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次,傅青淮高坐在木椅上,垂眼沉静地看着从地毯尾端爬到了脚边要抱抱的儿子,声线淡淡问:“叫我什么?”

  小豌豆手无意识地紧攥着他的西装裤角,打着奶嗝儿喊:“阿!拔拔……”

  傅青淮微挑眉,修长有力的两指提着他后脖领子,好整以暇地端详了半天:“会叫爸了,那什么时候会叫妈?”

  小豌豆手短,够不着他的肩膀,没牙的嘴巴吐着奶音儿:“拔拔。”

  九个月大的时候。

  小豌豆才知道想要什么,叫爸爸是没用的。

  他学会要玩具,就奶声奶气地叫妈妈。

  馋了想要一口吃的,也叫妈妈。

  只要叫妈妈,傅青淮多半时候都会满足他的小小需求。

  而姜浓偶尔也会带他外出聚餐,新闻台的同事们都格外喜欢这个小人儿,整场聚餐下来,他只要坐在儿童凳椅上努力卖笑,软糯好吃的食物就会到嘴边。

  这时候,梅时雨会用干净的筷子头,沾一点柠檬汁,去点他嘴巴。

  小豌豆被酸得精致的脸蛋都皱巴巴,吧唧尝了下,又朝梅时雨笑。

  梅时雨转头对姜浓说:“你这儿子,脾气真好啊。”

  姜浓用手帕给孩子擦嘴,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口辅食吃的,而言,也笑:“这么小的小孩,还不知道要生气吧。”

  小豌豆眨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看人像极了有柔和的明珠在照着,弯起时就滑过一抹暖色。

  这暖得台里的一众同事们心窝都发软,特别是未婚的,都想去摸一摸小豌豆,也求能像姜浓这般,年纪轻轻就寻个神颜男人,生个软糯可爱的小家伙。

  以至于每次被妈妈带去台里聚餐,小豌豆都是红着脸被抱回家的。

  等他再大一些,开始独立行走,五官生的就更开了,精致得就跟玻璃橱窗里的瓷娃娃一样,除了眼睛像姜浓外,其他部分,都越发像极了傅青淮的模样。

  姜浓闲来整理书房时,翻出了一些厚重的老相册,她用纸巾擦拭去表面的浅浅灰尘,抱到了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她坐在地毯上,鸦青色的裙摆柔滑地顺着脚踝搭着,借着璀璨日光,翻看起了相册。

  傅青淮平时最没把自己外貌当一回事的,鲜少拍照,老宅里也难寻到他年少时的照片,没想到都被他收起,随意丢在了某个角落积灰。

  姜浓从他年幼时开始看,发现如今的小豌豆,简直是傅青淮的翻版,只不过他自幼的神情就已经很清傲,旁边的佣人拿拨浪鼓哄着让他看镜头,也只是抿着嘴巴,将小下巴微微扬起。

  一页页的照片,直到又翻了一页。

  姜浓卷翘眼睫毛轻眨,看到了两人相遇的那年,傅青淮已经是个少年的模样,穿着精致银丝绣纹的上衣和长裤,身姿尤为高挑清瘦,就站在古董架前,似在翻书被抓拍了下来。

  她莹润指尖沿着冰凉质地的相片,一点点临摹般拂过少年的脸和眼鼻,仿佛透过这个,寻找到了记忆中的少年恩人。

  是这一年傅青淮,把她在人世间留了下来。

  玻璃窗的日光变得稍暗些,有些阴影挡住了视线。

  姜浓想换个方向,继而看到傅青淮不知何时步入进来,眼眸轻眨,像是与记忆中一下子重合了,他俊美的脸庞比相片上成熟不少,却依旧令人心动。

  “三哥还以为你待在翻到了什么宝贝。”

  傅青淮走到她旁边,看到厚重精致的相册,微微挑起了俊眉,随即,也就象征性的翻了一下,便来抱她。而姜浓柔声反问:“难道不是宝贝么?”

