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弦听到“容兄”两字,灵光一闪:“你是容笑风伯伯。”来人大笑:“好乖巧的娃娃,许兄在天之灵必也欣慰。”听他提起父亲许漠洋,小弦眼眶一红,强自忍住。骆清幽细心,瞧出小弦的心意,把他的小手紧紧握住。

此人正是当年在塞外与林青、许漠洋、杨霜儿、物由心等人共抗明将军大兵的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当日在幽冥谷,明将军与林青初次交手,偷天弓一箭无功,巧拙大师在笑望山庄山腹中留下的“换日箭”也被当场震碎,明将军却只将容笑风带回京师,而放过了林青等人。

或许是因为暗器王的缘故,明将军对容笑风颇为尊重,不但不加禁制,还允许他在京师中随意行动。但容笑风乃是塞外龟兹人,虽然汉语说得精熟,这一张无法隐瞒身份的相貌却令他在京师中备受歧视,加之举目无亲,亦只好留在将军府中,这一呆就是六年时光。直到林青受伤入京后,明将军才让水知寒亲自把容笑风带至白露院。

容笑风看到小弦,想到当年并肩作战的几位战友中杜四与许漠洋都已身死,物由心与杨霜七远在关中无双城,如今只有林青与自己在京师相会,大生嗟叹之意,对小弦更是加倍爱怜,有意说些天南海北的笑话逗小弦开心。他虽是胡人,口才却好,加上见多识广,妙语如珠。

小弦伤感渐去,也不再害怕容笑风这一把大胡子,反觉有趣。

几人寒暄一阵,容笑风问道:“林兄今日去清秋院可有收获?”

“不过是解了一道题而已。”林青淡然道,“顺便确定了与明将军交手的时间与地点。”容笑风微吃一惊,却听到骆清幽几不可闻地一声低叹。

何其狂拉一把小弦:“叔叔带你去白露院中逛逛,可好?”

小弦聪明,知道林青与骆清幽、容笑风之间定是有许多话要说,虽是很想在旁倾听,转念想林青晚上定会告诉自己,何必惹人生厌?便笑嘻嘻地拉住何其狂的手:“好啊,我们走。”蹦蹦跳跳地跟着何其狂走了。

容笑风望着小弦的背影,低声发问:“这孩子真是明将军的克星?”林青被管平等人围攻时说的那句话早已传入他耳中,此刻他亲眼看到小弦,虽然见之聪明机灵,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才如此发问。

林青微微一叹:“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当时的情景下,唯有如此说才能避免管平杀小弦灭口。”其实林青在鸣佩峰上虽听愚大师说起过天后来历,以及明将军身怀夺取江山重任等事,但愚大师却坚决不肯透露苦慧大师临死前留下的天命遗语。林青只是因为小弦的生日与偷天弓出世的时间暗合,而且那时辰恰好是巧拙大师所说明将军一生最不利的时辰,所以才说出那番话,希望管平不致于下手害了小弦。

忽听骆清幽道:“你要与明将军生死决战,我管不着,但我决不会再让这孩子也陷入这些争斗中。”林青心头暗叹,如何不明白骆清幽的心思。他仰望头顶那一方湛蓝无云的天空,喃喃默念:“正月十九,泰山绝顶。希望那时可以了结一切!”如果绝顶一战,暗器王能击败明将军,小弦是否就真的不用再面对他的“命中宿敌”?而林青,是否真有把握击败名震天下近三十年的流转神功?纵是苦慧大师复生,只怕也不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

小弦与何其狂在白露院中随意闲逛,小弦本以为骆清幽的住所必是雅致至极,不料看白露院占地虽不大,却是朱户丹窗,飞檐列瓦,密林道宽,阔池高亭,极有气派,隐露奢华。

两人来到后花园中,却是好大一片花林,只是如今寒冬腊月,园中仅有几束腊梅开放,但隐隐的花香袭来,亦令人神志一爽。除了那满园尚未盛放的花树外,竟连普通大户人家的小亭也未设一个,仅有一张彻得方方正正的石桌,旁边几个石凳。但最特别的却是那园中小路的每一方青石板下都有细水流过,每股水流仅是三四寸宽,涓涓细流,潺潺微响,整个园中恐怕有数百道水流纵横,也不知水源在何处,却令小弦感觉每走一步都如同跨过了一道小桥…小弦总算看到一处颇有“骆氏风格”的地方,大喜道:“这园子好漂亮。”他想象着到了春天百花齐放,蜂绕蝶舞的时光,更是心痒难耐,“何叔叔,我们有空来这里捉迷藏…”话音未落,何其狂出手如电,一把按在小弦的嘴唇上。

小弦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滴溜溜乱转的眼珠望着何其狂,不知他何故如此。何其狂缓缓放开手,正色道:“我今年才二十八,尚未娶亲,你可不要叫我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一般。”

