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整时分。

  苏荷站在梦境里,季如琢为自己烤吐司的地方出神了许久,才把整个公寓里外碰过的地方,用过的东西,都丝毫不差的放回了原位。

  她出了门,司机送到离医院附近的繁华街道,因为路况堵塞很严重,看样子,没个半小时,是无法再往前移动一步。

  苏荷拎着御寒的毛呢大衣,亲手推开车门,细细的高跟鞋踩稳地,对司机说:“这段路我走过去,你回去吧。”

  她如今骄纵的性情改了不少,换以前指不定得发一场火。

  司机望着苏荷远去的纤瘦身影,也不知这算好不好。

  ……

  步行的话,就没那么堵了。

  只不过见季如琢的时间门要迟了二十来分钟,苏荷一边走,小心避让着急匆匆地人群,以免被冲撞到,在经过一家新开业的婚纱店时,忽而停了下来。

  挂在橱窗前的一件雪白婚纱,正透过玻璃反射的光晕,与她身影完美重叠一起。

  苏荷恍神看了好久,直到店员推门出来,才继续往医院方向走去。

  来的时候。

  护士已经例行检查完了季如琢的身体状况,病房内透着风,将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淡去不少,苏荷进来,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悠闲地翻阅着早间门报纸,似听到了步音,才缓缓放下。

  “今日迟了三十分钟零七秒。”季如琢准精准的念出时间门,薄唇勾起优雅至极的弧度。

  他在医院闲来无事,一分一秒的事都记得清楚。

  苏荷搁下雪白腕间门的大衣,扔在了椅子挂着,走过来时,语气控诉说:“遇上堵车了,我沿街走来的,肯定又是这老天爷跟我来抢你的时间门。”

  要有小记仇本的话,苏荷一定得记下这笔账。

  真是稍不留神,就少见了季如琢半个小时。

  她抬起微凉的手,指尖沿着他的额际轻轻拂过,还说:“早知道堵车,我就提早一个小时出门了。”

  季如琢眼底笑意浮现,懒散地靠在枕头上瞧着她低声抱怨的模样,耐心听完,才悠悠一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今天开心点?”

  “嗯?”

  “或者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低缓的声线刚落地,苏荷就想了起来,抬起睫毛重新看了过去。

  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勾勒出他瘦削优雅的身形,许是那个早晨的梦缘故,这会儿连看他,都看得格外仔细,他是那种连长指卷起报纸都能显得格外雅正的男人,如今却只能病卧在这里度日。

  苏荷视线又一垂,落在季如琢的病服袖口上,轻声说:“我想穿婚纱。”

  季如琢重复她的话:“穿婚纱?”

  苏荷点头,跟他说起路上经过一家婚纱店,看中了玻璃橱柜里的那件,也不知会落到谁家,想到这些,她戛然止住了话题,那张漂亮的唇最后也不在说任何的话。

  反观季如琢从容不迫地下床,在苏荷茫然的注视下,他从病房的衣柜里拿出一套休闲的西装,削瘦的病容永远都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今日就允我肆意一回。”

  苏荷下意识想拒绝:“你的病。”

  “出去透口气的功夫,很快就回来。”季如琢力道极柔按住她想拦住的手,随即,当着面,也不避嫌,举止优雅地将病服脱下,自然光的照映下,他病以来,这副躯体也削瘦不少,锁骨变得更突出,还有腰,细到感觉都能让一个正常女人自叹不如。

  苏荷还发现,原本裁剪合身的休闲西装,搁在衣柜半年没穿,也变得宽松许些。

  季如琢将袖口往上折,露出半截腕骨,清清爽爽的,什么都没佩戴:“那家婚纱店开在哪?接下来要累你指路了。”

  半个小时后。

  护士来查房,一推开门,整个病房空荡荡的,床上被子半掀,报纸掉在了地上。

  唯有窗帘随着风轻飘飘的浮动,四周也早就没了人。

  ……

  苏荷带季如琢,来到了那家婚纱店,索性挂在玻璃橱柜里的那件还在。

  店员一看到她,就把人认了出来:“你上午路过这,停在我们店前看了好久。”

