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笑时,也不会像之前那般肆意潇洒了……她对镜子练习了无数次,学会不露齿微笑。

  过了半个小时。

  门被轻轻敲四下,随即斐泽一身笔挺西装推门而入,脚步极轻站在厚软的华丽地毯上。

  他尽量无声,抬眼看向坐在化妆镜前的女人,室内没开灯,有阳光从她的身侧打进来,珍珠色的流光衬得纤瘦背影看上去柔若无骨,全身上下透着被娇生惯养出来的精致感。

  而很快,这副身子骨,就得扛起整个家族的命运。

  静了数秒,苏荷看着镜子里的斐泽,启唇出声:“宾客都到场了?”

  斐泽面容严肃:“到了,苏董让您过会下去。”

  苏荷纤白的手指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从中挑选出一对璀璨的珠宝耳环佩戴,她微侧过脸,指尖从莹白的耳垂滑过,继而点头,声音淡淡说:“小老头是眼见联姻办不成,把继承仪式当婚礼办了。”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变故,苏成业提早病退了。

  而她回到洛城继承家业,并没有听从安排跟谈晟的家族联姻,也不打算跟豪门世家里的任何一位利益联姻。

  苏荷知道苏成业遗憾什么,但她已经把余生都卖命给了苏家,不想再牺牲自己的感情了。

  耳环戴好,璀璨的光点缀着侧脸,苏荷扶着桌沿起身,转而过来,落在斐泽沉默的眼里,连那唇边微微弯起的弧度都精致到灼人的眼。

  楼下的宴会厅已经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等着吉时一到,苏荷就正式接管过苏家那把祖传的钥匙,成为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她朝外走,声音落下:“日后我就是苏总了。”

  ……

  倘若有人问苏荷成为位高权重的当家人是什么感受,她会恍神几秒,会很累,从坐在这个位子以来,就连思念季如琢的时间都所剩无几,每天的行程从早晨六点整就开始排满,斐泽很会压榨老板,给她时间安排到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

  好在苏荷已经麻木了,闭眼前想着生意的事,睁开眼就是谈生意。

  她毫无私人空间,就连睡觉的片刻功夫里,一门之隔的客厅都有数位随行的精英团在不分昼夜的工作,这样赚钱机器般的氛围里,外人想约见苏荷一面也难。

  所以谈晟见不到,豪门里的一些追求者也见不到。

  除非拿几十个亿的项目合作摆在苏荷面前,可能勉强能约见个十来分钟,还得先通过斐泽。

  四月初季节,天气逐渐转暖。

  苏荷出了趟差回来,落地后,就立刻要跟福樱集团的高层见面,详谈改造度假村的项目,地点约在度假村一处风景极佳的茶馆会所里。

  合作全程谈的很顺利,她一落座,就有人恭敬递上热茶,话不用多,斐泽会说。

  福樱集团的高层名叫任冬,磨了许久才约到她,自然是客气万分。

  聊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苏荷抿了口茶,乌黑睫毛下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窗外,从沿路坐车过来,她就发现这度假村的树极好看。

  树上的叶,似阳春白雪般压着未成荫的绿枝,不细看,还以为春日下雪了。

  任冬笑着介绍道:“这叫流苏树,也叫四月雪。”

  苏荷回头看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好奇:“流苏树?”

  任冬伸手推开半扇窗,一眼望去美景绝佳:“这树开花雪白像下雪,开在从不落雪的洛城正好,听度假村附近的人说是七年前一位姓季的先生出资种植的,不仅这有,洛城不少景点街道都有这种名贵的树。”

  苏荷怔了下,连杯子的茶水倾斜,烫到了指尖都疼而不知。

  “苏总往年都不待在洛城肯定没怎么见过吧?”任冬以为她喜欢,就把窗户开大一些,也有风吹入:“日后多出去走走,何处都有,这树都快成洛城花了。”

  苏荷眼底有泪意晃动,在一旁斐泽适时地将她茶杯拿走,才晃过神来,假意侧头去看风景,冰凉的指尖不露声色地擦去了一抹水痕。

  任冬问她怎么了?

