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道:“你也莫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江小鱼的朋友就好了。”

  铁心兰瞪眼瞧了他半晌,道:“好,你既是江小鱼的朋友,我就喝了这一杯。”

  黑衣人转向花无缺,道:“你呢?”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在下喝三杯。”

  黑衣人大笑道:“好,你很好,很够朋友。”

  他和花无缺对饮了三杯,又道:“你在这样的星光下,和这样的美女坐在一起喝酒,心里居然还没有忘记江小鱼,好……好……我再敬你三杯!”

  那坛酒已差不多快空了,这黑衣人眼睛虽然清亮,但神情间却似已有些醉意,再不管别人喝不喝,也不和别人说话,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不时仰望着天色,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

  铁心兰凝目瞧着他,忍不住又道:“你真的和江小鱼是朋友?”

  黑衣人瞪眼道:“江小鱼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为何要冒认是他朋友?”

  他语声顿了顿,忽然又道:“你们若是瞧见他时,不妨代我向他问好。”

  铁心兰试探着又道:“我们见着小鱼儿时,说你是谁呢?”

  黑衣人沉吟道:“你就说是他大哥好了。”

  铁心兰忽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我不是刚告诉你……”

  铁心兰冷笑道:“放屁,小鱼儿绝不会认别人是他大哥的,你休想骗我。”

  黑衣人忽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你们当真不愧是小鱼儿的知己——不错,我一心想要他叫我一声大哥,但他却总是要叫我兄弟。”

  铁心兰忍不住又道:“喂,我看你像是有什么心事?是么?”

  黑衣人又瞪起眼睛,道:“心事?我会有什么心事?”

  铁心兰道:“你若真将我们当成江小鱼的朋友,为何不将心事说出来,也许……也许我们能帮你的忙。”

  黑衣人忽然仰天狂笑,道:“帮忙!我难道会要别人帮忙!”他高亢的笑声中,竟也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铁心兰还想再问,却被花无缺以眼色止住了。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三点。

  黑衣人突又顿住笑,凝注着花无缺与铁心兰,道:“好,你们就每人敬我三杯酒吧,这就算帮了我的忙了。”

  六杯酒下肚,黑衣人仰天笑道:“我本当今夜只有一个人独自度过,谁知竟遇着了你们,陪我痛饮了一夜,这也算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了……”

  黑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走。

  他走到面摊子前,把怀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竟有好几锭金子,有十几粒珍珠,他随手抛在面摊上,道:“这是给你的酒钱,全给你。”

  面摊老板骇得怔住了,等他想说“谢”时,那黑衣人却已走得很远。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他看来是如此寂寞,如此萧索。

  花无缺缓缓道:“在他临死前的晚上,他本都以为要独自度过的,他竟找不到一个朋友来陪他度过最后的一天。”

  铁心兰失声道:“临死的晚上?最后一天?”

  花无缺叹道:“你还瞧不出么?……”

  他忽然顿住语声,拉着铁心兰掠了出去。

  那黑衣人脚步踉跄,本像是走得极慢,但银光一闪后,他就忽然不见了,竟像是忽然就被夜色吞没。

  掠过几重屋脊,花无缺就将铁心兰放下,道:“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等着。”

  铁心兰只有等着。但她的一颗心却总是静不下来。

  这黑衣人是谁?他为何要死?他和小鱼儿……人影一闪,花无缺已到了她面前。

  花无缺道:“你跟我来。”

  两人又飞掠过几重屋脊,铁心兰又忍不住问道:“你怎知他已快死了?”

  花无缺叹道:“他随时在留意着时刻,显见他今天晚上一定有件要紧的事要去做。”

  铁心兰道:“这我也发觉了。”

  花无缺缓缓道:“但他既是江小鱼的朋友,我们又怎能坐视他去送死。”

  铁心兰咬了咬嘴唇,道:“他轻功已是顶尖好手,就算打不过别人,也该能跑得了的,但却完全不抱能逃走的希望,他那对头,岂非可怕得很?”

  花无缺沉声道:“所以你要分外小心,有我在,你千万不要随意出手。”

  铁心兰忽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山脚下,有座规模不小的庙宇,气派看来竟似豪富人家的庄院。

  此时此刻,这庙宇的后院,居然还亮着灯火。

  铁心兰道:“他难道就是到这道观里去了?”

