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狂劝道:“既然如此,你们六人不如带着他早些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让他颐养天年,亦算尽了一份孝道。”

何其狂虽不齿泼墨王为人,毕竟同在京师相处,见他落到如此境地,纵然是咎由自取,亦感恻然,因此信守承诺,也不提泼墨王的名字。

六色春秋无奈,只好扶着泼墨王蹒跚离去。景成像与愚大师本想再问夕阳红一些情况,却见何其狂打了个眼色,心知有所蹊跷,也不再追究。

泼墨王薛风楚名列八方名动之二,处事圆滑,尽管金玉其外,卑劣龌龊,在京师中亦算颇有口碑,却竟然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小弦对泼墨王向无好感,此刻目睹他如此下场,既觉快意,又生同情,不免心潮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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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六色春秋走远,景成像方沉声道:“何兄可见过那施术的凶手么?”

何其狂便把自己与小弦来此迎接四大家族,扶摇无意间撞破在林间发狂画画的泼墨王之事一一说了出来,只是未提及泼墨王的身份:“却不知那位画中女子是何来历?景兄所说的‘离魂舞’又是什么?”

“想不到离魂舞终于又重现江湖!我虽不知那画中女子是何人…”景成像轻叹一声,一字一句道,“但离魂舞却是御泠堂的不传之秘!

“御泠堂!”小弦低声惊呼,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难道宫涤尘也是御泠堂之人?他结结巴巴问道:“景大叔,你能肯定么?

“身中此术之人关元涣乱,终脉要穴移位,刚才那人‘大椎穴’受何兄一指而丝毫无伤,已令我起疑,细察其脉络正是身中离魂舞的症状。”

景成像缓缓解释道:“我虽未亲眼见过离魂舞,但从家族的记载中,知道此舞仅可由绝色女子施展,飘风舞袖、缓歌妖丽,动人心魄至极,一旦被其所惑,神志尽丧,脑海中将仅仅残存一丝苦苦爱慕之情,纠缠一生;若是中术者七日内由我点睛阁的浩然正气救治,尚可望复原,七日之后,神仙难救。如此看来,莫非御泠堂又出了一位女子高手么?”

说到最后一句,景成像脸色己变得阴晴不定。御泠堂野心极大,不知暗中还培植了多少高手,鸣佩峰一役虽令御泠堂元气大伤,他们却依然毁诺祸乱江湖,看此情景,其真正的实力尚未显露出来。

愚大师接口道:“御泠堂与我四大家族争斗近千年,我们自然对他们的武功底数十分清楚。帷幕刀网、屈人剑法、忘忧之步与离魂之舞乃是御泠堂四项绝技,另外据说还有个堂中圣物青霜令,上面记载若十九句谁也参详不透的武学口诀,青霜令使既已出现,青霜令想必已被找回,或许他们已悟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方才有恃无恐,不惜与我四大家族毁诺一战!”

物天成冷笑道:“既然少主已决意与御泠堂反目,有昊空门的支持,就算御泠堂高手再多,我们也决不会输!”

当年天后定下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六十年一度的决战时,只恐一方毁诺,所以立昊空门为双方的决战护法。如今昊空门虽然仅余明将军一人,但凭将军府的雄厚实力,加上四大家族精英齐出,御泠堂实是败面居多。

小弦惊于宫涤尘的身份,对双方的对话听如不闻,又想到在流星堂的地下石室中,青霜令使曾说胖和尚谈歌奉命把他从追捕王手中救出。不由猜想当日在京城外温泉遇见宫涤尘,是否也是御泠堂计划的一部分。

他越想越是心惊,一颗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恨不能立刻赶往吐蕃,向自己敬爱信任的“宫大哥”问个清楚明白。

温泉边与宫涤尘勾指为誓的温暖恍如昨天,移颜指点在身上的刺痛仿若重温,同去将军府、清秋院中打骂笑谑的种种情形历历在目。在小弦的心目中,宫涤尘是好是坏、是否是御泠堂中人都不重要,但若是从一开始他就对自己有所利用,一切的“兄弟”情谊都会在刹那间化为虚无,那才是小弦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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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大师、景成像与何其狂互通情况,此次四大家族除了三大门主外,另带来十五名精英弟子。当即众人按计划化整为零,愚大师与景成像先潜入将军府拜见明将军,物天成率几名弟子在城外安顿,以做接应,其余人则记下联络之法,在京师分头隐匿,等待号令。

四大家族门规森严,不多时众人散去,各自取道入京。愚大师临走前还特意对小弦嘱咐几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景成像、物天成望向小弦的目光则十分复杂,隐含内疚与惶惑。小弦满怀心事,只是随口应承愚大师;何其狂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想到宫涤尘神秘莫测的身份,小弦脑中一片纷乱,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叔叔,我请你做一件事情可好?”