  这些都是极珍贵的,她要收好,不能任由傅青淮遗忘在某个角落里。

  姜浓又翻了回去几页,指着上面说:“小豌豆跟你长得一样。”

  傅青淮将相册合上,俯首略微靠近些她的脸侧,带着一点烫意的呼吸,近乎都洒在了白嫩的肌肤上,嗓音掺和了许些低笑:“嗯,不然长得不随我,怕是要出事。”

  姜浓被他气息热烘烘着,自然就转移了注意力。

  她腰后没东西靠,稍微一软,就让傅青淮手臂有力地搂了过去。

  两人亲昵的在地毯相依着,光都照在了身上,傅青淮悄然无声息的吻,也落了下来,他先是去亲她的耳朵,沿着逐渐染成淡嫣色的肌肤,又亲到了纤细颈下的锁骨。

  姜浓笑了,也去亲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半响,才听他低声说:

  “三哥还没见过浓浓穿……”

  见傅青淮停了会,她茫然然的:“嗯?”

  “校服。”

  静了几秒。

  姜浓略不自然的扯了扯裙摆,说:“校服有什么好看的。”

  傅青淮却坚持想看十八岁时的姜浓生得什么模样,不看照片,要看本人。

  多数时候,姜浓都是随他胡闹的,被哄了几下,只好去主卧的衣帽间将一些旧衣物翻出,恰好真有套白蓝校服裙。

  姜浓即便婚后,身材也保持的很好,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身丝毫看不出生过一个小豌豆,她抱着衣服,犹豫地看了眼姿态懒散坐在沙发上的傅青淮。

  见他扯过丝绒的窗帘挡光,又揿灭了一盏灯,昏暗似乎能给她鼓起勇气。

  姜浓就站在床尾处,慢慢地将鸦青色的长裙推至脚踝,继而,伸出白皙的手,把搁在一旁的百褶裙拿了过来。全程换衣都有条有序的,一件件的上身,直到将乌锦的长发系成马尾辫。

  她转过身,秋水的眼看向沉默寡言的傅青淮。

  “怎么样?”

  傅青淮也没说好不好,招招手,让她坐到腿上来。

  百褶裙往下是一双白嫩嫩的细腿,连弧度都是好看的,被他滚烫的手掌心覆上,沿着到了臀线。

  姜浓呼吸微紧,下意识去抓他腕骨:“三哥。”

  傅青淮眼神依旧锁着她穿校服的模样,也不移位置,就在这沙发上,他很温柔,自从姜浓养完后,就没有性急过,怕她对这方面会有抵触,都是耐着心。

  不仅如此,也俯耳说着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过程中,告诉姜浓:“三哥要是有幸早些年认识你,一定会跑你学校去。”

  姜浓露在外的肌肤泛粉,有些热,下意识问:“跑我学校去做什么?”

  傅青淮低头,亲她的鼻尖:“去拐你谈恋爱。”

  姜浓稍设想了下这个画面,随着百褶裙离了身,她也窝进男人怀里笑:“不正经。”

  傅青淮还有更不正经的,渐渐的,都没了话,室内的温度倒是一度升高,弥漫在空气中,被窗帘挡着也散不出去……

  此刻紧闭的门外。

  小豌豆透过细细的黑暗门缝,听到了模糊动静,他想去敲门,可惜粉嫩小拳头太弱,磕在门板上都敲不出一丝声响,只能趴着,仰起肉乎乎的精致脸蛋儿,奶声奶气地叫:“拔拔——”

  可惜无人理他。

  过了会,一只导盲犬摇着尾巴过来,咬住他的小裤脚,沿着厚软的地毯一路给拖走了。

  *

  小豌豆有记忆以来,爸爸都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原因很简单,即便爸爸神秘低调都深居简出,也有不少人会主动跑来家里找他玩,这时候,小豌豆要是出现的话,多半都会得到这些人的连声赞美。

  他喜欢待在院里树下喂拖着长长尾羽的孔雀,用软糯糯的小馒头扒碎了,一点点扔过去。

  这天又来了几个找爸爸玩的,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站在门口好久,按个进去,小豌豆不懂大人们的议事,被爸爸从膝盖放下,就迈着小短腿,走路摇摇晃晃地去看孔雀。

  外面阳光正盛,小豌豆都站不太稳,还知道要紧紧扶着红木椅凳,另一只小肉手去拿起盘子的瓜子,想扔个给路过的孔雀吃,结果歪了没瞄准……

  这一扔,不小心扔到了路过燕杭的裤脚。

  燕杭正因为项目的事唯恐遭到傅青淮收拾,猝不防及被这瓜子一砸,他与小豌豆大眼瞪小眼了会,忽而心生一计,就这么重伤致残似的,捂着头部蹲了下来。

  “啊,好痛!!!”

