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心满意足地将银子收入怀里,清清喉咙道:“他说等客官看完礼物后,转告客官一句话:‘双木共日月争辉,凌霄与雨霞相待。’”

林青立刻猜出对方的哑谜:“双木”指的是自己的“林”字,而“日月”自然是说“明”将军,凌霄公子并不难猜,而骆清幽人称“绣鞭绮陌,雨过明霞,细酌清泉,自语幽径”,那“雨霞”应该指的就是她。

这两句话分明是在表明态度,擒住小弦无非是要引林青入京挑战明将军,而话中提到凌霄公子何其狂与骆清幽,却不知其用意如何了。难道对方是受自己这两位知交好友所托?

骆清幽为天下驰名的才女,诗曲双绝,乃是行走江湖各戏班最尊崇的人物,掳走小弦的戏班莫非与她有关?但这个可能性极小,对方提及何其狂与骆清幽,多半是为了迷惑自己,或是警告自己对方掌握着一切的秘密,不要再穷追不舍?林青自觉这个解释极为牵强,实在不知对方在玩弄什么玄虚。

只听那店伙计叹道:“这木盒可算是个宝贝,恐怕价格不菲,却无什么用处,如果每次都似如此一层层打开,也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

林青蓦然惊醒,敌人如此做法分明是在拖延时间。经过这一路昼夜不停的疾追,算来还有两日就可到京师,若再不及时救回小弦,等到敌人入京之后,随便将小弦藏在什么府中,只怕再想觅得他的踪影,便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林青想到这里,随手将木盒放在怀中,一跃而起。

果然不出林青所料,经过小店中的一番耽搁,虽然他一日一夜策马疾驰,依然未能追上那戏班。

到了第二日清晨,离京师不过百里。这里已是京师直通全国各地的官道,那戏班无所遁形,林青略一打听,便得知对方才刚刚过去约一炷香工夫,登时精神大振,估计可在午时左右、到达京师之前,顺利追上敌人。

再行了二十里路,官道旁出现一小丛树林。林青眼利、看到一棵大树的枝丫探出,端端正正悬于官道上方,而那树枝上却挂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个一与前日在客栈中见到的小盒式样相同的盒子,那木盒下还挂了一幅白布条。

待离得稍近,可依稀望见白布条上写着四个大字:林兄亲启!字色赤红,似是用鲜血所书。

林青马不停蹄,暗运“雁过不留痕”轻功,经过那树枝下时飞身而起,一把将小木盒与白布条摘下,身体下坠时又稳稳落在飞驰不停的马背上。

首先,便闻到那白布条上一股血腥之气,林青心头不由一颤,只恐敌人被追急了,以小弦的鲜血写书警告自己…

他一面在疾驰的马背上保持平衡,一面戴上手套,仍如上次的方法一层层打开木盒。面对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对手,林青何敢大意?

小木盒依然是分为七层,依旧没有任何害人的机关,直到开启最后一只小术盒,却赫然现出一只小小的手指!

林青胸口剧震!看这手指如此细小,主人无疑是个孩子,难道就是小弦?这一刻,他的心中涌起冲天斗志,速度半分不减,反而一紧马腹,如飞前行。

暗器王遇强愈强,岂会被敌人的威胁吓倒?林青在心中发下重誓,只要小弦稍有损伤,哪怕伤他的是泰亲王本人,他亦会拼死要对方付出沉重的代价!

※※※

再行三十余里,已隐隐可见前方半维处停着一行车队,彩旗飘飘,正是一个戏班。那车队似乎停在道边不行,看来对方已知无法在赶人京师前逃过暗器王的追击,索性以逸待劳,预备全力一战。

林青催马疾行,却见前方一根树枝上又挂了一只小木盒,下方仍是一幅白布,上书:林兄再启!

林青怒喝一声,实不知这一次会收到怎样可怕的“礼物”!他飞身抬掌往那小木盒击去!与其让敌人扰乱心神,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小木盒被林青一掌击中,竟在空中爆裂成碎片。这一次的木盒中却没有七层暗盒,而是装满了无数铁珠,随着木盒爆炸四溅而飞,同时还有二股紫烟弥漫而出。

原来,那小木盒中不但藏有威力极大的霹雳子与杀伤力极强的铁珠,竟然还迸出了毒烟!

这一下大出林青意料。敌人上两次送来的木盒,他皆小心打开全无后患,可看到那方手帕与血淋淋的手指,他的心神已失去镇定,而这最后一次的木盒,却偏偏藏有机关。

听了那店伙计的传话后,林青只以为对方意在诱自己入京挑战明将军,掳走小弦亦是志在于此,想那泰亲王身为明将军朝中最大的政敌,当然不会设计帮明将军除去自己这个大敌,谁知就在这疏于防备的时刻,却中了敌人的暗算!看来对方确是智谋超凡之士,不但设下的毒计环环相扣,而且还充分把握到林青的心理!