小弦乍然清醒,抬头看去,其余四大家族之人已然离去,温柔乡主水柔梳立于何其狂身旁,而发话之人,正是在她身后的水柔清。水柔清感应到小弦的目光,板起一张俏脸,冷哼一声,扭过头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何其狂呵呵一笑:“水姑娘有话请讲。”水柔清顿了一下,低声道:“我想去见母亲。”

水柔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轻笑道:“此事先放在一边吧,我倒是急于拜访名动天下的骆才女,还是先去白露院再作打算吧。”她言罢朝小弦挤了一下眼睛,“小弦,这些日子我们都会住在白露院,你这个小主人可要好好招待,不许欺负清妹妹哦。”

小弦何等聪明,看到一向矜持的水柔梳挤眉弄眼,顿时明白水柔清还不知水秀已死之事,定然是四大家族怜她孤苦,有意隐瞒了消息。小弦呆呆望着水柔清的侧面,那份期待之情清晰可辨,雾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局面。

幸好何其狂接口道:“哈哈,水乡主光临白露院。小弟大有机会听到你与清幽箫琴合奏,亦是急不可耐,这便请吧。”

水柔梳淡淡道:“久闻骆姑娘箫艺艳惊江湖,柔梳何敢与之并论。能一睹才女芳容,于愿已足,何公子还不快快带路?”她又对水柔清道,“清妹不是也想见见骆才女么,今日便可如愿了。”她仿佛全然忘了水柔清想见水秀的清求。

何其狂倒是配合无间,大笑着当先往前行去。水柔清无奈,只好暂时按捺一下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小弦与水柔清随后而行,听着何其狂与水柔梳谈笑风生,有心想对水柔清问候几句,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偷偷瞅她脸色,水柔清却总有预兆般圆瞪双眸,回望过来。小弦只得连声咳嗽,把头望向别处,只觉得这几里山路真是漫长无休。

水柔梳心细,听得身后两个孩子默然无语,有意开解,转头对小弦笑道:“几个月不见,小弦又长高了些。”

小弦正满怀心事,脱口道:“水、水姐姐也越来越漂亮了。”他本想称呼“姑姑”,忽想到水柔清乃是水柔梳的堂妹,同是“柔”字辈,可不能让“对头”凭空大了自己一辈,临时改称“姐姐”。

四大家族经过上千年代代相传,各族班辈已有偏差,水柔梳本是温柔乡二代弟子,因琴瑟王水秀出走京师,所以也接管温柔乡主之位,比景成像、花嗅香与物天成等人都晚了一辈,只因身为温柔乡主,几人方才平辈论交。况她虽已年近四十,却是风华绝代,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小弦这一声“姐姐”,确是未唤错辈分。

何其狂嘿嘿一笑:“小小年纪便会讨女孩子欢心,果然是后生可畏,颇有我的风范,干脆收你为弟子吧。”

小弦脸上微微一红,对何其狂倒是不必客气:“你很能讨女孩子欢,为什么现在还不成婚?”何其狂佯怒:“好小子,我的私事你也敢管?”

水柔梳替何其狂解窘,轻笑道:“何公子眼高于顶,寻常脂粉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小妹也很好奇,何公子心中的红颜知己到底是何等模样呢。”

何其狂闻言一愣。他一向狂放不羁,亦常去青楼红院厮混,见惯了妍歌艳舞,妒柳纤腰,却还从未有令他怦然心动的佳人。或许是与骆清幽这样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接触多了,一般女子全然不放在眼里。此刻听到水柔梳的无意笑言,这一刹那,生平所结交的环肥燕瘦、青纱翠裙尽跃脑海,终如浮云淡雾般一一隐去,最后留下的影像,居然是泼墨王画中那不辨相貌、冰姿雪容般的舞袖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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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何其狂的玩笑,不多时四人已来到山下。水柔梳望向何其狂,略有些犹像道:“我们就这般入京么?”要知温柔乡主纵以轻纱遮面,亦难掩其风华。若是惹得路人侧目,不免露了痕迹。

