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能用的都用上了。

邓珏被梁衍阴沉的模样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迟疑:“你昨天——”

该不会是欺负了人家一晚上吧?

梁衍没说话。

他一夜未眠,眼下隐隐有乌青,疲倦地坐在椅子上。

微微倾身,从桌上拿了支烟,含在口中,也不需要邓珏点火,自己垂眼点燃,静默地抽着。

邓珏知道他为了卧室里的小祖宗已经戒烟许久,没成想现在又抽上。

一支烟抽到一半,梁衍才说:“我等会就把她送走。”

邓珏有些难以相信:“真不留了?”

“不留了,”梁衍神色平静,弹了弹烟灰,“小东西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我留她做什么。”

邓珏只觉他落寞,然而想不出丝毫可以劝慰的话。

无意间垂眼,瞧见梁衍口袋中露出断掉的金色脚链。

邓珏忍不住问:“这链子——”

梁衍拿出来,垂眼看:“不小心扯断了,明天让人做条粗点的。”

邓珏忍不住问:“你不是要把人送走么?”

“也是,”梁衍把断裂的金色脚链放在桌子上,自嘲地笑笑,“是我糊涂了。”

金色的脚链静静躺在桌子上,小巧的金质樱桃被捏坏了,铃铛也扁扁的,不再响。

话虽这么说,邓珏却没看到梁衍把人送走。

整整一周。

一周过后,邓珏才看到梁衍开着车,把舒瑶送到舒明珺那边去。

分别之际,舒瑶没有和梁衍说一句话,也拒绝了舒明珺的触碰,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

走路姿势很不自然。

那时候天气尚炎热,舒瑶却穿了条长袖的连衣裙。

然而邓珏却仍旧看到,风吹起时,衣裙下面,她一双白嫩的腿上印着许多吻痕。

邓珏不忍想象那一周中,梁衍都对舒瑶做了些什么。

梁衍疼她到一句重话都不说,两人之间唯一的争吵,也就分手这一次。

也不知道舒瑶究竟都说些多么没良心的话,才令梁衍如此伤神。

他唯独知道一点,在舒瑶走后,梁衍去了尚在计划中的游乐场中,花费一下午的时间,翻遍了乐园中的许愿瓶,最终找到一个,当宝贝一样带了回去。

邓珏不放心,多关注了一下,打听到舒瑶一场高烧过后,竟然可以正常和人交流了,也没那么怕人。

但她也忘记了梁衍。

邓珏把这事转告给梁衍,梁衍没有过多表情,然而握住钢笔的手指发白。

在那之后,梁衍定期为舒瑶的学校捐赠款项用于建设,投资舒瑶曾产生兴趣的游戏工作室,重构建设主题乐园。

但邓珏感觉,那时的梁衍并没有重新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打算。

-

舒瑶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好,晚上梁衍给她测了血压,量过体温后,就身体健康的考虑,果断拒绝舒瑶想要亲亲抱抱的请求。

“为了不弄伤你,”梁衍严肃地告诉她,“这几天你需要好好休息。”

舒瑶乖乖地应了一声,缩在温暖的被窝中,她还是好奇那件事情,忍不住露出颗小脑袋来,问梁衍:“为什么以前的我要叫你哥哥啊?”

舒瑶想不起来两人曾经相处的细节,只能够从那些视频和照片中推测,他们应当是极为相爱的。

梁衍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中,面不改色地告诉她:“也不一定是叫哥哥,偶尔也会叫爸爸。”

舒瑶脸颊涨红:“真、真的?”

“再或者老师,警察叔叔,”梁衍俯身,手指刮过她的鼻梁,微笑,“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舒瑶的脸已经烧起来了。

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梁衍的形容,让她浮想联翩。

还有角色扮演哎,以前好会玩啊。

刺激。

“对了,”舒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梁衍,“我这几天没回家,舒浅浅好像被警察抓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眼睛很亮,像是黑葡萄,目不转睛地看着梁衍,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我问明珺姐了,她不肯说。”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舒瑶将幼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只知道父母葬身意外,但忘掉了自己曾经和凶手共处同一房间,也忘掉了自己曾经被凶手折磨的那几天,以及后期去找梁衍求助、决裂。

她什么都不记得。

唯独身体本能提醒她,要远离陌生人。

梁衍安抚她:“你先睡,我帮你问问。”

舒瑶重重点头。

舒瑶毫不怀疑梁衍的话,当梁衍告知她舒浅浅是因为偷盗才被暂时拘留的时候,她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转身便抛在脑后了。

这几日梁衍因公事出差,预计两到三周后才能回来。

舒瑶不可能跟他一起走。

她还有几门课要考试,以及高数的定期测验——虽然补考和重修都没有平时分这种东西,但按照往年的规律,期末考试的题型和定期测验是相似的。

在霍林琛的认真补课之下,艾蓝的成绩简直像是坐了火箭一样,蹭蹭蹭地往上涨。

舒瑶被她这样激情澎湃的学习热情感染到,忍不住多问几句,艾蓝严肃地告诉舒瑶:“因为前段时间的我,一直以为霍林琛家境不太好。”

舒瑶:“啊?”