  苏荷微笑回答:“风大,被迷了眼。”

  任冬没有任何起疑,随即赶忙地把窗户关上,就留些缝隙,这样风也透不进来了。

  斐泽主动再次聊起度假村项目。

  随着两个男人低谈声陆陆续续传来,苏荷依旧安静坐在原位,面上不显,这具身躯内的灵魂却仿佛一下子被带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她许久不去想季如琢了,望着那一片如白雪般的流苏树,想到的都是他。

  不知是哪一年,她在院中堆着奇丑无比的小雪人,被窗台内的季如琢调笑,就抱怨道:“洛城从不下雪,我自幼又没堆过这玩意,你笑什么笑。”

  雪光映着季如琢儒雅隽秀的身姿,长指端着茶,淡笑低问:“喜欢雪?”

  “喜欢呀。”

  苏荷毫无端庄形象坐在雪地里,裙摆滑顺地垂在脚踝处,到处都是白的,她指尖洒着雪花玩,连带那漂亮的眼睫毛都沾染了一些,继而扬起明媚的笑:“可洛城到处开遍莲花,沥城的雪是落不过来的。”

  沥城的雪落不过来——

  季如琢却做到了,将整个洛城都种满了犹如阳春白雪的流苏树,风一吹,苏荷才恍然间发现,他早就在无声地说爱她了。

  是如此的珍贵,无人能及。

  #

  流苏树这个秘密,深藏在了苏荷的心间。

  除了斐泽在场猜到外,偌大的苏家无人知晓,就连苏成业都以为她彻底放下过去那段情了。

  因为苏荷不再旁人打探沥城那边的消息,就连姜浓,她也没有联系。

  时间久了,苏家私底下都在说:

  季如琢身患癌症撑了那么久,算下时间,恐怕已经病死了。

  这话苏荷听不到,哪怕听到了,她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震怒,妆容精致到没有瑕疵的脸蛋表情是凉的,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故事。

  偶尔,她出差去别的城市,也会偶遇到沥城见过的人。

  是那跟随傅青淮学经商之道的燕杭。

  他也来参加一场珠宝商务聚会,正跟新婚妻子沈珈禾吵架,两人走到僻静点的走廊上说,恰好苏荷刚从卫生间出来,拐个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燕杭还是那副纨绔子弟的气质,一身西装也不正经穿,纽扣解开了两颗,露着修长好看的锁骨,伸着手去拦沈珈禾:“气性这么大呢,我今天小女朋友过生日,赏个脸吃饭呗。”

  嘴怪欠的,沈珈禾翻了个白眼:“新交的?”

  燕杭看她冷艳着脸蛋,竟然丝毫不吃醋,从裤袋掏出手机,快速翻找出网购记录给她瞄一眼:“昨晚买的。”

  沈珈禾瞬间破功,真是想一高跟鞋踩死他算了,咬牙切齿道:“充气娃娃过哪门子生日!”

  会买充气娃娃,起因是她吵架时,讽刺说让他抱着这个过算了。

  结果燕杭还真够混账,当场就网购了个。

  如今在这儿终于逮到了人,他掌心紧紧地扣住沈珈禾的手腕,往怀里拉,去亲她娇红欲滴的唇:“怎么不能过生日,我买的是正版,有生产日期的好吧?”

  “小混账!”

  “还骂?”燕杭手臂轻松就圈住她的细腰,俯首在耳旁低语:“小心我亲哭你。”

  沈珈禾瞪着眼:“那你昨晚那么凶做什么?”

