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舒瑶牙齿都在颤抖,血液的流失令她被酒精弄昏的大脑艰难地保持着一丝清醒。

舒瑶吃力地问“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苏绾滟看她,目光阴冷,“你还没成年就跑去和男人睡,让野男人玩你。我是你妈,你做这种错事,连带着我也丢脸,我得好好管管你。”

疯女人说话颠三倒四,没有丝毫逻辑。

舒瑶艰难地喘着气“你闭嘴。”

被她触碰,那种恶心感又涌上来,舒瑶想要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太难受了。

大脑不停在疼,先前那些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疯狂挤压,仿佛要侵占满她的大脑,剧烈的疼痛感来回拉扯——

三年前。

也是这个女人,和舒浅浅一起,把她关在父母的卧室中。

女人不停拿尖锐的针刺穿她的肌肤,逼着她叫妈妈。

或者拧她胳膊或者腿上的肉,拧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

舒瑶厌恶她的触碰,花费好长时间,才终于挪动腿,从她手下勉强移开。

这一点抗拒倒未引起苏绾滟的剧烈反应,她只是盯着舒瑶,目光阴寒“你最好听话,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得乖一点,知不知道?”

舒瑶不和她说话。

胸膛剧烈起伏,舒瑶只觉空气中氧气稀薄。腿上的血还在流,舒瑶的抵抗力原本就不好,再加上凝血功能也差,此时只感觉整条腿都有些麻了,凉飕飕的,一股寒意。

苏绾滟坐在她旁边,盯着她腿上的伤口,微微有些失神。

良久,她才跪在舒瑶面前,伸手摸了摸腿下的血,喃喃低语“瞧这血流的,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舒瑶艰难地喘着气,她看着四周车厢,感受着身下微微的颠簸,以及外面时而近时而远的噪音。

她明白,自己如今多半在货车的车厢中。

脑袋还是疼,像是开裂了一样。

额头抵着车厢底部,在这样的颠簸中,大脑因为承受不了汹涌的回忆,而疼痛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开。

舒瑶全都想起来了。

她早就认识梁衍。

小学时候,她从报纸上看到梁衍的报道,那篇报道极力夸赞他与劫匪斗智斗勇。虽然梁衍那时候刚上初中,却能够令劫匪起内讧,他趁机逃脱并弄伤其中一名劫匪。

对于乖乖女舒瑶而言,报道上的梁衍简直就是神。

舒瑶小心翼翼地剪下报纸上他的照片,央求妈妈给做了塑封。

一共有两张照片,一张夹在日记中,而另一张在口袋中,她随时带着。

母亲遇害的那天,幼时的舒瑶躲在床底,手中捏着梁衍的照片,怕到发抖。

心中默念着梁衍的名字,希望这个哥哥能够保佑自己。

果真有上天庇佑。

苏绾滟没有发现藏身床底的她。

苏绾滟拿着尖刀去其他房间找她的时候,舒瑶跑出了房间。

经过母亲、父亲。

他们都躺在血泊中。

她不敢看,甚至连哭都不敢,只能往外跑。

舒瑶一直都藏着梁衍的照片,哪怕是搬到大伯家中,她也把照片偷偷夹在书页的夹缝中。

舒瑶不追星。

与三次元相比,她沉迷于二次元所构建的世界中。她喜欢里面或强大或弱小的角色们,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为之勇敢奋斗,虽百折而不挠。

而梁衍,是三次元之中、舒瑶唯一崇拜且尊敬的人。

她偷偷地买和他有关的报纸和杂志,搜集和他有关的新闻和资料。

那种感情无关喜欢,唯有敬仰。

舒瑶奉他如神明,认认真真朝着他的方向而努力。

她从不曾想过要去真实接触到梁衍,哪怕无意间听大伯提起梁衍如今的住址,舒世铭想在那边购置一套房产,但被季南秋一口否决了。

季南秋认为梁衍是自己家高攀不上的人物。

舒瑶起初也没想去见梁衍。

星星只有在天上的时候才是星星,偶像也同样。

那是自己的目标和神明啊,如果伸手可触,那又能算什么神明呢?