小弦拍拍胸口,嘻嘻一笑:“那我叫你什么好,何兄?只怕别人听了要笑话。”何其狂傲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洒脱点,何须顾忌别人的眼色,要么以后你就直接叫我凌霄公子好了…”

“怎么看你也不像个‘公子’啊…”小弦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何其狂的话,“反正无须顾忌,叫你一声叔叔也不会真的把你叫老。嘻嘻,我看你根本就算不上洒脱。何况若是我叫你大哥,那岂不是比林叔叔、骆姑姑矮了一辈?”何其狂大笑:“你不怕我也喜欢骆姑娘么?此举不是正好可以拉开辈分?”

小弦郝然,才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却见何其狂面容一整:“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就算没有你林叔叔的缘故我也不会喜欢骆姑娘。”他低头叹道,“我与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小弦挠挠头,实在不明白为何“太熟悉”反而会不喜欢?以此算来,林青与骆清幽岂不是更熟,难道林青也不喜欢她么…

小弦忍不住想打听一下林青当年的“英雄事迹”:“何叔叔,不不,凌霄公子,你与林叔叔认识许多年了吧,给我讲一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吧。”他说到“何公子”三字时,不由吐了下舌头。比起外表儒雅谦和的乱云公子郭暮寒、相貌俊美的简公子,霸气凌人的何其狂确是没有一点“公子”的模样。

何其狂哈哈一笑,带着小弦找个石桌坐下:“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就如你一样…”

小弦急忙挺胸昂首,大声抗议:“我马上就十三岁了。”

“是是,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小。你林叔叔大我五岁,才恰好是你这年纪。”何其狂的眼神渐渐有些迷茫,陷入二十年前的回忆中,“我父母早亡,只得投靠舅舅。谁知舅母故去后,舅舅新娶的妻子动不动就挑我的错处,打我骂我。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一赌气离家出走,来到京师。唉,那时的我身无所长,更别说有什么武功,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说得好听些是京师的一个小混混,难听些其实就是个乞丐。但我早下定决心,就算死在外面,也决不再回家受那个坏女人的欺辱…”

小弦日瞪口呆,本以为京师三大公子都出身于名门世家,万万想不到凌宵公子何其狂竟有如此落泊的童年。

何其狂似是瞧出了小弦的心思,微微一笑,傲然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想来,若没有兴初的那段日子,也不会有今日的我,所以无论对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经历,我都决不后悔!纵是提及当年行乞之事,亦绝无羞愧之意。”小弦暗想:凌霄公子能有今日的名声地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一念至此,暗下决心:只要自己奋发图强,日后也定会有所作为。他继续问道:“后来你怎么认识林叔叔的?”

何其狂眼落空旷处,略有些出神:“那时小林的境况比我稍好些,但也不过是跟着一个走江湖的杂耍班子混口饭吃。嘿嘿,你知道他那一身暗器功夫是如何练成的?那是因为他自小就做飞刀的活靶,所以才发誓决不会再让上任何暗器插上自己的身体…”

小弦一震,想到以前常常见到那些跑江湖的杂耍班子中,一个小孩子头顶苹果,任由数十步外的飞刀射来…有时为了招揽观众,投飞刀者还故意用黑布蒙上眼睛。当时自己还十分佩服那孩子的勇气,如今想来,亦是被生活所迫…他虽早知林青出身寒门,却从不知他童年的坎坷,念及林青那宽厚的肩膀、英武的神态,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什么滋味。

何其狂停顿一会,方才续道:“我们一个在城东行乞,一个在城西卖艺,总算有一天意外碰见了。也不知怎么,两个孩子虽然差了五六岁的年龄,偏偏就是一见投缘…”小弦不由想到自己与宫涤尘也相差五岁,亦在温泉潭边一见投缘,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时我们都很穷,别说吃饱饭,连完好的衣服都没一件,却偏偏想像大人一样喝酒,于是就约好二更一起去京师有名的天凤楼中偷酒喝…”何其狂望着小弦奇道,“你脸上为何这般古怪,莫非也是个小酒鬼?”

原来小弦听到何其狂说到与林青一起去偷酒,不由大乐,三香阁中第一杯酒入喉时火辣辣的滋味至今难忘,又不由想起了水柔清…此刻听何其狂问起,喃喃道:“我倒是觉得酒似乎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不但呛人,醉了还难受得要命。”

何其狂哈哈大笑:“不过对于孩子来说,狂饮痛醉一番,仿佛才有一些长大成人、行走江湖的豪气吧。”小弦大有同感,连连点头,心中挂念何其狂的讲述,催问道:“你们最后偷到酒了么?