  苏荷仿佛心思被揭破般,明媚的脸上略红。

  而店员俨然已经自动,将两人认成是即将成婚的夫妻,热情介绍起店里的婚纱。季如琢站在一旁,隔空指了指玻璃橱柜的那件:“就它。”

  继而,两指轻轻点了下苏荷的肩膀,温声道:“去试一试。”

  店员取下婚纱,热情地引她到墨绿色丝绒垂地的帘子内,一路都在夸赞季如琢的雅姿,声称他是店里最好看的一个新郎了,还询问能不能拍个照,挂在店里宣传。

  苏荷没有打断,处于私心,也没有解释什么。

  只是被问起婚期时。

  她望着极宽幅的落地镜许久,指尖拂过腰间门的水晶纱,声音很低说:“今天吧。”

  这件婚纱价格或许都不如,她衣柜里任何一件礼服要来的贵重。

  但是苏荷喜爱极了,掀开遮挡的帘子走出去,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季如琢的身影,见他坐在新郎专属的休息区域等待,便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走到了跟前。

  停下时,苏荷忽然有点不太自信:“你觉得我穿婚纱好看吗?”

  季如琢低垂的眼神很温柔,极近距离之下,就连她紧张到微颤的睫毛都看得清楚,抬手将精致侧脸的发丝拂去,清润的音色也低了三分:“你穿婚纱的模样,漂亮得像公主。”

  苏荷被哄得笑弯了眼,随即低下头,认真打量起了自己这件婚纱,灯光一照,美好到仿佛晕染了层珍珠光般,瞧着什么都好,只是纤细的手指略有些空荡荡的。

  没有婚戒,季如琢说:“是我考虑不周。”

  苏荷心情依旧很好,主动挽起他的手臂:“没关系的,有你在就行。”

  话音刚落地,摄像机拍照声忽然响起。

  苏荷讶异的循声望过去,是那位夸赞季如琢好看的店员,举着相机说:“苏小姐,可以吗?”

  “可以吗?”苏荷却去问季如琢,眼中有憧憬。

  她是想拍一组婚纱照的,指尖悄悄地,刮着着他的西装袖口。

  季如琢思绪几许,微侧过平静的脸庞,播出的语调不怒不喜,先是制止了店员继续给两人拍照,显然这个态度已经很明确,就在苏荷手沿着他西装面料要滑下,却被握住。

  苏荷抬起头,失落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她就是这样,生来什么情绪都不掩饰,倒是让季如琢笑了:“你是将来洛城首富苏家唯一的女继承人,就算被宣传,也是登新闻财经报纸上的,倘若被媒体发现婚纱照挂在一家名不经传的店里,倒是不像话了。”

  他话说的漂亮,苏荷小声埋怨:“我又不怕。”

  季如琢无声地对她摇摇头,连拒绝都是温柔的。

  苏荷只好趁着他去付款时,找来方才那位店员讨要相机里抓拍的照片,还没删掉,当场就直接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如获似宝般,垂下睫毛瞧了好半天,又笑了。

  ……

  季如琢回来后。

  苏荷没有去换下这身婚纱,歪理一大套,挽着他说:“这件婚纱是你买给我的,花了钱,才穿几分钟多浪费,今天我都要穿着!”

  季如琢擅自出了院,就是想哄她高兴的,见不换,就将西装外套给她披着。

  “你不能着凉!”苏荷要脱,却被握住纤细的手。

  季如琢长指顺着她如白玉般剔透的手背肌肤,滑到了指尖,缓缓十指相扣住,温声说:“我这身子骨,还没到弱不禁风的程度。”

  苏荷想了想:“我穿自己的大衣吧。”

  怎料季如琢也学她歪理,推开婚纱店的玻璃门间门,嗓音淡淡传来:“我喜欢极了你现在这样。”

  苏荷彻底没了脾气,还有什么不能依他的?

  两人十指相扣就这么闲逛走在街头,好在有暖阳出来,又无风了,淡金色的光线洒在身上都是暖的,她被季如琢这般牵着,又一手提着婚纱裙摆,瞬间门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注视。

  苏荷突然开玩笑道:“前面好像是民政局。”

  季如琢脚步未停,也同她玩笑:“嗯,可惜我们身份证都没带,不然进去坐坐也好。”

  “你真是——”苏荷话哽在唇边。

  季如琢问:“什么?”