  小豌豆习惯弯成了月牙眼一下子瞪大了,指着演技浮夸的他:“这人讹……我。”

  “痛,我被砸成脑震荡了,有没有人管管!”

  “讹我。”

  “啊啊啊!”

  “什么。”粱澈从院门走进来,直接忽略了伤残人士燕杭,对小豌豆说:“你今晚要吃鹅?”

  小豌豆的奶音慢吞吞地说:“讹——”

  ……

  晚上小豌豆吃不了大白鹅,他还没几颗长牙,都一岁多了吃饭要吃泡得最软的,因此,姜浓还私下担心过健康问题,休息日的时候就把孩子抱去做了全身检查。

  医生说没问题,而傅青淮也安慰她:“都长心了呢,身体难免会长慢一些。”

  小豌豆看似乖巧,实则是有点小腹黑在身上的。

  自从被燕杭讹过后,看见他,都直接迈着小腿绕路走,还会扯着傅青淮的衣角告状,话又说不全:“拔拔——他,会讹人。”

  燕杭狭长的眼微挑,等私下,就拽着他的口水兜警告:“还敢不敢告状?下次小心我把你奶嘴都给拔了,还爸爸——”

  最后在燕杭胜之不武的威胁下,小豌豆知道细胳膊拗不过他大腿,只能乖乖摇头。

  除了怕燕杭外,小豌豆还怕那种毛茸茸的小虫子。

  看到了就要避退三尺远,要是路上有个挡道,他就不敢走路了,腿都是抖的。

  傅青淮精致的长指捏了捏他肉乎乎脸蛋,问:“除了怕虫子,你还怕什么?”

  “怕燕杭叔叔讹我。”

  “——”

  *

  小豌豆到一岁半的时候,说话慢这个习惯才慢慢地被改善过来,傅青淮每日都会给他看新闻联播的视频,而这个年纪的孩童,正是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学的时候。他偶尔坐在爸爸怀里,瞌睡到一半,会忽然冒出句英文单词来。

  而傅青淮经常用英文和法语,交换着读一些机密文件给他听。

  别人家小朋友睡前故事都是可可爱爱的,而小豌豆就生来与众不同,他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最后都会把那些机密文件撕下来,趁着爸爸不在的时候,拿去给导盲犬垫屁股。

  以至于阎宁会经常发现,傅总桌上的文件莫名又少了一两页。

  还得去狗窝里找。

  但是没有人会说小豌豆半句不是,他对谁都很贴心,小脑袋瓜子还会记阎宁的生日,贴心地跟爸爸提议:“我们送阎叔叔一个大房子吧。”

  阎宁有被感动到。

  而另一位粱澈就酸唧唧的冒出声:“为什么不送我大房子?”

  小豌豆眯着月牙笑:“因为粱叔叔要跟我住一辈子呀。”

  粱澈瞬间被治愈了,抡起袖子说:“今晚吃鹅不,叔现在去给你杀。”

  ……

  寂静的奢华书房里,小豌豆又到了看新闻联播的时候了。

  他记得时间,很乖巧地跑进来,继而往端坐在书桌前的傅青淮左腿的西装裤角往上爬,一路哼唧哼唧的,直到爬到膝盖上。

  随即。

  线条冰冷的黑色电脑被打开,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

  光影照映着傅青淮那张俊美鲜明的脸孔,肤色偏冷白,神情却温和,小豌豆眨巴着大眼睛看了好久,又回到光滑如镜的屏幕上。

  屏幕很干净,只有个保密的文件夹,被命名为:

  「唯一纯白的山茶花。」

  里面都是他每日观看的新闻联播视频,都有姜浓的主持身影,上百条都有,都是她。

第77章

  沈洐是姜浓定下婚期后,才想去治眼的。

  他突如其来的一天,想看到女儿穿婚纱的模样,于是,就扔掉了拐杖,将千里之外的沈家御用医生叫过来了,治疗的过程都是在医院进行,分三个疗程,还得用针灸。

  而每次都是姜浓陪他来,耐心地了解着病情,治疗后有几成能复明。

  沈洐怕她累着,一边要在新闻台工作,一边又得试婚纱,忙于年底婚礼的事宜,如今还得抽空关心他眼睛,于是就不让她陪着了,说是眼睛要真能治痊愈的话,就算是给她个额外惊喜。

  而姜浓确实很忙,傅家除了养尊处优的老祖宗外,就没有能理事的女性长辈了。

  她身为主母,大小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肩上,特别是办盛大的婚礼,得请哪些宾客,整个流程策划都是得亲力亲为的,需要她点头的事一大堆。

  比如婚礼上的主持人和证婚人,姜浓选了梅时雨和季如琢。

  还有什么宾客要位于主桌,哪些又有恩怨不能坐在一起,这些豪门秘史,她都是听粱澈八卦提起的,继而去重新拟定名单。

  而傅锦明脑梗瘫着不能外出,另一位大哥傅秋生。

  姜浓就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请了。

  等晚上傅青淮回到家,姜浓泡了杯清茶给他,两人一起坐在丝绒的沙发上,落地灯照下来,她雪白的手腕抬起,去拿起名册翻,跟他温柔的说都请了谁。

  未了,话顿片刻,几分犹豫地问:“大哥要请吗?”

  整个豪门都听说过风声,傅家两位爷,被傅青淮这个家主逐出了家门。

  等于说是不合已经到了明面上,要是又把人请来,怕是要惹起闲谈。

  姜浓眼眉的顾虑落在了傅青淮眼里,他精致修长的指骨端着茶轻抿,润过喉咙,嗓音就显得低低淡淡的:“为什么不请,三哥这辈子也就当一回新郎,傅锦明要愿意来看,我都能叫两个秘书过去把他抬来。”

  姜浓默默地将抽出一张空白的结婚请帖,字迹端正写下傅秋生的名字。

  她也给汪婉芙和姜岑寄了婚帖过去,无论怎么说,姜家养育了她近二十年是事实,而关于是在养父母家出嫁,还是在江城沈家出嫁,这点上,还起了一点小争论。

  姜岑的意思是在他这边嫁,毕竟姜浓是姓姜,关系再怎么疏离,她还有个弟弟在家的。

  沈家那边意思,姜浓是沈家血脉相连的子孙,父亲还在,自然得在江城出嫁了,到时候用私人飞机,一来一往的也用不着几个时间。

  两家人都不愿意退让,闹到最后,决策权是在傅青淮手上。

  他提醒姜浓:“山顶别墅的房产上写的是你一个名字,就在这里出嫁,三哥接你去傅家。”

  比起自幼长大的姜家,与陌生的沈家。

  姜浓整颗心都是偏向给了她家温暖的山顶别墅,最终出嫁的地方也定好了。

  接下来一些布置婚礼现场,选酒店场地都是交给傅青淮来弄,他选的是玫瑰庄园,在婚礼前一周,专门空运了数万朵的艳色玫瑰花过来,又请了专业的人来养护。

  连姜浓要穿的婚纱,敬酒用的晚礼服,都是他一手操办。

  她开始一身轻,只要美美的等到黄道吉日那天就好。

  时间过得很快,姜浓还抱着儿子软乎乎的小身子熟睡时,迷迷糊糊地,就让人扒拉出了温暖被窝,室内暖气开的高,即便穿着一条蕾丝吊带裙,纤细雪白的胳臂也不会冷。

  把她往浴室推的是沈珈禾,也是今天婚礼的伴娘。

  “我的新娘子,你是不是忘记结婚的事了?”