  燕杭心想还不是看楚绥那只雄狐狸送你回家很不爽,但是嘴上懒洋洋地说:“被狗附身了。”

  苏荷双手抱着雪白胳臂,安静靠在墙壁前,听着这对新婚夫妻在打情骂俏,未了,纤长睫毛下划过了一抹羡艳的情绪。

  她没有现身,对沥城的人都避之不及。

  就怕,一不留神听到了季如琢已经离世的消息。

  好在身边的所有人都深知她最为忌讳着什么,季如琢这三个字,就成了以斐泽为首,一众的人都不敢去提的存在。

  苏荷自出生以来,莲莲这个乳名不是白喊的,运气就极好。

  所以她满世界的出差,也没有再遇到过沥城相关的人了,手机号是入秋时换的,倘若不是有一天深夜,突然收到条来自小豌豆的消息。

  苏荷都快将沥城彻底遗忘在了心底,深黑的夜暖不了她的心,屏幕上亮着微光,短信的字不长,视线一扫就能尽入眼底。

  小豌豆说:“苏荷阿姨,我想你了,今年的中秋节望你安好。”

  苏荷被他提醒,恍然去看日历,才惊觉都快中秋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和季如琢约姜浓一家四口,吃了顿团圆饭。

  这一夜苏荷无眠,等早晨的阳光刺进雕花的玻璃窗户,她脸是白的,从床沿下来时,路过那扇窗,抬指,又一松,任由那部冰凉的手机直直坠落了下去。

  斐泽在门外听到一楼的清脆响声,推测是楼上扔了什么下去,低声问:“苏总?”

  苏荷启开门,一边将昂贵的珠宝首饰往雪白腕间戴,璀璨的光闪烁着,衬的她格外好看,显然哪怕下楼吃饭,都必须精致见人,声音平静说:“去帮我换部新手机。”

  斐泽:“是。”

  苏荷朝前走两步,又顿住,落一句过来:“卡也换了。”

  她怕下次收到小豌豆发来消息时,信中内容是季如琢死讯。

  私人手机号一换,苏荷就如同葬身在这栋苏家老宅里般,完全跟外界断了联系。

  ……

  她再次提出过继的事,是苏成业住在山庄养老时,结交了一位钓鱼的老友,很是羡慕对方身边有个可爱乖巧的小孙女陪伴。

  苏荷每个月都会固定挑一天时间去看望父亲,见他这般喜爱,什么宝贝都往人家小姑娘的怀里送,在煮茶时,忽然提了句:“小老头,你要退休太闲了,我给你找个小丫头来?”

  苏成业眼皮重重跳了下,瞥向她的侧颜。

  苏荷稍微低头,被湖面的波光衬着纤瘦身影,袖子卷起一些,手腕很细,瞧着就知道为了管理家族企业,肯定没有好好吃几顿饭。

  她煮好茶,轻轻提起,倒入水墨色的茶杯:“苏家有个旁支,论资排辈算的话,我应该要称呼一声堂弟吧,新婚不到五年,他和妻子意外车祸走了,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三岁女儿。”

  倘若有父母健在,苏荷是不会抢夺别人的子女。

  这个女孩她见过,随母,小小年纪就相貌惊人的漂亮,等将茶壶放下。

  她从一旁的文件袋里,拿出照片和资料递给了苏成业:“这孩子身上流淌着苏家的血脉,我一见就很喜欢,爸,您觉得过继这事,可行吗?”

  苏成业拿着照片,又看看苏荷含笑的平静表情。

  不知何时起,他的宝贝女儿彻底褪去了骄纵的性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始变得不显喜怒了。

  苏荷为了苏家,妥协离开季如琢的那刻起。

  苏成业隐约就预感到,他今后,得为了当初逼她回家的决策,去妥协任何事。

  父亲这边点了头,苏荷办事效率极高,一周以内就让斐泽把过继的事办妥了。

  她还这么年轻就去过继别人家的孩子到名下,这事,传出去时也引起苏家上下不少人议论。

  有些站着辈分高的,就跑到了苏成业劝:“莲莲再过几年,终究是要结婚生子的,你退休下来后,怎么也跟着糊涂了啊?”

  苏成业带着黑色帽子避光,看似很悠闲坐在湖边钓鱼。

  听了半响,才抖了抖鱼竿说:“随她去吧。”

  劝不了他,来的人顿了少许,略有神秘地透露了一件事:“老苏,那姓季的,听说没有病死。”

  苏成业这下不抖鱼竿了,眯起老眼:“没病死?”