  苏荷:“什么都吓唬不住你。”

  季如琢往前走了半步,一回头,就能清晰地看着她精致明媚的脸蛋,坦然直视着。

  苏荷是受不住这目光的,再出声:“结婚的话,还要做什么?”

  要宴请四方宾客来祝贺——

  可惜两人不是真结婚,苏家更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一位久病不愈的人。

  所以苏荷除了这身婚纱外,在他这,什么都得不到。

  季如琢停在了街旁的老字号餐厅前,牵着她继续:“陪我吃点。”

  说陪他吃,苏荷却知道,如今季如琢这副身体忌口的东西多,也吃不了什么。

  但是季如琢往餐桌前一坐,近乎将菜单上的每道招牌都点了,还点了酒。

  老板看了他病容两眼,又看了下穿着婚纱的苏荷,压下心底的古怪,倒没有劝他说,这些十人都吃不完,何况是两个看似食量就不是很大的。

  菜上的快,每一道端上桌时,季如琢秀长精致的手都会拾起筷子,夹了些放在苏荷碗里,就连伺候人,都不带起一丝差乱的声响。

  苏荷吃着,却跟吃醋似的:“这些江南菜,你也擅长。”

  季如琢唇角微微带着笑:“勉强拿的出手。”

  苏荷瞅着他:“你是不是为姜浓学的?”

  季如琢坐姿优雅且闲适,用精致的银色勺子为她搅拌着鲅肺汤,散着热气,回忆着说:“最先擅长做一手江南菜的是姜浓,我尝过几回,觉得很合胃口,便买了几本书学。”

  所以严格算起来,谈不上为了谁去学的。

  季如琢的话,让苏荷那点儿醋意立刻就消散了,接过精致的瓷碗,抿了口汤。

  很香,已经不烫舌尖了。

  她苏家教的规矩里,偏少了条吃饭时不能多言。

  苏荷很喜欢缠着他天南地北的闲聊,虽季如琢从不过问苏家一切,她还是喜欢说:“我有个发小,都离了三次婚了,这次不知抽哪门风,可劲儿讨好我家小老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给他送来。”

  季如琢长指握着玻璃水杯,淡定自若喝了口。

  苏荷的情显然都耗尽在了他身上,对旁人是分不出一丝的,明媚的脸蛋表情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发小的心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肯定是图我家钱了!”

  餐桌上的灯有几片羽毛,柔和的光晕正洒在季如琢的面容上,他哪怕病了,也分毫不影响微笑挂在唇边,瞧着与人和善相处的样子,实则透着股离近了才能察觉到的疏离感。

  如今惯有的笑容淡去不少,缓缓地将手中杯子搁在了一旁。

  十分钟后。

  季如琢唤来店里的老板买单,也一并替整个餐厅的客人都结算了。

  他说,今日到店里来用餐的,都记在他名下。

  这么大手笔,连苏荷都微微讶异:“你请这么多人吃饭干什么呀?”

  季如琢是等店老板走了,才低声对她说:“宴请四方宾客。”

  请不了亲朋好友,他却能请这一餐厅陌生的人。

  苏荷眼尾忽而有点热意,继而低头,盯着这身雪白的婚纱。

  ……

  季如琢无法拿一整天的时间门陪她在外,怕有意外,苏荷也只敢在医院周边的地方晃悠,离远了,心底也止不住担心,时不时问他几句身体情况。

  季如琢每次都摇头,却私下,趁着她不注意时。

  路过一家便利店,便进去买瓶水,不露声色地吞两片药。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

  苏荷想劝他回医院,用手心去捂他的腕骨温度:“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带我买婚纱,宴请一餐厅陌生的人吃饭,走过了很多路,还吃了冰糖葫芦……如琢,回医院吧,我很开心了。”

  季如琢碰了碰她的脸侧,低语道:“还差一样。”

  他带苏荷去就近的商场,这儿,简陋了一些,配不上苏家独女来这里消费,却是季如琢暂时能去的最远地方了。

  三楼有家买奢饰品的地方,季如琢进去时,苏荷真以为他是来买戒指的。

  她心跳得慢悠悠的,屏住了呼吸。

  店员看到一位穿婚纱的漂亮女人和男人并肩进来,也以为是来买戒指的。

  刚想热情介绍,却听季如琢问:“有耳环么?”