  姜浓轻轻打了个哈欠,昨晚她播完新闻节目,还帮同事带了个班,回来就太晚了,也没注意别墅里外都被装饰得很喜气,正会儿困倦很浓,继而,被沈珈禾一个冷毛巾呼脸醒来。

  安静半响,她白皙的手指扯下毛巾,略一丝紧张地问:“傅青淮来迎我了?”

  “这倒没。”沈珈禾是说:“化妆团队来了。”

  她身为明星,平时没少一大清早就起来化妆做造型,在这方面可谓是经验丰富,帮姜浓算着时间的,又贴心的煮了红豆鸡蛋汤给她喝。

  “先暖暖胃,这婚纱穿在身上,没个十来小时是脱不下来的,不补充点体力话,会累死。”

  姜浓的婚纱是傅青淮请了已经退隐的皇室级别设计大师为她量身定制的,洁白色的婚纱还镶坠满了宝石,拖地裙尾华丽且高贵,在自然的日光下璀璨至极。

  想穿上,几乎得十来个人一起帮她穿,不过上身效果是极美的,考虑到她家风传统保守,柔嫩的双肩处还用了一层轻纱柔柔的裹着,也衬得肤色白皙得晃眼。

  沈珈禾在她被勾勒的极细腰肢摸了一把,柔软的跟丝绸缎子似的,手感极好:“宝贝,你这身材绝了。”

  姜浓涂抹上了胭脂口红,略点一点艳色的唇扬起了笑。

  她做造型的空隙里,窝在床上熟睡的小豌豆也醒了,猛一见清冷宽敞的主卧和衣帽间有那么多大人,小肉手又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啊了声:“我做梦了耶。”

  “那你可梦见姨姨了哦。”沈珈禾把小人儿抱了起来,去亲他滑嫩脸蛋,妩媚的眼尾勾着笑:“没想到吧,做的梦这么香艳……”

  小豌豆无辜眨巴着眼睛,奶音上扬:“漂亮姨姨。”

  沈珈禾把他往浴室抱,慢悠悠的说:“叫的这么甜,姨姨给你刷牙洗脸吧。”

  ……

  早间十点过半。

  姜浓已经梳妆打扮好,就坐在床边,宽敞的室内也清空了人。

  宾客都在楼下,隐约有欢笑声清晰地传上来,她指尖无意识转动着那枚粉色钻戒,在柔和的日光下,手细长,连带肌肤都是质地暖玉的颜色。

  她端坐了会,随即又摸索到旁边的手机。

  没忍住,去给傅青淮发了条消息:「你来了吗?」

  婚礼前三天,两人都规矩按照沥城的风俗,就不宜再见面了。

  而他把儿子送了过来陪她,就是怕她一个人会内心忐忑,先前没这方面感觉,这会儿紧张是一阵一阵的,姜浓捂着手机,连指侧都隐隐发烫。

  这时。

  紧闭的主卧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下,很轻,却让姜浓下意识心跳了下,启唇柔声问:“谁?“

  “是爸爸。”

  沈洐的嗓音低沉传来,就在门外。

  姜浓呼吸微松,想来也不可能是傅青淮来了,她还没穿高跟鞋,雪白的小脚沿着床边滑下,一边小心翼翼提起厚重的洁白裙摆,将房门缓缓打开。

  走廊上,沈洐今日嫁女,一身藏青色格纹的西服,料子法兰绒质地,衬得英俊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他双眼被白纱缠绕着,仿佛还不能立刻视物。

  程斯成在旁边说:“医生嘱咐,九叔可以看一小会儿。”

  姜浓表情意外,继而是惊喜的。

  沈洐的治疗还算成功,上次拆纱布时,已经能看到隐约模糊的影子。

  没事先跟她说,是怕希望落空。

  姜浓赶紧把父亲请进房内沙发处,四下也无人打扰,她正要接过程斯成递来的剪刀,又被他猛地收了回去:“新娘子大喜之日,碰这个不吉利。”

  程斯成是个讲究人,帮她把沈洐后脑勺的纱带剪散了,才让她解下。

  姜浓屏住呼吸,手指缠着一圈圈的松开,逐渐地,沈洐紧闭的双眼也露了出来,他还没睁开,似得缓缓,适应一下室内的明媚亮度。

  “爸?”

