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一晒:“听你说这样的丧气话,似乎我己输定了。”

何其狂大笑:“我只是要你放心一战,无论京师形势如何恶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清幽和小弦都不会有任何事情。”

林青颔首微笑,两人彼此互望,四手紧紧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小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时回头往白露院中望去,口中喃喃道:“明将军是四大家族的少主,林叔叔与他决战,水姐姐不露面还情有可原,怎么连骆姑姑也不出面送行?”

其实在小弦心底还藏着一个念头:想趁机见一面水柔清。这一个月来,水柔清对他避不见面,他也不敢去找她,也不知如今她是否还在恨着自己,是否还会那么冷漠,形同陌路。

何其狂笑道:“你这小家伙操心的事情倒蛮多,小林和清幽早就单独告别了,哪会像我们效此俗礼?”

林青笑道:“小弦不要听他胡说,我可没去见清幽。”何其狂摇头苦笑:“你们两人一个逍遥事外,一个玲珑心思,可真让我参不透。”

林青笑而不答。或许骆清幽只怕影响林青的心清,所以在他与明将军决战之前避而不见,而对于林青来说,也正是知道骆清幽的这份心思,所以才没有特意去找她告别。

这,既是一种彼此珍惜、所以强抑情怀的忍耐,亦是一种河汉迢递、依然灵犀相通的默契。

小弦亦是一愣,心想骆清幽这几日紧闭“无想小筑”不出,连自己见她一面都难,而今日林青先后与水柔梳、容笑风等人辞行,却偏偏避开了骆清幽,两人分明是有意如此,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眼前忽闪过水柔清的面容,林青是故意不见骆清幽,自己却是欲见水柔清而不得…

小弦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自己与水柔清的关系岂能与林、骆二人相比?自己如此挂念她,到底是因为对她有愧于心,还是当真舍不得这个曾经的“好朋友”?一念至此,忽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幸好夜色深沉,林青与何其狂都没有发现小弦的异样。

※※※

一阵风袭来,驰逐的浮云好似悬于空中的纱帐,渐渐沉淀在头顶,遮住了饱满的月色与嵌满广袤天空的星子。天色蓦然黑了下来,令人感觉到一丝莫名的阴冷。

箫声就在此时传来,起初若隐若现,似断似续,渐渐连成一线,调转高昂,越来越响。这箫声循序而来,隐含某种奇异的韵律,一呼一吸都可感应到音乐节拍的逐渐加强,终于充斥于天地间的每一处空隙,填满了那星、月、云、野之间温柔的黑暗,仿佛令星子的光芒亦明亮起来,从沉沦的暗夜中唤醒了一丝光明。

林青、何其狂与小弦顿时静了下来,闭目凝神,捕捉那飘荡于空中的音符。

“铮铮”数响,却是温柔乡主水柔梳亦抚琴以和,却并不喧宾夺主,只是扣着箫声的节奏,发出一个个的单音。

骆清幽感应到水柔梳琴中的敬意,箫声几个起伏后,忽起灿华之调,仿佛春意袭来,一朵朵鲜花竞相绽放,而琴音叮咚清脆,一如绿叶上滴落晶莹的露珠,箫声转而绵延,宛如江水奔腾,千帆鼓荡,琴音玲珑有致,一如平堤雨骤,惊鸟自语;箫声渐入幽远,似远方游者且行且吟,舒卷自如,琴音间关错落,一如木屐踏步,草屐掠风;箫声隐起风雷,若千军待发,侠客持戈,琴音急切铿锵,一如金刃破空、剑芒交锋,箫琴配合无间,似高手过招般密切契合,若演绎着一场场红尘故事,悲喜世情。

琴音越弹越低,终不可闻。而越拔越高的箫声却在疑似断绝的刹那蓦然沉落,就如仙子飞琼舞罢,从九天之上落于凡尘。音调宛转,悠扬不绝,似佳人倚窗,眼望情人渐去渐远,依依难舍、期盼牵挂之意尽在其中…

箫声渐渐低沉,就在听者都以为将会结束之际,突又发出一声高亢入云之调,就如剑客按不住满腹雄志,啸天长问,拔剑将那苍茫前途破开一线。

林青心知骆清幽以箫明志,既表明心迹,亦劝自己不必看重儿女情长。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胸中涌起盖天豪情,随着那曳然而止的箫音发声长啸,声震全城。

何其狂与小弦如痴如醉,脸露怅然,似乎还在侧耳细听那袅袅未散的余音。而骆清幽从头至尾末发一言,一管长箫已说出了她心中所有的话语。

※※※

良久的寂静后,何其狂长叹一声,对林青低声道:“小林可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清幽?”

小弦望着豪气尽露的林青,想象着骆清幽凭窗抚箫,崇拜之情溢满面容。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林青与骆清幽之间看似淡薄、实则深浓的感情:“林叔叔,你把要对骆姑姑说的话悄悄告诉我,我保证等你回来后,再当着你的面告诉她。”

何其狂一愣,随即拍一手叫好。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如果林青能够坦白自己的感情,日后再由小弦当面转告骆清幽,无疑会让两人的感情得到一个质的飞跃。小弦这个想法虽然不免有些孩子气,却是他心目中给林、骆二人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林青神情平静,目光遥望黑丝缎般的夜空,心中却是百念从生。这一刻,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如果早早对她表明心迹,甚至在决战之前明媒正娶,是否会让两个人更快乐些?

可是,明将军就如一座大山一样横在他面前,他没有把握一战功成,所以他不愿“自私”地先享受一份幸福。虽然他知道,那其实也是骆清幽最期盼的幸福。

即使,这份幸福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未来!