  玻璃柜台里的耳环款式不多,设计更是一般,倘若他还在藏月那会,每回送给她的礼物都是费尽心思挑选的,不是古董级别,就是独家订制的最新款。

  这次季如琢要荷花的,亲自选了对。

  苏荷的心思不在耳环上,但是他送的,便伸出纤细秀气的手指,拿了一只。

  她望着男人低垂的眼眸,抿着唇说:“就要一个,另一个你藏着。”

  新婚夫妻的婚戒都是这样分的,没有都她戴的道理。

  走出商场,天际的暖橘色夕阳也彻底沉了下去。

  医院那边终于来电,委婉地跟她催季如琢回去的事。

  几秒后。

  苏荷晃着手机,对眼前这个气质高洁清雅的男人说:“这下该回去了吧。”

  回到医院是免不了被护士一顿温柔说教,季如琢是全部担了过来,一到这里,就配合得跟什么似的,换下了那不合身的休闲西装,重新穿上病服,又困于此地了。

  苏荷不愿走,穿着婚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例行检查身体,又服药。

  这层楼都是她的人,谁也没敢把目光多打量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墙壁上的时钟慢慢指向八点整。

  季如琢吞下最后一颗药,抬头看她还在,便招了招手。

  苏荷踩着清冷的灯光,慢步过来时,听他问:“探病的时间门到了,你也该回去了。”

  她坐到了床边,轻柔的婚纱沿着雪白床边垂下,小声说:“白天你说错了……是还差一样。”

  季如琢摸一摸她的额头,指腹温柔顺着往下,就是眼睫毛,下面藏着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时,像是映了亮晶晶的水光。

  都等不及他问,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穿了婚纱,宴请了四方,是不是就要洞房花烛夜?”

  病房的时钟不会因为她的话停下,依旧一圈圈的走。

  但是季如琢的手会停在她脸上,许久,声音清润道:“我这病,碰你不吉利。”

  她养的娇贵,连头发丝都是比别的女人精致一些的,何况这身嫩到能掐出水的肌肤……

  季如琢怕把病气沾染了过去,所以早前,就不爱碰她了。

第98章 番外:好运莲莲

  “你不要惹我哭。”苏荷精致的眼睫毛下压住泪意,她骄纵的性格使然,一旦哭了就是惊天动地的,白细的手指去捂住他手掌,慢慢地,也把脸亲昵的蹭了过去:“家里的阿婆说,在医院哭是不吉利的——”

  季如琢将她极其温柔地抱了过来,低语道:“我不忌讳。”

  话是这样说,却不忍苏荷真哭,他薄凉的唇吻了过去,是真实的,连带苦涩的浓浓药味也悄然弥漫到了舌尖,含了一会儿,又轻咬她下,很快就结束说:“忘喝水了。”

  苏荷尝到药味却不嫌弃,这回换她吻了过去。

  学着季如琢温柔的吻法,将脸贴上,去缠着他的舌,将这场亲吻变得湿漉漉的,哪儿都透着一丝勾缠的浓情,只是力道不受控的时候,偶尔会咬得重些。

  而他,会略停下,很快安抚似的吻回去,修长削薄的手掌在她肩头来回滑过。

  轻搭在身上的西装外套扔了,雪白的婚纱彻底暴露在光下,光滑莹润的锁骨很美,沿着线条一路往下,季如琢也落了过去,带着烫。

  逐渐的,苏荷手无意识地紧攥着他病服,何时躺在病床上的都不知。

  季如琢的动作停在她腰线的雪白绸带上,迟迟就未动了。

  在这种就差挑破的气氛下,苏荷眼神湿润,凑进半寸距离,秀丽的鼻尖闻到的,便是那挥之不去的药香味,等了数秒后,忍不住开口:“你停了两次了,做个爱而已,就这么让你难以抉择?”

  他还要笑:“没力气了。”

  苏荷语哽了会,明知季如琢这话是开玩笑,听完,却抬起了纤白的手去摸他背。

  指尖触及到的,是被薄汗浸透的棉质布料,黏着肌肤。

  病房内暖气开的高,季如琢又克制着自身的欲,出汗太容易了。

  苏荷摸了会,又说:“我帮你换?”