  半响,沈洐听见她极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是紧张的。

  他安抚般拍了拍姜浓的手,浓密很长的睫毛睁开了些,随着光刺入,视线也从模糊不清到了隐约见到一抹纤细白色的身影。

  黑暗是一点点散去的,就如同浓雾般散掉。

  沈洐从未想过还能有重见光明的这天,他完全睁开眼,恍然间,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解宜夏站在眼前,一时间就这么僵硬着,看她靠近些,玻璃窗照射进来的明媚光线都照在她侧颜上。

  姜浓的眉眼稍精致些,轮廓像是雕琢近乎到了完美程度,妆容在她脸上也没留下刻意修饰的痕迹,垂下时,连低落的卷翘睫毛的柔和弧度都异常清晰可见。

  沈洐近乎失神的望着,怕呼吸重一点,就会惊扰了这幕。

  他眼底逐渐被泪光浸得湿红,骨节匀称的手掌也在无人察觉的震抖着,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年久失修的怀表,金属盖子上放着张解宜夏的照片,边缘已经略黄。

  沈洐看着怀表这照片,在看穿着洁白婚纱的姜浓,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低沉磁性的声线里克制着激动情感:“你跟你母亲,真的很像。”

  姜浓清水似的漂亮眼睛望着沈洐,浮出一丝泪意。

  沈洐说:“爸爸可以抱抱你吗?”

  姜浓点头,看着沈洐连伸出手都是小心翼翼的,怕破碎了般,指腹摸了摸她脸,才把人轻轻抱了一下,只是极短暂,继而,沈洐极快擦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珠,去将口袋的墨镜给戴上。

  “这大喜的日子,不该惹你哭。”他看姜浓也在激动的落泪,去找纸巾,动作略显生疏的,给她擦。

  又怕擦去画好的新娘妆容,只能格外仔细,略有些自责。

  这一刻,姜浓静静的看着沈洐,他复明那瞬间,定是遗憾满身的,也想念着解宜夏若是有机会穿上婚纱的模样。

  程斯成争分夺秒地算着时间,在旁低声提醒:“九叔,医生就在楼下,等着帮你把眼睛处理一下。”

  还没痊愈,长久见光不太好。

  沈洐发红的眼睛已经感到了刺痛,要避着日光,也不能流眼泪。

  姜浓拍了拍他肩膀,柔声说:“爸爸快去吧。”

  她尽量笑,即便父亲眼睛已经闭上,也想笑的好看些,未了,又说:“把眼治好,日后,您还要看着我幸福一辈子。”

  *

  傅青淮是算着吉时来的,比起她就请了一位伴娘,伴郎团就有数位,都是平时与新郎交好,在京圈有头有脸的贵公子们。

  沈珈禾透过窗看外面,觉得自己小身板是拦不住的。

  她把门关上,求生欲很强的交给门外的姜湛:“小舅子,那些哥哥们就靠你拦了啊。”

  姜湛的战斗力也不行,楚绥上来就把他给搂住,狐狸眼眯笑:“听说你念军校的?来,跟哥哥去旁边聊一会学业的事。”

  没了小舅子挡道,想进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门被打开。

  那一刻上午的阳光正好,清晰明媚的照在姜浓身上,将装饰着钻石的洁白婚纱照得微微发亮,整个人宛如笼罩了一抹仙气般,美到让人忘俗。

  傅青淮看到她,反而不急了,将想进来的人都关在了外面。

  沈珈禾已经自动将自己藏在了衣帽间,很识趣,没有惊扰新人的独处。

  这扇门隔断了喧闹的人声,傅青淮低头看她,俊美的脸庞也同样映着光,黑如鸦羽的眼睫下,视线是滚烫的,一直锁着她的模样,慢慢地,去亲那微微笑的唇。

  他在楼下定是喝过了茶,姜浓从抵了进来唇舌,能尝到清茶味。

  吻了会,随着傅青淮那股独特的梵香气息越发近,他停下,又贴着她唇温声说:“嫁给三哥,好不好?”