  一年期限到了,那副苟延残喘的病体怎么还存活在人世,苏家这边打探不到内情,来告密的人更是知道的不多,只是无意中听过一句:

  说是在江城的地界内,看到过他身影。

  -

  苏荷不知晓有人跑到苏成业面前阻止过继的事,如今她当家,已经无人能轻易左右她决策了,去接女儿的路上,斐泽还问:“先前要是苏董不答应呢?”

  苏荷拿出镜子整理着精致妆容,嫌口红浓了,拿纸巾擦拭去些,慢悠悠说:“那就先接身边养着,等我爸哪天想通了,再正式过继到我名下。”

  她开口提了过继,自然是想好了后顾之忧。

  司机车开的极稳,四十分钟不到路程,来到了一处普通的居民楼里。

  外面落着雨,苏荷起身下车,昂贵的红色高跟鞋刚踩下,斐泽就连忙过来撑伞,替她遮风挡雨的同时,低语了几句:“小姑娘的父母意外离世后,就被送到了表姨这里,恰好这家人都不愿意抚养,我找来时,正闹着要送福利院去。”

  “我苏家的孩子,哪家福利院敢收?”苏荷接过话,不避地上的水,一路极稳上楼。

  得知苏家掌权人要来,这家人早就战战栗栗的恭候多时了。

  毕竟苏荷想领养这个被视为拖油瓶的小孩儿,开出的条件还丰厚,身为表姨的女人求之不得,请进屋后,还未扬起讨好笑容,就见苏荷音色冷淡的问:“我女儿呢?”

  “书,书房里。”

  苏荷见她指引,迈步朝左侧的一扇门走去。

  门上挂着铃铛,开时会有清脆悦耳的声响,她站定先敲门,又耐心等了片刻,才慢慢地推开。

  这个堪称是书房的地方杂物不少,苏荷第一眼就看到抱着小膝盖,极安静缩在墙角处的漂亮女孩,她的表姨照顾孩子不上心,这种寒冷的天气就给她穿有些旧的白色睡裙,乌黑柔软的发很乱,遮住了大半张稚嫩的脸。

  苏荷步声很轻走进来时,她除了微缩了缩肩膀后,倒也不怕,微抬起脸蛋儿,睁着透亮的大眼睛问:“你是我的新妈妈吗?”

  “对。”苏荷伸手很轻去握住她白嫩的小手,语气温柔至极:“我叫苏荷,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儿下意识攥住她指尖,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觉得很暖,就跟记忆中妈妈的柔软触感是一样的,她抿了抿淡色的唇儿,半响后,乖乖回答:“我是四月出生,爸爸叫我小四月。”

  “好,小四月。”

  苏荷将她从堆积着书本的角落里抱了起来,带她走,比想象中的轻松很多。

  就连出去时,才三岁大便极懂事了,漆黑黑的眼睛睁着看屋内陌生的人,也没哭闹的迹象。

  斐泽逐步上前,快速递来温暖的毛毯。

  苏荷用来裹住她快冻僵的小肩膀,避着外面的寒气。

  小四月好奇地看了看这个陌生的英俊叔叔,又小声贴到她耳旁问:“这是爸爸吗?”

  苏荷摇头,在她白嫩的小手心上,一笔一划写下:“你爸爸叫季如琢。”

  小四月声音带着奶腔,跟着她念:“季如琢——”

第103章 番外:好运莲莲

  姜浓那边听闻她名下过继来了一个女儿,便派人嘴最严的阎宁送来了贵重的礼物。

  是给小四月的。

  苏荷看着锦盒里放着那种精致长命锁和玉镯,都是完美符合三岁小人儿能用的,显而易见,哪怕这一年以来姜浓没有来打扰她的生活,却在暗中都牵挂着。

  倘若苏家有任何风吹草动,姜浓念在往日与季如琢的情分上,也会关切一一。

  苏荷将长命锁给小四月戴上,这是用白玉精雕细刻而成的,坠有两个小铃铛,微微一晃时,细碎的清音很好听。

  小四月爱不释手摸着,开口换她母亲时,自带几分柔软的音色:“妈妈,这是谁送我的?”