林青手上功夫天下无双,刚刚击中小木盒的一刹那已直觉不对,急急收力已不及。那小木盒中的霹雳子遇震即爆,何况是林青那怒意勃发、威凌天下的一掌。对方显然早已算准他是飞身腾空、发掌碎盒,头顶要害正对着,而且人在空中及难收力变向,加上铁珠漫天飞舞,令人闪避无门…这,几成一个必杀之局!

幸好林青反应奇速。他出于本能,腰腹间疾用真力,在空中提气朝前,又猛冲过半尺距离,亦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半尺,才令他保得一条性命。

那些铁珠本是迎头而来,这一下变得全往林青后脑肩背射去。木盒中的霹雳子炸力极强,铁珠纵击中后脑亦是无救,但恰好林青背后所负的偷天弓高过头顶,将袭往后脑的数枚铁珠挡住。铁珠虽是尤坚不摧,但偷天弓乃是六年前兵甲传人杜四集五行三才之力炼成,弓弦为“天池火鳞蚕丝”,弓柄为“昆仑山千年桐木”,弓胎为大朦之舌“舌灿莲花”…这些皆是上古神物,硬接了数颗铁珠,依然全无损伤,但饶是如此,亦有三颗铁珠从偷天弓弓柄与弓弦间的空隙中射人,击中了林青的背部,另有,一颗铁珠则从他的左肩透肉而入,直嵌在骨上。

林青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浮于空中的紫色浓烟便被吸下小半口,他脑中一眩,勉强借惯力落在飞驰的马背土,摇晃数下,几乎摔下马去。

而前方戏班中的敌人已四面散开,朝林青围了过来。

林青乍受重创,背伤肩伤也就罢了,最可怖的是那一股毒烟直吸入肺,但觉胸腹烦闷欲呕,脑中晕沉欲睡。他心知此刻若是昏迷,不但自己绝无幸理,小弦更是…

林青以最后一丝毅力保持一线清明,上下牙关一合,猛咬舌尖,借着剧痛令自己清醒过来。他张口喷出一口血雾,这一口血中既有舌尖被咬破之血,亦有内腑受重创呕出的鲜血!

抬头望去,他就见敌人一共有十余人,各骑快马,围成一个扇面朝自己逼来。当先三人,左边是一位面容光净、脸上无须的老人,右边则是一名面带和蔼笑容、气度从容的年轻人,而中间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人,面色冷硬,眼露凶光,似乎与林青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追捕工梁辰却并不在其中。

林青胸中再震,这一刹那才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竟然全部都错了——对方井非是泰亲王的人马,而是太子一系!

那老人正是宫中总管葛公公,以前在京中远远见过几面,却从末与之交谈过,怪不得听孟四形容他的样子时觉得十分熟悉,听到他的声音却无半分印象。这老太监自幼净身入宫,心态古怪,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对无辜的小狗痛下辣手;而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师二大掌门之一黍离门主管平。此人身为太子御师,以惊世谋略彰名天下,为人十分低调,虽身为三大掌门之一,却极难见他出手。难怪自己这次在平山小镇中感到处处受制于人,原来所有的计策都出自他的脑袋。

管平与林青曾有数面之缘,知道林青认得出自己的声音,所以在平山小镇朱家庄中并不出面,仅在幕后操纵一切,而且刻意不伤朱家庄中一人,也正因如此林青便始终认定敌人是由追捕王主使,而把残害小狗的葛公公定为出谋划策之人,竟然根本未曾想到过,自己最大的对手是这智冠天下的太子御师——管平!

至于中间那个侏儒,林青却并不认识,也不知他为何摆出一副对自己仇深似海的样子。

林青心念电转,自两年前魏公子死于峨眉金顶后,京师所余的四大派系中,除去不问政事的逍遥一派,便以泰亲王与明将军势力最大,这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亦是京师权力争夺的主题,而太子一系却一直不显山露水,似乎只是坐看两派相争。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他们首先对自己下手。

管平一向深藏不露,葛公公更是难出内宫一步,这次为了对付自己,他俩竟然不惜远赴湘赣,看来是志在必得,决不会容自己逃得性命。可叹自己中了管平的毒计,还一直以为他意在诱自己入京挑战明将军,直到痛遭杀手的这一霎,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从擒拿小弦开始,真正的目的就是除掉自己!但太子一系为何来杀自己,这岂不是凭空帮了明将军一个大忙?面对瞬息即至的强敌,林青已来不及思索。

幸好管平也知道林青文武双全,只怕提前设下埋伏会令他生疑,所以仅是在树上挂着藏有霹雳子的木盒,人马则留在化装成戏班的车边不动,方令林青得到一丝喘息之机。此刻双方距离半里,敌人却并不急于迫来,只是策马缓行,反而更给了林青巨大的压力!