“他母亲做办公室文员,每个月工资好像只有两千块,”艾蓝认真地说,“霍林琛学习这么优秀,我也不能做一个拖累他的花瓶吧?霍林琛不是本地人,以后想留在西京的话,买房子肯定是个大问题。虽然我家留给我了一套,但男方那边也得准备婚房吧?”

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的舒瑶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和舒瑶不同,艾蓝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权。

马上就要毕业了,艾蓝已经不打算考研,也是时候需要考虑工作,以及未来的长远规划。

“我原本都想好了,”艾蓝告诉舒瑶,“等我毕业后,最好找一份高薪的工作,这样才能够减缓霍林琛的压力。而高薪工作的前提……”

舒瑶听好友这样讲着,却忍不住地分神,想起梁衍。

对于梁衍那个阶层的人而言,像她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合格妻子的首要选择吧?

在社交圈中,太太的作用也非常明显。舒瑶隐约记着,在自己小时候,母亲会邀请不少太太们过来打麻将,亦或者参加各种名头的聚会。季南秋也是,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保养自已、以及和其他太太们吃茶逛街打牌。

舒瑶并不适合这种场合。

人多的时候,她只想和梁衍在一起,而不是和人聊些乱七八糟的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但自己这样会不会令梁衍为难啊?

恍神间,舒瑶听见好友艾蓝叹口气:“截止到今天上午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舒瑶放下胳膊,察觉到这话中的意味,谨慎地问:“难道你和霍林琛之间出问题了?”

“是挺大的问题,”艾蓝木着脸告诉舒瑶,“霍林琛只告诉我他母亲月入两千,却没有说,他爸爸名下有三家公司,一座农场,六套别墅,其中三套就在西京。”

舒瑶:“……”

艾蓝叹口气,颇为费解:“你说这样的家庭,不应该培养出来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么?为什么霍林琛能比大圣的金箍棒还要直?”

舒瑶:“……可能是性格问题?”

“也许是吧,”艾蓝两只手托着腮,一脸忧愁,“综上所述,突然发现小麻雀原来是大凤凰。为了能够和霍林琛堂堂正正地站在一起,我需要努力地提升自己,才能不至于让他母亲看低。”

舒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好像现在还处于朋友阶段?”

艾蓝言之凿凿:“我这是防患于未然。现在就等着霍林琛这千里之堤,溃于我这个蚁穴了。”

在艾蓝这样的情绪感染下,舒瑶也忍不住对即将当来的会面惴惴不安——

梁衍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他恰好要在生日那天回西京,已经和舒瑶在通话中说明,届时先回家和家人吃个饭,然后再去公馆陪伴舒瑶。

舒瑶不想让他这样累。

私下里,梁却葵偷偷和舒瑶沟通过了,打算给梁衍一个惊喜——

去梁家一起吃饭。

“我妈人很好,”梁却葵告诉舒瑶,“你不用怕,她只是想见见你。大哥单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妈妈现在看你就像看神仙一样。”

舒瑶被她夸张的描述逗笑了,可还是犹豫:“那伯母知不知道……呃,知不知道我的病啊?”

从上次低血糖晕倒之后,舒瑶便多了一个怪毛病。

她不能够与和梁衍之外的人有肢体接触,一碰就想吐。

哪怕是好朋友艾蓝,她也不能和往常一样挽胳膊。甚至,哪怕只是隔着衣服蹭一下,舒瑶都要不舒服好久。

好在艾蓝完全体谅并理解她,什么都没说。

舒瑶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和梁衍的过往——舒瑶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仍旧在尝试着努力去回想。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梁衍分手。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梁衍便避重就轻地说些其他的事情。舒瑶会被他的新话题吸引,从而忘记追问。

等下次想起来的时候,又会重复以上流程。

舒瑶想等自己弄清楚之后,才好告诉好友。

艾蓝也没问舒瑶。

多年好友积累下的默契,只要有一个人不想说,另一个绝对不会对此刨根问底。

舒瑶没有见男方家长的经验,只听梁却葵说她母亲温婉,参考着好友和堂姐的意见,谨慎地选择了一条水色的连衣裙。

梁却葵亲自开车来接的她,同乘一车的还有她男友楚昀。

楚昀金发碧眼,中文说的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何,刚打了招呼,他就笑着和舒瑶寒暄:“这外头齁逼老冷了,你咋不多穿件衣服捏?”