  苏荷纤细的手指从她的雪颈滑下,略微摆正铃铛,有时候听小四月喊她,会有种这个玉琢般的女孩儿,可能上辈子就是她的女儿,此生投了在别人家里,最后兜兜转转还是来跟她续上母女缘了。

  她笑着说:“送你长命锁的人叫姜浓阿姨,有看过新闻联播吗?里面长得最美的那个主持人就是她。”

  话落间,苏荷顿了几许,声音也逐渐轻下:“将来有机会,妈妈带你去见见。”

  小四月将白嫩的脸蛋儿贴着她的手心,眼睛弯了弯:“好期待喔。”

  苏荷为了让小四月先适应在苏家的生活,并没有频繁将她带出门,偶尔会送到苏成业养老的山庄里,让她陪下爷爷住个几日,不过小四月什么人都不粘,就异常的粘着苏荷。

  这么小的人儿,让她寒冬腊月的七点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她也不哭闹。

  穿着睡裙乖乖坐在床沿,一直很安静,等雪白的小脚套上袜子后,会问:“我妈妈起床了吗?”

  每日都要问个十遍以上苏荷,有时苏成业打趣道:“你这小丫头,心底就记着妈妈啊?”

  小四月小手揪着柳枝,站在湖边开心地晃呀晃的,转回头,带着点儿软声说:“我还记得很多人。”

  苏成业问她还记得谁,却不愿意说了。

  小四月慢吞吞地挪开些,尾音格外轻软:“这是跟妈妈的小秘密。”

  她还记得爸爸叫季如琢,只是现在生病了,才没有回家跟妈妈一起生活。

  临近年底时,苏家在沥城的产业出了点事故,苏荷得不远千里过去收拾烂摊子。

  她行程已定好,最多只留一夜就回来,身边只带斐泽几人过去。

  小四月最近有点低烧,一听妈妈要出趟远门,对时间也没概念,只知道下意识粘着她怀里不肯走,软声软语的喊妈妈,都能把苏荷的心喊融化一滩水。

  苏荷让斐泽一行人在门外等候,她稍微蹲下,安抚着担惊受怕的小人儿:“妈妈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在家。”

  小四月瞳仁里清澈干净,倒映着她的影子:“妈妈是去带爸爸回家吗?”

  苏荷白皙的指节微僵数秒,在孩子的期待目光下,她压下喉间的苦涩,轻声说:“嗯。”

  小四月不要穿袜子的雪白小脚开心地踩在地上,围绕着她转悠了半圈。

  门外在催了,西装笔挺的秘书站立在车前。

  苏荷拿起御寒的毛呢大衣穿上,往外走,下台阶时,寒风吹乱了发丝,拂过她的纤长眼睫,往后望,看到小四月也跟了出来,扶着门框,身上紧裹着是她亲自置办的粉白棉裙,领口毛茸茸的衬着小脸蛋白里透红,五官柔软精致到像是在宣纸上描绘出来的。

  苏荷看着目送自己的小姑娘,不忘跟她约定好:“不许哭鼻子。”

  小四月眉毛弯弯,笑起来时很甜:“我会遵守约定的……偷偷的哭,不让人看见。”

  最后的尾音被风吹散,苏荷已经上车远去。

  沥城这座繁华的城市,一年未踏入,环境变化不大,特别是夜晚降临时分,一盏盏靡丽的灯火点燃了墨汁似的深夜,坐在车内,苏荷只敢降下半扇窗,没有过度往外看,而是低垂眼睫盯着膝上的文件资料。

  她下午就已经抵达,先是出面,去分公司处理了两个贪了项目公款的内鬼。

  等忙完,高层的股东又组了场酒局。

  苏荷近乎一年来都游走于大佬云集的各种酒局里,她千杯不醉,将人情世故喝完就提早离席,桌上的美味佳肴没有动过几筷。

  如今从会所出来,斐泽拿出手机要给她重新订吃饭的地方。

  苏荷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去年中秋节吃过的私房菜餐厅。

  顶级的黑色豪车停驶在春熙路,这里的街景靠湖,很具有观赏性,特别是夜里,街旁会有行人结伴而来,慢悠悠地散步。

  苏荷降下车窗,抬眼看向私房菜的餐厅,院墙上挂着木牌:「留青台」

  餐厅名字换过了,要不是还是那位熟悉的老板出门迎客,店内装修依旧,苏荷险些要以为走错地方,深夜这个点,临近打烊了,食客也就那一两桌未走。

  老板说,厨房不少食材都用完了。

  苏荷寻了个位坐,淡声说:“有什么吃什么,没关系。”