  花无缺截口道:“他进去时,行动甚为小心,以他的轻功,别人暂时必定难以觉察,所以我就先赶回去找你。”

  铁心兰放眼望去,只见这道观里灯火虽未熄,但却绝没有丝毫人声,更看不出有丝毫凶险之兆。

  花无缺皱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铁心兰却拉住了他,沉声道:“我看这其中必定还有些蹊跷,说不定这也是他和别人串通好的陷阱,故意要将我们诱到这里来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此人若是真的要诱我入伏,我更要瞧个究竟了。”

  他轻轻甩脱铁心兰的手,人影一闪,已没入黑暗中。

  铁心兰望着他身影消失,苦笑道:“想不到这人的脾气有时竟也和小鱼儿一模一样。”

  花无缺从黑暗的檐下绕到后院,又发觉这灯火明亮的后院,已不再是庙宇,无论房屋的格式和屋里的陈设,都已和普通的大户人家没什么两样。

  最奇怪的是,整个的院里都听不见人声,也瞧不见人影,但在那间精致的花厅里,豪华的地毡上,却横卧着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这花厅看来本还不只这么大,中间却以一道长可及地的黄幔,将后面一半隔开,猛虎便横卧在黄幔前。

  这花厅为何要用黄幔隔成两半?黄幔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自黑暗中悄悄掩过去,这个并非完全因为他胆子特别大,而是因为他深信自己的轻功。

  他行动间当然绝不会发出丝毫声息。谁知就在这时,那仿佛睡着的猛虎,竟突然跃起,一声虎吼,响彻天地,满院树叶萧萧而落。

  第七十八回 冤家路窄

  花无缺的轻功纵然妙绝天下,怎奈这老虎既不必用眼睛看,也不必用耳朵听,它只要用鼻子一嗅,无论什么人走进这后院,都休想瞒住它——那黑衣人既然已入了后院,此刻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花无缺一惊之后,又不禁叹息。

  只见满厅灯火摇动,那猛虎已待扑起,虎威之猛,当真是百兽难及,就连花无缺心里也不禁暗暗吃惊。

  但这时黄幔后却传出了一阵柔媚的语声,轻轻道:“小猫,坐下来,莫要学看家狗的恶模样吓坏了客人。”

  这猛虎竟真的乖乖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只小猫。

  花无缺不觉已瞧得呆住了,却见黄幔后又伸出一只晶莹如玉、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抚着虎背。

  只听那柔媚人骨的语声带着笑道:“足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呢?”

  花无缺暗付道:“那黑衣人方才所经历的,是否正也和此刻一样?他是否走进去了?他进去之后,又遭遇到什么事?”

  他断定那黑衣人既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就绝对不会退缩的,这花厅纵然真是虎穴,他也会闯进去。

  想到这里,花无缺也不再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他正面带着微笑,一步步走进去,就好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来拜访他的世交似的。黄幔后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道:“好一位翩翩出世佳公子,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花无缺抱拳一揖,道:“在下花无缺,不知姑娘芳名?”

  黄幔后嘻嘻笑道:“徐娘已嫁,怎敢再自居姑娘……贱妾姓白。”

  花无缺道:“原来是白夫人。”

  白夫人道:“不敢,花公子请坐。”

  花无缺竟真的坐了下来,道:“多谢白夫人。”

  这也是花无缺改不了的脾气,只要别人客客气气地对他,他就算明知道这人要宰了他,也还是会对这人客客气气的。

  只听白夫人又笑道:“公子远来,贱妾竟不能出来一尽地主之谊,盼公子恕罪。”

  花无缺道:“能与夫人隔帘而谈.在下已觉不胜荣幸。”

  白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已经算很客气的了,不想你竟比我更客气,咱们这样客气下去,我既不好意思问你是为何而来,你也不好意思说,这些客气话不如还是免了吧!”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先礼而后兵,正是君子相争之道,以在下之见,还是客气些的好。”

  白夫人道:“你我无冤无仇,你甚至连我的面都未见到,你怎知我要和你先礼后兵呢?我并没有和你‘兵’的意思呀!”

  花无缺道:“陌生之人,夤夜登堂,夫人纵以干戈相待,固亦理所当然也。”

  白夫人娇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意,但看你文质彬彬,一表人材,又是满腹诗书,出口成章,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的样子,你若像刚才进来的人那副样子,我纵然不会难为你,但别人也放不过你了。”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多蒙夫人青睐,怎奈在下却偏偏是为了方才那人而来的。”

  白夫人道:“哎哟,你难道和那个鬼鬼祟祟的小黑鬼是朋友?”

  花无缺道:“夫人若能将他的下落赐知,在下感激不尽。”

  白夫人道: “我就算将他的下落告诉了你,你有这本事救他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