舒瑶被他这一口流利的老东北普通话给彻底镇住了。

梁却葵笑着解释:“他前不久在东三省那边住了一阵,语言天赋太高,不小心被同化了。”

舒瑶颇为认可:“十分地道。”

——这得一口气吃掉了三个东北人吧,才能说的如此流畅。

不知道是不是金发碧眼配东北话特有的喜感,还是梁却葵和他的热情,舒瑶对这个叫楚昀的人并没有多么排斥,只是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仍旧细细的,小心翼翼。

她还是不能正常的和陌生人交流。

抵达梁家的时候,赵语竹并不在家。

佣人告知,赵语竹想要为舒瑶下厨做饭,嫌弃今日厨房采购的东星斑不够鲜,让人开车带她亲自去挑选。

“你放心,”梁却葵偷偷地和她咬耳朵,“现在我妈眼中,你的地位就是最高的,谁也比不过。她只怕你和大哥分手,大哥打一辈子光棍呢。”

舒瑶说:“你这样说的我受宠若惊。”

说话间,梁却葵转脸问身旁的佣人,随口问:“我好像看见大哥的车了,他回来了?”

佣人不敢直视舒瑶的眼睛:“先生刚来,正在和许小姐谈事情。”

许小姐?

难道是指许纯薇?

舒瑶怔住。

梁却葵皱眉,有些不悦:“没有人请她,她怎么来了?”

她知道许纯薇近期总是来找赵语竹的事情,赵语竹心肠软,天生不会拒绝人。以往也就罢了,今天是梁衍生日,许纯薇特意选在今天上门,其目的不言而喻。

问清两人如今在哪里之后,梁却葵拉着舒瑶的袖子,直直地走过去。

房门开着,梁却葵刚想要进去,却被舒瑶拉住衣角。

舒瑶低声说:“先等等,我想偷听一下。”

两个人躲在门旁,听着里面许纯薇泫然若泣的哭诉:“……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很尴尬——”

“身份?”梁衍声音淡淡,打断她,“你有什么身份?公司前员工?”

许纯薇声音一滞。

她张了张口:“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瑶瑶不喜欢你,”梁衍说,“那就不是朋友。”

许纯薇难以置信:“难道你要以她的喜恶为准吗?”

梁衍轻轻笑了:“不然呢?”

舒瑶脚下一顿,不小心碰到门扇,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余光瞧见梁衍抬眼,舒瑶试图把自己缩回去藏好,然而他已经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

一段时间未见,舒瑶看见他就移不开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他身上蹭。

哪怕是偷听被抓,她也理直气壮的:“哥哥。”

梁却葵很识相,笑着摆摆手:“小别胜新婚,你们俩先聊。”

梁衍丝毫没有顾忌许纯薇的模样,拉着舒瑶的手,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轻松地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含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舒瑶老老实实地回答:“伯母想见我。”

梁衍埋脸在她脖颈间,轻啄一口:“怎么这么乖?让你来你就来?”

他伸出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碰到舒瑶的肩胛骨。

太瘦了。

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恢复好,夏天虽然已经过去,可肉却没有丝毫增多。

“怎么又瘦了?”梁衍问,“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舒瑶连忙辩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胃口……是不是很丑?”

她骨架小,肉也不多,该丰满的地方都不够丰满。秦扬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过,男性眼中,玛丽莲梦露那样的肉感才是完美。

但舒瑶没有肉感,只有骨感。

她忧心忡忡,担心这样的自己在他眼中不够漂亮。

“怎么会丑?”梁衍说,“这是樱桃的小翅膀啊,多可爱。”

舒瑶的脑袋懵了一下,良久,才干巴巴地告诉梁衍:“不过你今天嘴巴好甜哦。”

听见梁衍笑了,他诱哄:“那你要不要尝尝看?”

舒瑶晕晕乎乎地点了头,她努力仰起脸,尝了一口。

“乖一点,”梁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叮嘱,“免得等下又吃不下饭。”

舒瑶乖乖地应了一声。

直到外面楚昀声音疑惑地叫着大哥,梁衍才松开舒瑶,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声音低哑:“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舒瑶点头。

裙摆方才被梁衍弄乱了,这布料娇贵,皱起一小块,舒瑶想要把这片布料弄平,坐在椅子上,低头,尝试着往两边拽了一拽。

刚刚拽了没两下,舒瑶无意间瞧见旁侧窗帘上坠下的绳穗,脑袋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舒瑶仿佛看到一面宽大的镜子,而镜中倒映着未着寸缕的自己,手腕脚腕上俱是绳索。而梁衍一丝不苟地穿着衬衫裤子,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脸颊,一手靠下,问:“还想不想走?”

舒瑶眼睛红红,但没有掉泪,不说话,嘴唇倔强地绷成一条直线。

男人骨节大,指节微弯,顶端透着白,青筋若隐若现。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又闭上嘴巴,一点儿声音也不愿发出来。

梁衍目光沉沉:“你再多说一个想字,就多加一次。”

“提醒你,已经六次了。”

这个冷淡到令她有些畏惧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舒瑶大口喘着气,听到外面走廊上的走路声,终于醒过神来。

裙摆被她无意识间揉的更皱了。

来不及过多思考,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传来,一道阴影斜斜地投射了下来。

舒瑶仰脸,瞧见许纯薇。

许纯薇一看见舒瑶,便想起自己刚刚出院、出院即自闭的弟弟,郁结难消:“你倒是好手段。”

舒瑶没听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继续低头,收拾裙摆。

梁衍对许纯薇没有丝毫意思,那舒瑶也完全不会把她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