何其狂一笑:“且看我给你们变个戏法。”他打声呼哨,一辆马车忽从林边驶出,停在四人身边。赶车的车夫是个相貌普通的汉子,也不多话,只是朝何其狂微微点头。

何其狂十分夸张地一举手:“请水乡主入轿。”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面前的不是马车,而是八抬大轿。

水柔梳心知何其狂早有安排,那马车外表看起来破旧不堪,自是避人耳目,车厢里却都是新铺的坐垫,十分清爽洁净,暗赞何其狂细心,当先落座。

何其狂朝小弦和水柔清眨眨眼睛:“你们两个快上车吧。”

水柔清犹豫一下,终于与小弦一前一后上了车。小弦猜她大概不愿与自己同车,只是不便违逆何其狂,心头沮丧,上车后亦是一言不发,只是抚摸手中的扶摇,水柔清好奇地望一眼小鹰儿,欲言又止。

何其狂与水柔梳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冤家”夹在中间。凌霄公子向来不拘俗礼,在水柔梳面前亦无收敛之迹,隔着小弦开水柔清的玩笑,又提到小弦智斗追捕王、赌坊大胜等“光辉事迹”;水柔梳亦是一改平日矜持,笑语嫣然地朝小弦问个不休,看来两人都有意化解两个孩子间的“恩怨”。反而弄得小弦与水柔清百般不自在,加上道路颠簸,彼此不免略有碰触,又闪电般分开…两个孩子虽是并肩而坐,却尽力保持着一线肉眼难辨的距离。何其狂与水柔梳见状,亦只得暗叹一声,不再言语,气氛显得十分微妙。

渐渐的,小弦耐不得与水柔清之间的沉默,想起自己在水秀墓前暗暗立下的誓言,数度想开口说话,脑海中却是一片紊乱,翻来覆去涌上嘴边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奈何碍于何其狂与水柔梳在旁,话到唇边,终又咽了回去。这一路上心思百转千回,耳中似乎只听到水柔清轻缓的呼吸与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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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入京,并不直接驶往白露院大门,而是来到后墙一条小巷中。趁四周无人,何其狂抱着小弦跃墙而上,水柔梳不紧不慢地随在其后,小弦看到水柔清亦毫不费力地翻越墙头,落地时稍有不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谁知水柔清一抿小嘴,如避蛇蝎般跳开一旁,又飞快地望一眼小弦,垂下了头。

小弦大怒,这一路上的小心翼翼已让他满腹委屈,心头涌上一股傲气:自己何必非要求得她的原谅?反正也不差这样一个朋友,权当自己从未认识过她罢了。

他转念又想到水柔清身为温柔乡弟子,武功高强,有四大家族长辈撑腰,恐怕根本瞧不起自己。虽在水秀墓前立下照顾她的誓言,其实自己的本事远远比不她,誓言形同虚话。日后她怨恨自己也罢,原谅自己也罢,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想到这里,小弦又是自卑,又是难过,他本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若非莫敛锋与水秀之故,早不肯受这份闲气。此时横下心来,故意高高昂起头颅,看也不看水柔清一眼。

墙后正是白露院的后花园,何其狂忽然定下身形,望着水柔梳缓缓道:“水乡主想必知道当年苦慧大师留下的遗言,可否告诉小弟?”

小弦万未料到何其狂突然问出这问题,刚刚松弛的心弦再度绷紧。

水柔梳怔了一下,轻声叹道:“并非小妹不愿告诉何公子,而是此事在小妹心中难辨真伪,实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见何其狂还要追问,又缓缓续道,“其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等玄妙天机原非我辈所能臆度,与其刨根问底,不如顺其自然。无论有没有苦慧大师的那几句谶语,至少我对小弦的态度决不会改变!

小弦脑中一热,以水柔梳的身份与个性,能说出这样的话已令他倍觉感激,咬牙道:“水姐姐不要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水柔梳眼中神色复杂,微微颔首,何其狂慨然长叹,亦住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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