林青知道管平身为三大掌门之一,武功纵不及自己,亦相差不远;而葛公公虽然平日皆被视为不会武功,但既然能在尔虞我诈尤胜京师的内宫里坐上总管的位置,定有其非常之能,点中朱员外隐穴的那股阴柔内力,多半是出于他手;那侏儒虽不知来历,但由他在马背上灵动自如的身形看来,亦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何况能与管平、葛公公并肩者岂能有好相与之辈?只凭这三人的实力,纵是自己身上无伤,恐怕也难以一举挫敌,最多仅可斗个平手,勉强脱身,而此刻自己已身受重伤,再加上十余名由管平精选的好手,实在是凶多吉少。

在这种情形下,一般人必是拨马回跑,力求先行脱困。林青却知如若如此,亦正中管平的诡计。自己一路疾追,马儿乏力,敌人则是养精蓄锐,若是往后逃跑,最终只会落得力竭而亡的下场。何况暗器王心性坚毅,又岂肯不战而逃?纵是在身受重创的情况下,有那偷天神弓在手,亦足以让敌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就见林青并不勒马减速,反而加鞭疾行。双方相距越来越近,林青嘴角含着冷笑,抬手拭去冰冷的唇边那一丝血迹,顺势取下偷天弓,眼神若电,罩住对方。

偷天弓之名天下皆知,弓成六年来仅仅出手两次,且第二次出手还鲜为人知。那是林青与明将军在塞外幽冥谷中的一战,在场的除了暗器王与明将军外,仅有冬归城守许漠洋、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无双城主之女杨霜儿与四大家族中英雄冢的老顽童物由心四人,故而在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其详情。但偷天弓的第一次出手,却是威震江湖。林青在笑望山庄引兵阁中一箭射杀八方名动中轻功绝世的“登萍王”顾清风,此一战奠定了暗器王绝顶高手的声望,不但令其声势超过了白道上诸位前辈与邪派六大高手中的五人,更是直追二十年来稳居天下第一的明将军,成为江湖人心目中有资格与明将军一战的首选之人!试问,谁又敢轻当其锋?

葛公公、管平、那侏儒以及一十余名手下先见到传闻中的偷天神弓,再望到暗器王林青那不知是因失血过多、还是报着一死求仁之念而变得苍白冷峻的面容,心头皆不由涌上一股寒意,不约而同地停下马,静候林青冲上前来。这一霎,每个人心中都盼着偷天弓指向别人,好让自己有隙击杀重伤在身的暗器王,一战成名!

瞬间,林青在距离管平等人约七十步处停下马。他右手擎弓,左肩因重伤无法发力,便回头用嘴,从背后箭囊中咬出一支长箭。

一人高叫道:“他左肩受伤了,无法开弓放箭…”话音未落,却见林青一如万年不化寒冰的眼神射来,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被咽回肚中,而其余同伙亦无人敢回应他。暗器王纵是重伤在身,余威犹在,谁又敢轻易上前,一试偷天弓的锋芒?

管平等一行虽然人人皆知,若是一拥而上,以林青之伤,最多能有机会发出三五箭,而后势必会死于众人的乱刃之下,却无人愿充当先锋,打这必死的头阵。而且此刻两方之间相距有七八十步之远,这距离或许会令重伤在身的林青失去准头与力度,防御起来亦相对容易得多。于是每人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坐等林青重伤不支,是以谁也不愿轻举妄动。

仅是一个中毒浴血、摇摇欲坠的暗器王,竟然能与包括京师黍离门主管平和内宫总管葛公公在内的十余位高手,形成了对峙之局。

终于,林青的目光扫视十余名敌人,最后落在管平身上。

管平心中一惊,恍惚间似已感觉到那柄魔弓射出的魔箭正直直袭向自己,他强自镇静,笑道:“六年前一别林兄别来无恙啊?”

林青冷冷道:“我停下马,不是欲与管兄攀交情!而是想告诉你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后,我就会开始前冲,若有不怕死的,尽管来拦我!”

林青这一句话说得豪气冲天,刹那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错觉:现在实力大占上风的不是自己与十余名同伴,而是孤身只骑的暗器王!

管平强按下心头不断上涌的一丝惧意,面色依然从容:“愿闻林兄的将死之言!”

林青一字一句道:“那个孩子为昊空门前辈全力造就之才,暗合天机,乃是明将军命中的克星,还请管兄不要伤害他!”事到如今,林青自知战死当场的几率极大,不得不把小弦的秘密夸大其词地说出,不然自己一旦身死,小弦对于管平等人再无作用,必要被杀人灭口。

果然,诸人听闻此言皆耸然动容,虽不辨此言真假,但暗器王林青当此生死关头,依然如此郑重其事,倒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了。

管平沉声道:“林兄放心,管某熟读圣贤之书,又岂是对小孩子动粗之人。起初送与林兄的手指不过是疑兵之计,那孩子早已被小弟安排在一个妥当的地方。管某可用性命起誓,到目前为止,绝对没人伤害他半根毫毛。”

林青心头一震,听管平的语气,小弦似乎并不在车队中。管平精于谋略,诱杀自己必会留有退路,小弦这个人质十分重要,大有可能另藏他处,以免被自己轻易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