  一行西装笔挺的秘书都在外等候,只有斐泽陪进来。

  这样的气氛下,谁都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老板就给苏荷端了碗面,以及两个清炒的配菜。

  有荤有素,瞧着色泽鲜艳欲滴,很有食欲的样子。

  苏荷拾起筷子,夹了块肉,细嚼慢咽了起来。

  她毫无铺垫,突然说:“是主厨做的。”

  斐泽问:“苏总经常来?”

  苏荷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她只有去年中秋节来过一次,经常来这家私房菜的,是季如琢。

  腕表的时间快跳个凌晨十一点了,斐泽看了不下三次,又沉默地看向安静坐在餐桌前的苏荷,她没有再动筷的意思,自始至终都垂着眼,卷翘的睫毛尖承着灯光,仿佛有一抹重量似的,压着,视线也静静落在这餐饭菜上。

  店里的老板识趣不催促,与主厨一起躲在厨房里。

  斐泽知道,苏荷看这些饭菜,来思念着生死不明的季如琢。

  在苏家所有人都以为她随着时间淡忘了那段刻苦铭心的失败情感时,她却瞒着所有人,偷偷的爱了季如琢又一年……

  店终究都有打烊的时候。

  苏荷站了起来,纤瘦的身影哪怕在明亮的灯光下都给人一种罕见的孤独感。身居高位却爱而不得,斐泽还坐在原地望着,不由地失神,想从她身上去寻找初见时的那副明媚少女模样。

  直到裤袋里一阵手机铃声,将他的思绪猛地打断。

  斐泽看到来电显示,清俊的脸庞神色讶异几秒。

  ——

  苏荷回到车上,纤细脆弱的后脖靠在椅背上,微阖的眼睫细长而轻翘。

  她听前方司机低语:“好像下初雪了。”

  过了会,斐泽都没有从店里走出来。

  苏荷正要坐直身子,侧头去看外面,车门一开,细碎的雪花忽而裹挟着寒冷的风拂进,只见斐泽弯腰坐到了副驾,清了清嗓子说:“抽了会烟。”

  随即,抬起长指在光滑如镜的显示屏那边点了几下,光线暗,谁也没仔细看。

  苏荷听到烟这个字眼,蹙着眉头:“少抽些。”

  她身边闻不得烟味,这点斐泽是知道的,往常就算偷摸抽了,也不会拿这个做借口触霉头,话顿十秒,他摸了摸高挺的鼻梁,谨慎地应了声好。

  车子缓缓启动,朝入住的酒店开去。

  苏荷打算过一夜,订最早的飞机航班回洛城,车内静到,只有墨色玻璃上落下的雪花声响。

  不知过去几分钟,晚间电台的声音响了起来。

  起先是播放了一段钢琴的轻音乐声,结束后,在卡顿的数秒里,苏荷抬起眼睫,不知为何心好像被什么堵闷了似的,说不上来。

  唇轻动,刚想让司机换个电台收听,一道来自姜浓的清柔美人音响了起来。

  她身为新闻联播的主持人,不该出现在深夜情感电台里的。

  苏荷听到姜浓柔声的说,有一封多年未寄出去的信,是位神秘先生写给挚爱的,如今分离一年,他想亲口读给她听。

  紧接着,短暂的等待后,比姜浓更熟悉的声音,那道清润动听的声线响了起来。

  他念莲莲。

  苏荷坐在车内偏暗处,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涌入泪水,被这句亲昵的称呼,给惹的。