  季如琢摇头,手臂抱紧她的身子,额头也贴到了脖侧处:“让我抱一会,以后没多少机会抱了。”

  苏荷手停在他肩背上,被清冷的光照着,突然觉得疼。

  —

  这条婚纱,苏荷穿够了一天一夜后,脱下来便挂在了她衣帽间最显眼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像是她的秘密,静静存在这里。

  随着天气转暖,苏家那边交付给了她一单项目,苏荷知道是父亲对自己的考验,为了能留在沥城这边,她只能接下,偶尔,也会私下跟季如琢小声儿抱怨:“小老头在为难人。”

  季如琢淡笑:“展开说说?”

  苏荷此刻要去谈项目,就不穿的那么明媚张扬,为了端庄点儿,选了件黑色的绸面刺绣长裙,勾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往上看,脸蛋是精致的,耳垂上的流苏点着锁骨,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她说自己这么不张扬的打扮,可能落在项目负责人盛天薇眼里,就是伤风败俗的存在。

  季如琢垂眼,上下端详她:“这么好看,怎么伤风败俗了?”

  苏荷说:“不告诉你。”

  她不说,季如琢是不会刨根究底问到底的。

  苏荷在医院待到最后一秒才起身离去,外头司机和随行的助理斐泽已经在等候,上了车,还没坐稳,离最近的女助理就将文件资料递了过来。

  斐泽嗓音偏磁性,低语时有种性感的调子传来:“柒思项目的盛总听信一些传闻,对你态度怕不会太好。”

  苏荷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翻资料未停:“我还有什么新版传闻?”

  斐泽用秉公办理的口吻转述道:“圈内现在都在传你包养季如琢多年,就连他住在医院也丧心病狂不放过。”

  传的版本实际上更过分一些,他掐头去尾了些,免得这个天之骄女要生气。

  旁边女助理弱弱地说:“小苏总是去医院陪季先生治疗,那些人乱嚼舌,非得说您是色令智昏……就连人病了都不放过。”

  盛天薇是典型的传统派,自然就不喜苏荷这种处心积虑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这么多年来闹得整个豪门圈满城风雨。

  反观苏荷精致轮廓的侧颜很平静,又翻了一页资料说:“说的挺客观的。”

  她就是色令智昏,被季如琢的美色所诱,什么都占了。

  ……

  被盛天薇冷待是必然的,苏荷早已有心理准备就不会把不爽摆在脸上,被晾在偏厅喝茶,偶尔会进来一个秘书替她换杯热的,问的话,就是极官方回话。

  ——说盛总在忙,稍等片刻。

  斐泽看苏荷无聊到拿手机在玩贪吃蛇游戏,丝毫没急的意思。

  他长指理了理端正的条纹领带,自苏荷执意要留在沥城起,他就被苏成业调任了过来,明面上是当苏荷的随行秘书,替她处理一些工作麻烦,实际上也是有任务的。

  斐泽若是想升职加薪,就得把苏荷劝回洛城去。

  他看苏荷遭到冷待,都能一改骄纵的脾气,变成这副淡定懒散的模样,就知道很难。

  原以为要坐到天黑,谁知一盏热茶刚冷,有人进来说:“小苏总,您请移步。”

  苏荷手机上的贪吃蛇还没玩死,指尖略停了半秒,讶异地想:“怎么快?”

  盛天薇会见她,是多亏了虞氏集团的董事长来说情。

  移步到楼上雅室时,苏荷恰好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被恭敬送出来,两人打了个面照,她还来不及出声,对方扶了扶眼镜,主动伸手问好:“如琢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苏荷伸出瓷白的手与他握了半秒,随即收回,微笑道:“还行,劳累虞总挂念。”

  虞董事长态度随和,说起:“我还等着他病好转后,来我家给那一屋子宝贝掌掌眼。”

  季如琢在鉴宝界的名气很大,多少王权富贵排着队,求他掌眼。

  显然是他将虞董事长请来,免去了苏荷遭到冷遇的尴尬场面。

  简单客道几句后,待人走远,苏荷还站在原地。

  斐泽说:“这个季如琢,心思倒是缜密。”

