的邪气。

  他们长得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那神情、那姿态、那双碧森森的眼睛,就好像本非活在这世上的人。

  江玉郎心里已打了个结,脸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两位说的可是在下么?”

  矮的那人吃吃笑道:“在下也曾见到过不少花丛圣手、风流种子,但若论对付女人的手段,却简直没有人能比得上兄台一半的。”

  江玉郎哈哈笑道:“两位说笑话的本事,倒当真妙极。”

  矮的那人阴森森笑道:“现在这位姑娘,已是兄台的手中之物了,眼见兄台立刻便要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兄台难道就不愿让我兄弟也开开心么?”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只是说,兄台若想真个销魂,多少也要给我兄弟一些好处,否则……”

  江玉郎眼珠子一转,脸上又露出笑容,道:“两位难道也想分一杯羹么?”

  矮的那人笑道:“这倒不敢,只是兄台既有了新人,棉被里那位姑娘,总该让给我兄弟了吧?”

  江玉郎大笑道:“原来两位知道的还不少。”

  高的那人冷冷道:“老实说,自从兄台开始盯上这位姑娘时,一举一动,我兄弟都瞧得清清楚楚。”

  江玉郎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兄台倒是对在下如此有兴趣,快请先坐下来,容在下敬两位一杯。”

  高的那人道:“酒,可以打扰,下酒物我兄弟自己随身带着。”他竟自袖子里拎出只老鼠,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江玉郎怔了怔,笑道:“原来阁下乃是和那五位朋友一路的,这就难怪对在下如此清楚了。”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等除了要请兄台将慕容家的姑娘割爱之外,还要向兄台打听一件事。”

  江玉郎道:“什么事?”

  高的那人目中射出凶光,道:“洞里的那三个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江玉郎展颜笑道:“那三人一个叫轩辕三光,一个叫江小鱼,一个叫花无缺。两位方才既然瞧见了,总该知道他们都是在下的仇人吧?”

  那人阴森森一笑,道:“很好,好极了。”

  江玉郎试探着道:“方才那五位朋友,难道已被他们……”

  那人道:“不错,已被他们杀了。”

  江玉郎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在下与两位正是同仇敌忾,在下理当敬两位一杯。”

  那人道:“很好,兄台喝了这杯酒,就跟我兄弟走吧!”

  矮的那人接道:“至于这位姑娘,兄台尽可在路上……哈哈,我兄弟必定为兄台准备辆又舒服、又宽敞的车子。”

  江玉郎讶然道:“两位要在下到哪里去?”

  那人笑道:“我兄弟就想请兄台劳驾一趟,随我兄弟一同回去,好将那三人诱来。”

  江玉郎忽然笑道:“两位意思,在下已全部了解,两位既是想将三人诱去复仇的,岂非也与在下有利,在下又怎会不答应?”

  矮的那人大笑道:“兄台果然是个通达事理的人,在下也理当敬兄台一杯。”

  高矮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他们的脖子刚仰起来,酒还没有喝下喉咙,江玉郎掌中酒杯已“嗤”的飞出,打在高的那人咽喉上。

  那人狂吼一声,酒全都从鼻子里喷出,人却已倒下。

  矮的那人刚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应变,江玉郎双掌已闪电般拍出。

  他出手虽不如小鱼儿,但也是够狠的了,只听“叭,叭”两声,矮的那人也随着倒了下去。

  江玉郎拍了拍手,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人也想将我带走,你们还差得远哩!”