  哪怕没有面对面,她脑海中已经想象出这人,肯定喜洁,一身白衣长裤坐在清冷的录音室里,儒雅隽秀的面容映在灯光下,轻而易举就让围观的人见了忘俗。

  他的第一句,犹如俯耳低语着:“我很想你。”

  苏荷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压着,尽可能克制自己波动情绪。

  “在确诊肺癌的时候,我便写下了这一封信,原是想等死后的第十年再寄给你。”季如琢温柔的声音缓慢继续响起,中途没有停顿:“像你这么美好明媚的女孩,那时读到这封信时,身边应该有个优秀的男人来爱你,已经组成了一个家庭,有个可爱的女孩。”

  “偶尔想起我时,或许会恨到咬牙——”

  “不会。”苏荷无声地回应着他,声音哽咽:“我只会爱你,永远爱你。”

  季如琢声音忽然低了些:“莲莲,倘若没有这病,我也想做一个跟爱穿鎏金裙子的明媚女孩约会,陪她走遍洛城的每条街,赏遍烈日夏季时盛开的荷花,夜里弹奏钢琴曲哄你入眠的男人。”

  “这封信有十页,除了承认爱你这点,却写尽了让你伤心欲绝的话,我爱你,曾经不希望你因为我,错过那些值得你托付余生的男人,只能逃避着你最热烈的爱意,甚至自私的希望你忘记爱我这件事,如今更爱你——”

  “莲莲,如果不是时光紧催,我想爱你到长命百岁。”

  ……

  苏荷咬紧的唇间早就泣不成声,滚烫的剔透泪水先是打湿了睫毛,沿着尾端一滴滴的砸落下来,季如琢接下里说的内容,她恍惚的脑袋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哭完,便沙哑着声叫斐泽改道。

  今晚她要见季如琢,一分一秒都等不及。

  在听电台的这段时间里,斐泽早就改了导航路线,低声说:“季先生会在藏月等你。”

  初雪的道路会有堵塞,等车子停驶在那栋老别墅前时,雪也落了一地。

  苏荷不顾寒冷的推开车门,高跟鞋刚站定,满是泪痕的脸看向了前方。

  季如琢站在青石台阶之上,有似月光的柔和路灯照映着他俊秀文雅的面容,扬起温柔的笑时,和身后的落雪背景无声中形成了一幅古旧的画卷。

  苏荷望着这个无数夜晚里,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连视线都带着颤意。

  是他回来了。

  那个生了一副让人忘俗的美人相,在鉴宝界以雅正闻名的季如琢回来了。

第104章 番外:好运莲莲

  极为奢华的公寓一年未住仍然保持着整洁干净,灯亮起,苏荷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站在光滑的地板上,漂亮的双眼淌着眼泪,一直盯着季如琢看个不停。

  怕是梦,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消失不见。

  “你是怎么——”苏荷想问是怎么治好病的,又不忍去提,唇被咬得发红。

  季如琢像是早已经猜到她心中疑惑,不急解答,病好转后,连长指的温度都是热的,扣住她的雪白手腕,轻易拉过来,不似病时那般薄弱,抱起后,迈步朝客厅中央的那张丝绒沙发走去。

  苏荷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唇一热,被压住了。

  很淡却好闻的气息掠过鼻端,又沿着缓缓往下,滑腻白皙的肌肤哪儿都是他的。

  不说话的时候,两人始终在缠绵地亲吻着彼此,季如琢则是不脱她的衣服,只是用裹着西装裤的膝盖悄然地分开她的腿,以一种契合无比的姿势抱着她,嗓音低哑拂过烫人的耳朵:“是沈家续了我一命。”

  苏荷的专注力被分散,任由他手从凌乱的衣领划进去,讶异地问:“姜浓的亲生父亲家族?”