这一刻,林青外表如常,思潮起伏。心里忽涌出无数想要对骆清幽说的话,积蓄了数年的如火情怀在胸中喷薄欲出。

如果说林青那英俊刚毅的外表如同风雨不能侵蚀的岩石,那么,他心底对骆清幽的柔情就似那被山石草林所掩盖的一注水潭,平日从不轻易碰触的禁地因那娓娓低诉的箫声琴韵、因何其狂毫无遮掩的友情、因小弦流露的依依之情、因此时此景…而投下一枚小石,激起了千重浪花。

林青终于深吸一口气,望着何其狂轻轻摇头:“小何,我再提醒你几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京师大变将至,明哲保身虽然消极,却是目前最明智的做法。”

当前形势下,京师四派中将军府、太子、泰亲王各自储蓄力量,准备给政敌致命一击,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一触即发,这对千年宿仇之问的对决或许才将决定未来的天下大势。而随着机关王离京、泼墨王疯痴、乱云公子抽身事外、林青远赴战约,逍遥一派仅余凌霄公子与骆清幽。实力反而最为薄弱。在这等情况下,所以林青才特意嘱咐何其狂收起性子,保存实力,尽量远离这场是非。

何其狂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小林放心吧,我自然懂得轻重缓急,这几日决不会惹是生非,就在白露院中摆下酒宴,等你归来罢了。”

他的神态虽然看似轻松,眼中神色却极其郑重。

小弦犹难释怀:“林叔叔,难道你真的没有话儿对骆姑姑说?”

林青微笑,拍拍小弦的肩:“傻孩子,我不必给她留话。因为我想说的,她都知道。”仿佛是怕改变主意,林青一语言罢,更不迟疑,上马飞驰而去。

※※※

小弦与何其狂目送着林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同时叹了一口气。

“何公子,你会不会担心林叔叔?”小弦喃喃道,这句话他可不敢在林青面前问出来。

“面对明将军流转神功,谁又能不担心呢?不过,虽然担心小林,但我也替他开心。因为…”何其狂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淡淡道,“因为,他马上就要去做,他此生最想做的事了!”

第二十章 卿本佳人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依照惯例,元宵节是圣上与民同乐的日子,皇城内宫前的几条大街旁早早站满了禁军。几声炮响,车辇鱼贯而出,领头者金盔金甲,手持丈二铁枪,胯下白马神骏非常,正是朝中大将军明宗越!四品以上的文武大臣按官职大小依次而行,随之是皇室宗亲王侯、太子殿下,然后是内宫嫔妃,最后则是当今皇帝御驾巡城,安抚军民。

天朗日清,暖阳当空。这样一个好天气,似乎也让沉寂许久的京城沾上了一份喜庆之意。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珠环翠绕笑语喧哗,平民百姓们手挑花灯,夹道相迎,一派普天同乐之象。

明将军一身戎装,神威凛凛,金盔遮住了他大半面目,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冷冷扫视着周围的禁卫。

在即将赶往泰山赴暗器王的战约之前,他必须将离京之后的所有事情进行周详考虑,决不允许稍有差池。

这两个多月以来,在泰亲王不露声色的暗中调度下,禁卫中当年随明将军挥军北上、平定四海的官兵皆被调换,更有几名泰亲王亲信将领负责京师几处战略要地,仅此一项,就足可保证泰亲王在即将到来的剧变中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泰亲王根本想不到,这一切早已在明将军的意料之中,若非如此,又怎能诱其谋反,从而一举灭之?

明将军暗自沉思,心头忽生感应,策骑缓行,回头望去,只见太子与内宫总管葛公公正在低头交谈。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乃是一身华服、骑在一匹黄马上的泰亲王。太子与葛公公并未抬头,而泰亲王则对明将军遥遥挥手,面上摆出一副笑容。

明将军微微一凛。三日前他就得到通报,泰亲王深夜入宫面圣,与皇上秘密商议了近两个时辰,不知又有何阴谋。葛公公最得皇上信任,此事绝瞒不住他,但太子府并未派人及时给将军府通报消息,这一点已令他生疑。何况刚才感应到的那两道凝视自己脊背的目光,分明正是太子与葛公公的,可他们为何要故意避开自己的视线?这又意味着什么?

虽然明将军在泰亲王府中安插有内应,但也仅仅能从其人马调动中瞧出他几日内必有异动,无法清楚地了然泰亲王的具体计划,一切只能随机应变。

太子御师管平定计,将军府总管水知寒坐镇、再加上四大家族暗中牵制御泠堂,按理说事情本已是万无一失。但明将军此刻仍觉得不能完全放心,至少太子府的态度暧昧难明。或许这一场看似两利的“合作”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对于京师中最为势弱的太子一系来说,如果能在除掉泰亲王的同时削减将军府的实力,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以管平的谋略,此点不可不防。

明将军心中思索,已有定计。他还留下了一枚足可左右全局的棋子,早在两个月前就已安排妥当,这一点甚至连水知寒亦不知情。

此刻,明将军唤来一名心腹士兵,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他,低低命令几句,然后遥遥对御驾方向欠身一礼,一声长啸,打马扬鞭往城外冲去。

“砰”的几声巨响传来,几朵烟花升上半空,并即刻炸开。周围官兵百姓齐呼万岁,声震云霄。

已然出城的明将军并未停马,只是那被金盔掩住的唇边露出冷冷一笑。他知道,随着自己离开京师前往泰山,那股潜藏着的暗流,将在这看似繁华锦绣的城池背后,澎湃汹涌起来。

※※※

午后,骆清幽独坐窗前,望着墙头那一簇浓绿若碧的迎春花。欲放的花苞正在风中轻轻颤抖,一如她昨夜抚箫送别林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