  只见两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但两人却都还没有死,江玉郎只不过点了他们穴道而已。铁萍姑又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在这越来越黯的黄昏里,她飞红了的面靥,看来实在比什么都可爱。于是他高声唤人了店伙计,将“两个喝醉的朋友”送到隔壁房间,和那位“生病的姑娘”躺在一起。虽然这两人全没有丝毫喝醉的样子,但做店小二的大多是聪明人,总知道眼睛什么时候该睁开,什么时候该闭起。

  店小二离开有灯的账房,站在黑暗的小院子里,他当然并不是有意要来偷听别人的秘密,但这房间里假如有什么微妙的声音传出来的话,他当然也不会掩起自己的耳朵的,他并不想做一个君子。

  那就像乌龟遇见变故时,将头缩回壳里一样——只要他自己瞧不见,他就觉得安心了。

  这时,铁萍姑酒已醒了。

  她只觉全身都在疼痛,痛得像是要裂开,她的头也在疼,酒精像是已变成个小鬼,在里面锯着她的脑袋。

  然后,她忽然发觉在她身旁躺着喘息着的江玉郎。她用尽一切力气,惊呼出来。她用尽一切力气,将江玉郎推了下去。

  江玉郎伏在地上,却放声痛哭起来——应该痛哭的本是别人,但他居然“先下手为强”了。

  江玉郎痛哭着道:“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求你原谅我……”

  铁萍姑紧咬着牙齿,全身发抖,道:“我……我恨不得……”

  江玉郎道:“你若恨我,就杀了我吧!我……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也醉了,我们本不该喝酒的。”

  他忽然又扑上床去,大哭道:“求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也许我还好受些。”

  铁萍姑本来的确恨不得杀了他的,但现在……现在她的手竟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她本来伤心怨恨,满怀愤怒,但江玉郎竟先哭了起来,哭得又是这么伤心,她竟不知不觉地没了主意。

  江玉郎从手指缝里,偷偷瞧着她表情的变化,却哭得更伤心了。他知道男人的眼泪,有时比女人的还有用。

  铁萍姑终于也伏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除了哭,她已没有别的法子。

  江玉郎目中露出得意的微笑,但还是痛哭着道:“我做的虽不对,但我心却是真诚的,只要你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令你失望的。”

  他又已触及了铁萍姑的身子,铁萍姑并没有闪避,这意思江玉郎当然清楚得很。

  他忽然紧紧抱着了她,大声道:“你要么就原谅我,要么就杀了我吧……你可以杀死我,但却不能要我不喜欢你,我死也要喜欢你……”

  铁萍姑还是没有动,江玉郎知道自己成功了,他伏在铁萍姑耳旁,说尽了世上最温柔、最甜蜜的话,他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些。

  铁萍姑哭声果然微弱下来,她本是孤苦伶仃的人,她本觉得茫然无主,无依无靠,现在却忽然发觉自己不再孤单了。

  江玉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柔声道:“你不恨我了?”

  铁萍姑鼓起勇气,露出头来,咬着嘴唇道:“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只要你莫忘记今天的话,我……”

  忽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呼,从隔壁屋子里传来。这惨呼声虽然十分短促,但足以令人听得寒毛悚遍。

  江玉郎以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装束好一切,箭一般蹿出屋子,他好像立刻就忘记铁萍姑了。

  江玉郎蹿了出去,却没有蹿入惨呼声发出的那屋子,却先将这屋子的三面窗户都踢开。然后,他燃起盏油灯,从窗户里抛进去。

  油灯被摔破在地上,火苗也在地上燃烧起来。

  闪动的火光,令这间黯而潮湿的小屋子,显得更阴森诡秘,他瞧见慕容九妹还是好好的在棉被里,不觉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没有真正松出来时,他又已发现,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已不见了,他们已变成了两堆血。

  这景象竟使江玉郎也打了个寒噤,却又安下心。

  那危险而残暴的人,此来若只是为了要杀这两人的,他又为何反对?又为何要担心害怕呢?

  这时,已有一个人在闪动的火光中出现了。

  这人的一张脸,在火光下看来好像是透明的,透明得甚至令人可以看到他惨碧色的骨骼。

  他那双眼睛,更不像人的眼睛,而像某一种残暴的食人野兽,在饿了几天几夜后的模样。

  江玉郎并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更不容易被人骇住,但他见到这个人时,却似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这人也冷冷地瞪着江玉郎,一字字道:“是你点了这两人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