  “这事说来也是阴差阳错——”季如琢低声跟她说,江城沈家那边有养着祖上医术高超的中医世家,当初沈洐失明多年的双目就是自个家里医生治好的,走的是中医秘方。

  而原本,他是想等苏荷回到洛城联姻生子,就彻底不治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了。

  可姜浓接受不了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咯血的模样。

  那段时间,她连新闻台都不去了,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清丽的脸蛋瘦得下巴都尖了,比他还像纸片人,白天偷偷的抹泪,夜里也从梦中哭醒过来。

  季如琢盼着早点走,别再这样折磨姜浓的心态。

  直到沈洐不忍女儿这副憔悴不堪模样,怕他一走,姜浓这辈子都走不出痛失挚友的阴影,于是在他最后一次被医院下病危通知书时,直言对姜浓说:“浓浓,你若是信得过爸爸,就把季如琢交给沈家。”

  沈洐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季如琢,沈家养的百年中医世家,手上有秘方,药效极烈,去治的话,最快就两个结果:

  要么生。

  要么直接被痛苦的治死。

  窗外凉薄的月光照映着季如琢病容,苍白到肌肤都跟透明了一般,唯有咯血的薄唇有点颜色,他喉咙溢着血丝,清润的声线也早已经报废,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能虚弱的抬起食指,在雪白的床单写下:“生。”

  他想最后赌一次命,为了满脸泪痕的姜浓。

  为了……远在洛城的苏荷。

  -

  这些事,季如琢只跟她说前部分,却轻描淡写地带过沈家治病那一年。

  苏荷眼中尽是心疼,指尖颤抖着,沿着他的衬衫衣领慢慢往下,停在那心脏的位置,去感受着跳动声,她声音有着很重鼻音问:“那能活几年?”

  季如琢覆在她脖侧间,黑色眼眸盛着淡笑,哪怕是生死攸关的事,也能笑着将病情说清楚:“一辈子药不离身,医生说注定短命。”

  苏荷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听了后,心还是猛地缩紧。

  季如琢气息沿着往上移,落到她唇角吻了吻:“活到五六十岁不成问题,只不过……”

  五六十岁也行,那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

  苏荷心底迅速地跟老天爷算一笔账,比起现在就失去季如琢,这个结果已经让她很知足,只是见他还有后话,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重新被吊起来,轻声追问:“不过什么?”

  下一秒。

  苏荷倒抽口凉气,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垂落,去看他在衣领下那修长而分明的指骨。

  季如琢握着,触感极软,似乎是轻轻的笑,轮到说正事时又透着许些严肃:“我们不能有孩子。”

  沈家请了一位百岁的年迈老中医出山给他治,早就扬言只要能把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哪怕缺胳膊少腿都行。所以给季如琢用的药都是名贵且极烈性的,又必须长年服用,不宜要小孩。

  这副身子骨是能活,也如同古董级别的易碎品一般,得花心思去修复。

  透明的落地窗一整夜都落着雪,衬得室内安静无声。

  苏荷抬手去抚摸他清瘦的脸庞,含着泪笑:“姜浓应该跟你说过吧,我过继了一个苏家的女孩儿到名下,她叫小四月,认你是爸爸的。”

  季如琢是知道,还知道她没有接受苏家安排嫁给谈晟。

  否则倘若苏荷现在婚姻幸福的话,他或许一辈子会生活在沈家,让这副残躯永不见天日,等她万一离婚了,重新孤身一人时才会出现。

  苏荷没有婚姻的牵绊,给了两人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能活到五六十岁也挺好的,到时候小四月也长大了。”苏荷伸手紧紧去抱他腰身,声音许些哽咽,往下说:“苏家的家业她有能力继承的那天,我就跟你一起走。”

  季如琢静了半响,低头去贴住她微凉的额间,温度异常热,如同他此刻的情感

  “此刻不说爱你。”

  清润的声线带着哑意,爱你这个字,是比任何时候说得都坚定。

  怕苏荷掉眼泪,话顿几秒,薄唇勾起的弧度有意调笑道:“倒显得我无趣愚味了。”

  她忍着晶莹的泪,指尖反复地抚摸他的面容轮廓,再确定是鲜活真实的,也跟着笑:“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已是深夜,季如琢的话润过喉,清晰地吐露出来:

  “我爱你,苏荷,永永远远爱你——”

  ……

  季如琢的出现,让苏荷工作行程计划全盘被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