  苏荷随口抱怨的一句话,他躺在医院里,却记在心上。

  -

  有人说情,盛天薇对苏荷的偏见也消除去不少,项目的事,也好谈下去。

  到半个月真正签合同的时候,地点选在私人会所的茶馆。

  盛天薇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过耳的短发衬得脸线条过冷,近乎不涂口红,比起她的寡淡,对面的苏荷明艳动人,从黑色的绸面刺绣长裙换成一身吊带鎏金裙,外搭着宽松的西装外套,腕间还戴着精致的珍珠手链,衬得肤色白得剔透。

  盛天薇坐在沙发上,看她像个小女孩似地,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在交接时,她忽而说:“你第一次来找我,圈内就有五个身份不低的人给我打了电话说情。”

  苏荷笔顿住,对视上盛天薇的眼睛。

  盛天薇说实在是不喜这般明媚张扬的女人,偏她命好,做任何事都能肆意而为,随即低语:“这些人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点明了。”

  苏荷抿唇。

  又听盛天薇说:“你是幸运的,在洛城有苏成业护着,在这,季如琢就算快病死了,也要将你的路铺顺。”

  季如琢何止这一件,苏荷在沥城的每次项目,他都暗中动用圈内人脉请一位出来护航。

  盛天薇也是近日才听说的,对苏荷便略有好奇:“我瞧着你二人关系,不想外界传言那般伤风败俗,你胁迫他出卖色相。”

  苏荷无法回答这话,因为一开始她就是靠天价契约,才得到了季如琢。

  盛天薇见她不语,便打住了话题。

  合同已签,临走时,又说了句:“虽然我知道,苏家不太可能接受季如琢——但是万一呢,将来有机会举办婚礼的话,记得给我张婚帖。”

  苏荷已经穿过婚纱,对婚礼就不太执念。

  明面上,还是笑着应好。

  办完这事,外面华灯初上,整座城市都变得繁华起来。

  苏荷却不急着回医院报喜,而是路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时,让斐泽陪她沿着树边走,一路朝南,走了四十来分钟,隐约能看到前方的医院。

  她漂亮的黑睫下藏着情绪,突然说:“我想捐款建桥。”

  斐泽:“建桥?”

  “嗯,前面儿。”苏荷抬起白细的指尖,在前方人群密集的地方轻轻一划,启唇说:“在医院附近建个桥,为季如琢积福行善。”

  这事她交付给斐泽去办,深呼了气:“越快越好。”

  今年才过一小半,季如琢的病危通知书就下了两次了。

  苏荷不敢往坏处想,只能将堆积成山的文件都摆在眼前,深夜睡不着就工作,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情绪压在喉咙下,有时眨眨眼,泪水就顺着睫毛尖下来了。

  她学会了无声哭泣,不喜被人瞧见,手边随时备着纸巾。

  季如琢第三次病危通知书下来时,是烈日夏季。

  姜浓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身形好似削薄成了一张纸,俊秀的面容轮廓苍白无血色,映着窗外天光,这副根骨雅正的美人相是禁不住病魔无情摧残,病态是越发的明显了。

  姜浓食不下咽的守了三天三夜,怕季如琢熬不过这烈日夏季,死后更是无所依。

  她提出,想让傅锦鸳认季如琢做义父。

  这时,心态最稳的要属于季如琢了,倚靠在枕上,垂眼凝望着哭红一双温柔眼的姜浓:“嗯,认个干儿子也行,日后成孤魂野鬼了,也有个人给我烧烧香。”

  姜浓抬指压住眼皮,肩膀都在颤抖:“别说这种话。”

  季如琢近乎清醒时都在忍痛,偏不爱提,也不怎么吃药,抬起苍白的手轻搭在她肩膀安抚:“没事的浓浓,我不过是比你早走个五六十年,人生在世,活过就行了。”

  姜浓眼底浮着泪光:“如琢,你不要走,我很害怕。”

  自幼起的情分,她把季如琢视为至亲挚友,心底无时无刻在害怕失去他的一天。

  季如琢只是笑,偶尔会看向病房外。

  姜浓知道他在看苏荷,那个开始用工作去麻木自己,去逃避现实的胆小鬼。

  ……

  姜浓想趁着季如琢做手术之前,喝一口傅锦鸳敬的茶。

  谁知什么都想好了,却未料到傅锦鸳不同意。

  小家伙垂在额间的乌黑卷毛被扎起,不知是谁给他还夹了个蝴蝶结,脸蛋白皙漂亮的跟小姑娘似的,微扬起,开始会跟姜浓顶嘴了:“我不要。”

  姜浓耐心跟他沟通,指尖理了理那凌乱的小衣领,柔声问:“你不喜欢如琢叔叔吗?”