何其狂摇头:“不但未偷到酒,反而在酒窖中被值夜的大厨捉了个正着。那时我与小林都只是孩子,他还算有些武功底子,虽拼命护着我,但勉强抵挡几下,终是气力不济,被那守夜的厨师捆成了两个粽子…”这些本是极不光彩的事情,但听何其狂不疾不徐地道来,不见丝毫动容,浑如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厨子是个大胖子,虽未习过武功,力气却是不小,醋钵大的拳头打在身上着实疼痛。但我二人明知理亏,都是一声不哼,也不求饶,只盼他打够了,消了气便放我们走。可不知他当日是受了客人的闲气还是掌柜的教训,把我们绑起来打骂竟不算完,还要拉我们去报官。这下我可先慌了神,心想自己倒是不打紧,就怕小林被杂耍班子扫地出门,岂不是连累了他?于是咬着牙道:‘你砍我一根手指吧,只是不要报官。’那厨子嘿嘿冷笑:‘要你的手指何用?不报官也行,但须得给老子寻点乐子…’那天凤楼是京师最大的酒楼,酒窖中全是酒坛,足有上千个之多。他拿来整整两大坛酒,道:‘你们不是想偷酒喝么?嘿嘿,这酒名叫佛跳墙,算不得什么好酒,却是足够劲道,只要你们一人一坛喝下去,便放你们走…”

想必何其狂对此事印象极深,纵然过了二十年,当年那厨子说的话竟然记得清清楚楚,连冷笑声都模仿了个十足。

“你们喝了么?”小弦神情紧张,仿佛在场的是自己一般。

“能不喝么!我酒量比小林大些,第一个抢上去喝,只盼自己能多喝一些,他就可以少受些罪。”何其狂淡淡一笑,“好一个佛跳墙,我才喝了五六口,肚子里便翻江倒海起来,这时才知酒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那厨子哈哈大笑,抓着我的头发硬往缸里压,我双手被绑,无法挣扎,纵是紧闭嘴巴,那酒却从鼻子里冲进来,呛得我几乎吐出血来…小林急忙抢着来喝,忽又停下不饮,定定望着那胖厨子道:‘这样喝会死人的,你想吃官司么?’他镇定的态度更激怒了那胖厨子,他大吼一声:‘好,不喝酒也行,那就喝老子的尿吧!’说着竟然当真脱下裤子,撒了一碗尿递到我俩面前!”

小弦大惊:“难道你们真的喝了?”何其狂漠然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真有那么一刻,你会不会喝?”小弦拼命摇头:“我决不喝,让他打死我好了!”

何其狂叹道:“我当时亦是如此想,士可杀不可辱,若只有自己一人,定然宁死不从。可为了不让小林受委屈,我抢着要喝那碗臭尿,两个孩子被绑成一团,口中争来抢去,竟然为了那一碗尿!可恶的胖厨子还大笑:‘不要抢,老子等会再屙一泡…’一面说着,一面抓住我的头发,就要硬灌那碗臭尿,我本就被酒激得难受,立刻就吐了出来。只听小林大叫一声:‘你先把他放了,我就喝!’厨子冷笑:‘谁会信你这偷酒的小鬼,先喝一口我再放人。’小林愤声道:‘偷酒的事全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我喝就是,不要逼他,若不然,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一言罢以牙咬舌,看来只要那胖厨子强迫,便会咬舌自尽。

“胖厨子被他慑住,亦怕吃官司,不敢将我们迫急了,当即给我松了绑。我大叫一声,就要上去和他拼命,小林却道:‘小何,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面上血迹淋漓,神色却十分冷静,竟还有些微的笑容,仿佛面前不是那碗尿,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哈哈哈哈,小林啊小林,我永远会记得那一幕,终生不会忘记!”何其狂蓦然狂笑起来,神态似恨郁似狂放,眼中却隐隐泛起了一层漾动的光芒。

小弦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到敬爱的林青竟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实是感同身受。更为林青与何其狂之间的友情所憾动,或许这种“凄惨的友谊”并不值得炫耀,甚至会被人耻笑,但在孩子的心目中,却比江湖人口中的“赴汤蹈火、两胁插刀”弥足珍贵十倍百倍。

何其狂笑了良久方歇:“我听了小林的话,一语不发往外走。我要去寻把刀子,哪怕杀了那胖厨子给他偿命,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兄弟受这样的侮辱…

“谁知那酒劲被门外冷风一吹,尽数涌了上来,迷迷糊糊走了不远,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我才知道小林等我走远后,趁那胖厨子不注意,便拼力一头撞在那碗臭尿上,洒了两人一身。胖厨子恼羞成怒,发狂一般拳打脚踢,小林当即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扔到大街上,差点就此送了一条小命!”