直到高考结束,在母亲的公寓中,她被苏绾滟折磨到痛不欲生。

唯有念着梁衍的名字,才能令舒瑶的痛楚得到缓解。从苏绾滟处成功逃离,舒瑶精神恍惚,也不敢回大伯家。

——舒浅浅领着苏绾滟一起来的,而舒浅浅是大伯的养女;她那时候脑子已经不清醒,总感觉大伯家也不安全。

她只想去见见自己的神明。

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但真正见了梁衍之后,舒瑶心中升起欲念来。

她想要得到他。

……

后期与梁衍决裂,舒瑶回到家中,高烧不退。

她才忘掉了和梁衍有关的所有事情。

那些痛苦的回忆,包括她的神明,都被锁紧脑海中的小匣子里。

直到今天,终于用钥匙打开了它。

很快找到苏绾滟的踪迹。

从会场逃脱之后,她上了一辆专门用来运输食品的货车中,躲在车厢中。

那名司机的身份查出来,就是一常年跑长途运输的人,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

警方接到报案之后,立刻派出人来,牢牢地锁定目标。

货车如今就停在一仓库中,梁衍过去的时候,司机正打着盹,昏昏沉沉地在座位上睡觉,浑然不知已经发生的事情。

车厢门大开,仓库之中一片寂静,昏暗无光,再无其他动静。

梁衍捡到了被苏绾滟丢掉的裙子。

那是舒瑶的裙子。

拉链被粗暴拉开,上面全是红酒留下来的污渍。

再往前走。

是舒瑶的内衣。

内裤。

内裤上还沾着血迹。

仓库全是简易板搭建而成,唯有尽头有个管理员所居住的房子。

梁衍没让其他人进去,他推开门,独身进入。

甫一进门,梁衍看见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有些年头的木质浴桶,而舒瑶闭着眼睛,静静地半坐在木桶之中。

水面上隐隐约约飘着几缕血丝。

苏绾滟疯疯癫癫的,站在浴桶旁边,正在拿着把小梳子,给舒瑶梳头发,一边梳,一边疯魔一样的念叨“妈妈给你扎头发哦,乖瑶瑶喜欢什么?”

听见动静,她仰脸,猝不及防看到梁衍。

苏绾滟先是一脸惊慌,继而镇定下来,问“你还是找过来了。”

梁衍不说话,疾步走过去。

在他快要抵达的时候,苏绾滟拔出一把刀,架在舒瑶脖子上,厉声“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弄死她!”

梁衍站在原地,看她,异常冷静“放下刀。”

苏绾滟不放,她笑的狰狞“反正我是个疯子,已经杀了三个人,也不在乎多一个。”

说话间,握刀的手却在颤抖。

明晃晃的刀贴着舒瑶的细白的脖颈,却没有再往下。

笑着笑着,她盯着梁衍,声音嘶哑难听“还有你,都已经工作了的男人,把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关在家中,这么久……也就是仗着她父母没你权势大,天天和你的朋友一起玩,玩到怀孕流产也不肯放过……”

她声音都在抖,目光浑浊,显然是想到极为可怕的事情“你们连我的孩子都能杀死,现在还想继续夺走我女儿,没门!没门!”

梁衍知道苏绾滟精神不正常,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尖刀上。

好在她没有再弄伤舒瑶。

苏绾滟盯着梁衍,厉声开口“你旁边的桌子上就有刀,你拿起来,捅自己六刀,我就放过舒瑶。”

梁衍侧身,看到一柄崭新的水果刀。

如今苏绾滟藏身的地方格外巧妙,这间房子中,没有一个窗户,饶是狙击手也没有丝毫办法。

舒瑶仍旧陷在酒精造成的昏睡中,大脑却不得丝毫放松,回忆如潮水涌来,将她彻底吞噬干净。

苏绾滟往浴桶中灌的是自来水,冰冷。舒瑶未着寸缕,泡在这一桶冷水之中,不受控制地发颤。

梁衍说“你把瑶瑶抱出来。”

苏绾滟不肯“你先捅。”

她盯着梁衍,唯恐他上来“都捅大腿,一腿三刀,要刀刀见血。”

在她的视线中,梁衍走向桌子,拿起水果刀。

下一瞬,苏绾滟尚未反应过来,梁衍捏着刀柄,投掷过来——

苏绾滟下意识地松开手,闪躲;但距离太近,避之不及,那刀子割伤她的耳朵,夹杂着风和血珠,直直扎入后面的墙壁,留下一个小坑,跌落不少泥尘。

苏绾滟尚未反应过来,局势已经变了,梁衍一脚踹在她胸口,疼的苏绾滟一声嘶吼。想要起身,然而梁衍的脚踩在她胸口上,用力下压。

苏绾滟感觉自己的肋骨要断了,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甜腥味,难受的她想吐。

梁衍问“你用那只手碰的瑶瑶?”