  “不喜欢。”

  傅锦鸳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许是见她表情有点不太好,傅锦鸳眨眨眼,瞳孔颜色又浅,就显得很无辜:“我为什么要认别人做爸爸,我是要换爸爸了吗?不要换吧,傅青淮我挺满意的。”

  “不许这样叫你爸爸名字。”姜浓白皙的指节微弯,轻点了下他鼻尖。

  傅锦鸳把眼挑起来,清傲的姿态很是勉为其难:“那好吧。”

  话落一秒,又说:“谢忱时教过我的,换了谁都可以,但是爸爸不能换。”

  他年纪小,虽不懂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来源父亲免费赠予的,却潜意识认定了傅青淮这个父亲,以至于就算姜浓轻声细语跟他解释什么是义子,傅锦鸳依旧摇头:“我就一个爸爸。”

  见他不愿意,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姜浓自然不会去强求。

  季如琢听后,只是笑:“小的这个,倒是跟傅青淮父子情深。”

  姜浓略无可奈何,因为同样的话,她被傅锦鸳拒绝后,继而也问过小豌豆。

  小豌豆生性温柔,拒绝她还会顾及情绪,先是夸赞了一番季如琢的好,奶声奶气说:“妈妈,我知道您和爸爸刚开始的姻缘是季叔叔一手促成的,他是您的亲人。”

  姜浓摸着他的小脸蛋,心是一寸寸软下。

  小豌豆又说:“季叔叔的病会好的,以后他跟苏荷阿姨会生自己的小孩。”

  姜浓听出儿子的言外之意,嫣红色的唇微微一笑:“嗯,会好的。”

  一大一小都不愿认季如琢做义父,这事也传到了傅青淮的耳中,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很是悠闲的在窗边泡着茶,对面楚绥调侃道:“这两个儿子,不枉三哥亲自喂养。”

  俗话说的好,谁养大的,就跟谁最亲。

  傅青淮修长冷白的手指端着青蓝色茶杯,轻轻一晃,极淡的茶香在空气中转瞬消散,闻言也只是淡定:“季如琢的病是浓浓这些年的心结,要真抢救不过来,给他名义上一个儿子又何妨?”

  话音刚落。

  傅青淮薄唇微妙的勾了下,继而又说:“都黏我。”

  楚绥听了酸溜溜的:“英年早婚的好处就是有儿子孝顺,真好啊。”

  傅青淮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窗外的下方传来了几声。

  傅锦鸳蹲在墙角说:“好险啊,差点被妈妈拿去送人了。”

  小豌豆坐在旁边台阶处,小手摸着白猫的脑袋,煞有其事点点头:“是呀,招妹,我觉得可能是爸爸想要个妹妹,觉得儿子太多,想送出去一个。”

  傅锦鸳:“是养不起了吗?”

  小豌豆:“爸爸家大业大的,就算偶尔酒醉金迷一下都可以,怎么会养不起。”

  傅锦鸳:“养不起就去外公家,美人舅舅很喜欢我的。”

  小豌豆最后得出结论:“爸爸还是想要妹妹。”

  傅锦鸳小手指伸过去,顺带揪了一把白猫的尾巴:“老男人都这么痴心妄想的吗?”

  窗户上方,恰好偷听到墙角的傅青淮:“……”

  *

  小豌豆在人情往来这方面随姜浓,虽不认季如琢做义父,却会主动去医院陪伴他解闷。

  随着手术成功,这条命算是暂时又抢救了下来。

  苏荷也敢出现在他面前,一来二往的,她跟小豌豆逐渐熟了起来。

  季如琢倘若有点精神了,午后时分,会躺在病床上翻几本书,跟小豌豆讲一些故事。

  此时的他,往往都是温柔至极的。

  苏荷在旁边坐着削苹果,偶尔会游神的想,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私下也会试探季如琢的口风,红唇轻问:“小豌豆很懂事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