何其狂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一天,我立下了平生第一个誓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变强,决不会再让人欺负!”小弦双拳紧握,眼中喷火。虽然明知林青如今安然无恙,心中那股怒气却无法抑止。

何其狂吐出一口长气:“好容易等小林养好了伤,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他容身的杂耍戏班早已去了外地,两个孩子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小弦敏感,听何其狂说得轻松,却想象得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来银钱替林青治伤,自不免又去偷抢,其中所遇到的艰险委屈此刻却被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不由上前紧紧握住何其狂的手。

何其狂亦是心怀激荡,握着小弦的小手浑如握住了当年的林青,良久后方才继续道:“等小林身体复原,我便打算找那胖厨子报仇!谁知却被小林拉住,他只说了一句话:‘小何,我们如果身具本领,就不会去做人人痛恨的小偷,也不会受人欺负!’这句话,改变了我们的一生。从那一刻起,我们约定离开京师,他往西,我往南,学好本事,十年后再来天凤楼重聚。

“那些四处拜师学艺、辛苦习武的日子也不必提了。仅仅过了几年,我便听说小林在洞庭湖宁芷宫以一人之力破了江湖一十七名暗器高手,被江湖人尊称为暗器之王;既替他高兴,更加紧练功,至少不能输给他…到了第十个年头,我的武功总算已有小成,再度回到了京师。”

小弦舒了口气:“可找到了林叔叔?”何其狂哈哈大笑:“那时小林已是京师中八方名动之一的暗器王,我却并没有先去找他,你不妨猜猜我先要做什么?”小弦叹道:“自然是找那胖厨子报仇。”

“不错,正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其狂目露杀气,“我先来到天凤楼,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胖厨子的下落,才知他已换了主顾,去了另一家酒楼,我又按地址找到那家酒楼,指名道姓让他出来见我…”

小弦连忙问道:“你杀了他么?”何其狂一叹:“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一见我,却抢先问我一句:‘公子可是姓何?’我好生奇怪,按理说这十年来我面目大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得,勉强答应一声,他却是喜笑颜开:‘我总算等到公子了。’我暗想难道他自知当年做法太过分,早料到我要来寻仇?当下便不动声色地问他等我何事。他道:‘一年前暗器王林大侠托我一件事,今口才算有个交代。’我听到小林的名字大吃一惊,难道他已先教训过了这胖厨子?便耐着性子问他小林所托何事。胖厨子道:‘暗器王给了我十两银子,托我请一位姓何的兄弟喝一坛酒,带两句话,再替他做一件事。’我听‘一坛酒’二个字,旧恨涌上,几乎立刻便要发作,又实在好奇小林为何还要给他银子,便强压怒火,继续询问。

“胖厨子说第一句话是七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当即拍桌大怒,小林能忘了当年旧恨,我却忘不了,亏他还猜出我不肯甘休,特意让这胖厨子给我留话。正要发作,谁知胖厨师又说出了第二句话,仍是七个字:仔细看看眼前人。我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十年的时光足以把一个人完全改变,不但当年的孩子己变成了武功高手,那胖厨子竟也苍老了许多,鬓角都己斑白,再不复当初那蛮横霸道的模样。我一时愣住,只听那厨子絮叨不停,原来他年事渐高,终于被天风楼辞退,反是小林替他找了这家酒楼,所以他对小林感激不已,竟将小林当作恩人一般,交托之事更是尽心尽力,对每一个来酒店的客人都来问一句:‘公子可是姓何?’…”

小弦心上涌上无数念头,却不知应该如何表达。林青以德报怨虽然可贵,却实在令他犹如骨梗在喉,极不畅快。

何其狂冷笑:“我可不似小林那么好心,就算不杀他,至少也要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当下拿出一百两银子拍在桌上,指着那一大坛‘佛跳墙’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难事,这一坛酒当场喝下去,银子就是你的。’那一坛酒足有二十斤,胖厨子面露难色,但只稍稍犹豫一下,立刻端起一大坛酒喝下肚去,其间几度呛咳,却仍是拼力灌酒不休…然后我就看见了小林,微笑着来到我面前,仿佛我们并非十年后重遇,而是昨天才见面。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替他喝好不好?’我心中实是不愿,却仍是点点头。谁知那胖厨子却不依地大叫:‘林大侠不要管我,我能喝…’我与小林一齐大笑起来,抢着把那一坛酒喝完,并肩离开了酒楼。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胖厨子。”

“为什么会这样?”小弦呆呆地问。何其狂泰然一笑:“因为那一刻,我竟然发现心底涌出的并不是报仇后的痛快,而是一份突如其来的顿悟。能够让曾经痛恨的仇人如此感激自己,才是最高境界吧!

小弦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怀疑地摇摇头:“那样真的会很快乐么?”

何其狂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与小林习武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当年之仇么?”小弦一震,隐隐捕捉到了何其狂话中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