  姜浓被惹笑,眼泪退了回去:“哪有人,孩子都生了,才来问这个。”

  “仪式感总要有的。”傅青淮去握住她戴戒指的手,温柔捏着,哄她点个头:“看来三哥诚意不太够,给浓浓跪下求个婚?”

  见他真的要屈膝跪地,姜浓葱白纤细的手去拦着,红唇弯起透着艳色:“楚绥他们等会要撞门了,见你这样跪,怕要拿来笑你个几年,别跪了,我愿意——三哥,快起来吧。”

  傅青淮眼底浮笑,又去亲她的唇。

  姜浓慢慢的伸手抱住他脖子,尽量避免弄皱男人极正式的纯黑色新郎西装,仰头去回吻的一瞬间,被他给稳稳地抱了起来,仿佛在告诉她,这辈子都不会松手了的。

  “三哥带你回家。”

  傅青淮低而温柔的声线很是动听,说完这句,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抱着她往外走。

  姜浓的婚纱裙尾很长,搭着他有力的手臂垂坠到地,一路走下来,别墅的旋转楼梯和客厅都站在亲朋好友,在众人的一声声祝福下,出了山顶别墅这扇大门。

  上车前。

  姜浓睫毛被泪意浸得微微湿润,下意识回望了一下,看到了父亲沈洐的高挺身影就站在门口处,与弟弟姜湛静静站在一处,目送着她出嫁离开。

第78章

  晚间六点过半,季如琢得到医院特批,能出来一晚上,他来到玫瑰庄园,受邀前来的宾客都陆陆续续到场了,步入宴会厅,一身燕麦色西服衬得气度格外温和优雅,也引起不少人侧目。

  他没现身前,众人都猜今晚的证婚人会是谁。

  梅时雨已经接了主持的活,全程站在台上最耀眼的位置,还很不要脸说是他。

  新闻台的同事们都围绕坐在离主桌很近的地方,以冬至为首,看到季如琢,双眼冒桃心,就差没有发出迷妹的尖叫:

  “这是姜主播的证婚人吗?”

  “听说他大有来头,是古玩行内最盛名的古董鉴定师,多少人想请他一双眼用用,都请不到呢。”

  “怎么瞧着像是病美男一样,谁知道结婚了没,能要到联系方式么?”

  “回头找姜主播要,无名指上没戒指,肯定单着呢。”

  季如琢出现后,主桌那边的梅时雨朝他招手。

  两人在台上等会得互相配合,要提前熟一下,梅时雨给他递烟。

  季如琢稍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落座,淡声婉拒:“抽不了。”

  梅时雨今晚打扮得一身暗红,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带着慵懒的散装粤语口音:“一根不碍事的。”

  季如琢很平静说:“我肺癌。”

  梅时雨的热情瞬间收了回去,尴尬地拿烟敲了敲桌子:“这样啊。”

  两人不尴不尬处着,好在他从事新闻行业的,又惯会攀权富贵,压根没有冷场的时候,过会,看到又有人从宴会厅走进来,梅时雨如同交际花般,跟季如琢低声窃语:“看到两个双生子没,仅次于主桌那边坐着,是泗城谢家的,哥哥叫谢忱岸,被钦定为了下一任家主。”

  他早就寻姜浓要了全部宾客的名单,但凡哪位身份贵重点的,都门儿清。

  季如琢脾性温润儒雅,很有耐心听着。

  梅时雨又说:“台上这会儿弹钢琴叫邵明珠,是邵氏集团的爱女,家里最近大张旗鼓的选婿呢,表现好一点,说不定能被选中。”

  过了会。

  “傅容与携爱妻来了……看到穿旗袍的那位美人儿没有,她啊,是非遗苏绣的传承人谢音楼,之前还上过宣传节目,我瞧着,本人确实不上镜,私下美得天香国色,绝了。”

  “说起来,傅容与还得管我们傅总叫一声小叔。”梅时雨拿出小本本记一下,唇间念念有词:“他爱妻就是谢家隐世的大小姐,那傅总跟谢家也沾亲带故的,都是自家人。”