苏绾滟不说话,下意识地想抽回右手。

这么个小小的动作,落在梁衍眸色中。

他面无表情,捡起地上的刀子,直直插入她的右手手心。

刀子穿透掌心,牢牢钉入地板砖开裂的缝隙之中。

鲜血汩汩流出,沁入泥土之中。

疼的苏绾滟丝毫的声音都发不出,额头、太阳穴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她喘着粗气,看着梁衍。

梁衍目光阴冷,在她胸口处又用力碾了一脚。

此时此刻的苏绾滟,连呼吸都不能了,只能艰难地喘着。

梁衍不再理会她,颤抖着手,把仍旧泡在冰水中的舒瑶小心翼翼地抱出来。

舒瑶没有穿衣服,泡在冷水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时此刻,身上冰冷的可怕。

梁衍低声叫她“瑶瑶。”

舒瑶并没有回应,唇色苍白。

腿上的伤口遇冷,此时已经完全凝结住,不再继续流血。

梁衍把裙子给舒瑶仔细地穿好,脱下自己外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大步往外走。

警车就停在外面,一瞧见梁衍抱着人出来,俱齐齐松了口气。

梁衍冷静地告诉相熟的警官“苏绾滟就在里面,目前无法移动。等医生过来,请转告他们,她的肺可能被肋骨戳破了。”

来不及说更多,他微微颔首,抱着舒瑶往自己的车走去。

林特助早就已经拉开车门,梁衍坐进去,与以前一样,让舒瑶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让她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

舒瑶的脸软绵绵的,很凉。

搂着她的手颤抖,梁衍拿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期许给予她足够的温度。

他低头,吻了吻舒瑶的额头,轻声说“别怕。”

从昏暗的床底,到寂静的公寓。

从女孩长成到少女。

难捱的痛苦之中,舒瑶曾经多次祈祷,梁衍保佑她能活下来,保佑她勇敢一点,不要崩溃,要坚持,忍耐。

她曾奉他若神明。

而这一次,神明终于能带她离开。

除却那一道伤痕和冷水以外,苏绾滟再没有做其他的恶事。

舒瑶陷入因酒精中毒而导致的昏睡之中。

送到医院的时候,距离她被强行灌下酒已经超过一小时。

这种情况之下,催吐和洗胃已经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只能接受药物治疗。

梁衍坐在床边,凝视着仍旧陷入沉睡之中的舒瑶。

她此时的体温心跳都很正常,腿上的那道伤口也得到了及时且妥帖的处理。

脸色稍稍有好转,只是唇色仍旧发白。

偶尔,陷入梦魇一般,低声叫着哥哥。

舒明珺眼睛红红,她和舒世铭、季南秋静悄悄地看了一阵,又静悄悄地离开。

苏父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满脸的冷汗,头发花白,想要求梁衍原谅。

梁衍不见他,他站在走廊上,焦灼不安地对舒世铭说“我真的没有指使绾滟做这种事,敢动梁先生的人,难道我是疯了吗?”

苏父不敢说,如今梁衍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呢,他怎么可能连仕途都不要了?

他急切地为自己辩解,赌咒发誓,言之凿凿,说自己绝对没有帮助苏绾滟。

可惜无人听他的。

苏绾滟如今也被送进医院中,正如梁衍所说,苏绾滟这次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破了肺部,险些丧命。

那名司机也很茫然,他已经被彻底吓坏了,声音颤抖,只说自己是在某网约车平台接的单,压根就不知道这次竟然运送了绑架犯。

他老老实实地了网约车的所有接单记录。

警察介入问询,网约车平台那边也不敢怠慢,十分配合调查,用户数据。

却发现这一笔订单,竟然是黑客入侵了后台数据库,强行插入一条数据制造的,没有进行支付,因而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如今,事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关于苏绾滟的从犯,一个也不能放过。

而负责收押这些精神病人的病院院长,也将会因安保失职而接受问责。

赵语竹和梁却葵听闻舒瑶出事,焦急不安地过来探望。

梁衍没有换衣服,衬衫上还是抱她所留下来的水迹,湿漉漉的。

他坐在床边,眸色暗沉。

眼下泪痣分明。

先前都称赞梁衍相貌优渥,然而他此时沉寂的模样,真的如同一尊雕像,令人心生畏惧。

梁却葵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小声提醒自家大哥“大哥,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我帮你守一会。等瑶瑶睡醒了,你肯定也不想让她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模样吧?”

听到她这么说,梁衍终于抬眼“我马上就回来,等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梁却葵立刻点头。

梁衍起身离开。

乘电梯时,林特助窥探着梁衍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梁衍刚换好衣服,忽然想起一事。舒瑶要是醒来的话,也该饿了。

天色昏沉,晚风微凉。

梁衍扣上最后一粒贝母扣,系上领带。

他转身,让助理去买晚饭,细细叮嘱,提醒他舒瑶的忌口,以及口味偏好。

助理一一记下。

刚刚抵达医院一楼,梁衍就收到梁却葵的短信,连着三条过来,每一条都带着感叹号。

梁却葵[瑶瑶醒啦!]

梁却葵[她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啦!]

梁却葵[她问我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