  最后,谢家的后面,被他标注写下:「可攀。」

  又过会儿。

  傅容与一身浅灰色西装走了过来,他牵着谢音楼的手,坐在主桌这边,邻座就是梅时雨,离得近,他都能听见谢音楼在说:“坐这行吗?你小叔主桌宾客名单可没有你。”

  都没有还敢坐过来啊。

  梅时雨悄悄地偷窥一眼,见谢音楼雪白指节卷着宾客名单,笑意落下时,眼尾处一颗胭脂色泪痣似在肌肤点缀着,说不出的明媚感就浮了出来。

  绝了。

  这泪痣,可真会生啊。

  傅容与挺懒散的坐着,明晰的精致脸庞被璀璨的光照着,能看到他的薄唇勾勒起了似笑非笑弧度:“我们是主人家,你见哪个宾客名单上会写主家名字?”

  谢音楼轻抬艳若桃李的脸蛋,露出淡笑:“侄儿辈分却摆长辈架子,可以啊芙蓉鱼。”

  傅容与长指去摸她脸,堂而皇之,都不避着谁:“没规矩,叫老公。”

  “……”

  梅时雨的转过头,细数一下主桌的位置,似乎是有两个是空出来的,没有写名字。

  七点左右。

  佟书兰和傅家嫡系长辈们都陆续到场了,坐的是另一桌主桌,与沈洐同坐。

  同时来的,还有姜岑和汪婉芙夫妇两人,他这一出场,落在新闻台的同事们眼里,也算是侧面证实了姜浓是前台长养女的传闻。

  姜岑跟康岩朔不深不浅的聊了几句,而汪婉芙一袭紫色优雅旗袍端庄坐着,她是以新娘的母亲身份出席,自然得怎么优雅怎么来了,视线扫了半圈,恰好对视上佟书兰。

  到底是十来年未见,也有些尴尬。

  所以两人对话,都是简单又客气。

  汪婉芙说:“多少年没见了,您身体还健朗吗?”

  佟书兰说:“囡囡辛苦你们养育多年,辛苦了。”

  等回答完彼此的话,就互相一笑,保持沉默。

  *

  整个奢华的婚宴现场很热闹,繁杂的流程诸多,而姜浓没有请其他媒体记者来,她独家婚礼的新闻都给了文娱中心的程让主播。

  这也是婚礼上最忙碌的同事了,要拍照录像,还不忘遇见个大人物就妄想采访一下。

  而最嚣张的,还是要数梅时雨。

  他活像是押对了注,只要跟着姜浓,如今也算是有京圈背景的了,旁人问起新娘新郎的事,他长指理了理端正领带,是很有话讲的:“我们姜主播啊,跟傅总的一段天赐姻缘,要从一次演播厅哮喘开始说起……”

  康岩朔:“是该从邀我的那场酒局说起。”

  伴郎团之一的商乐行:“三哥和嫂子初识,不是要从藏月拍卖会那次说起?”

  大家把目光都整齐放在了作为证婚人的季如琢身上,见他淡淡一笑:“浓浓和傅总的缘分,应该要从十多年前一场难遇的暴风雨上说起。”

  无论是从哪个时间段说起,两人之间最终情投意合是必然的结果……

  宴会厅的璀璨灯光都暗了下来,不知谁喊了声:“新娘子来了。”

  季如琢一身燕麦色西服,优雅地站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借着从天而降一束光,看到光影的尽头,姜浓穿着洁白的婚纱缓缓出现,她挽着沈洐的手,面带微笑朝着站在中央的傅青淮,一步步地,走进了自己幸福的世界里。

  在两人交换戒指的那可,台下的人非常激烈的鼓掌,不知暗角里哪儿的小奶音喊着:“亲亲一个。”

  燕杭赶紧把小豌豆的嘴巴捂住了,冷白清隽的侧颜上神情震惊:“不是我教的!”

  台上。

  傅青淮将自己的新娘抱入怀,俊美的脸贴着她额头。

  “浓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