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青道:“要是那个股东从未在这间镖局做过镖师的呢?”

  韩威武道:“即使是股东保荐的人,只要他的条件足够,也可优先考虑,何况是股东本人?”心想震远镖局的股东只有他和杨牧二人,杨牧师徒已经退出竞逐,那是不愁节外生枝的了。卫长青的问题,等于无的放矢。

  卫长青道:“韩老镖头刚才说的条件似乎是着重于声望与武功这两方面,对不对?”韩威武道:“不错。”

  卫长青说道:“声望高低很难评定,你说你的声望高,我说我的声望高,用什么来做定准?依我说,倒不如干脆只论武功,武功强弱倒是一比就可以比出来的!”

  一来因为卫长青的身分是大内副总管,二来他的说法也是未尝没有理由。韩威武心里想道:“只要他们不插手,根据什么条件来选都是一样。”乐得奉承卫长青一句:“大人说得是。”要知继任的总镖头人选,局中是早已内定的了。

  资深的老镖师胡中源便即说道:“我推举沐镖师,论武功他是除了老镖头之外,镖局里的第一把好手,我们所有的镖师都佩服他的。这几年来他保了许多大镖,从没失过手!黑道白道他也吃得开,论声望亦是足够的了。”

  卫长青道:“这位沐镖头想必就是令婿天澜兄吧?”

 

  韩威武亦已料到有此一问,便即说道:“正是。不过这只是他们的意思。其实小婿年轻识浅,我倒是不放心他担当重任的。”

  扬威镖局总镖头崔立诚以镖行老前辈的身分说道:“韩老镖头此言差矣,成语说得好:内举不避亲,只要令婿有此才能,镖局上下又都服他,老镖头又何须避忌?”

  震远镖局的另一个老镖头崔明伦也道:“是呀,沐老弟在镖局的年资虽然不是最深,但他年少老成,屡当重任从未失事,我们这些老镖头都是无不对他心悦诚服的!”他是着重在“资望”二字立论,亦是不著痕迹的替韩威武说沐天澜“年轻识浅”来作分辩。

  杨牧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令婿众望所归,难得,难得。不过,我却想说两句话。”

  韩威武打了个突,忙道:“天澜其实是不够资望的,要是杨大人心目中有更适当的人选 ……”

  杨牧截断他的话道:“韩老镖头,你会错意了。我并非不赞成令婿做总镖头。我生平也最反对做事情要讲什么年资,试想,若然只讲年资,那么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做总镖头岂不最好?韩老镖头又何须退休?”

  说话虽然略带讥刺,对韩威武倒是有利。韩威武道:“大人说得好,像我这样的老朽是早该让位给年轻人的了。不过天澜是否老朽‘让贤’的适当人选,那又另当别论。请杨大人抒发高见。”

  杨牧又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韩老镖头,你错了。贵镖局该由何人当总镖头,这种事情是不该问我的!”“贵镖局”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众人不禁一愕!

  杨威镖局的崔总镖头知道韩威武不方便说话,便代他说道:“杨大人,你是震远镖局的股东,镖局里重要的人事安排本来应该得到你的同意的,你这样说,似乎客气过份了吧?”他和震远镖局的一众镖师同一心思,猜想杨牧说的乃是“反话”,是以绕着弯儿试探杨牧的口风。

  哪知杨牧说的并非“反话”。

  只见杨牧拉着宇文雷站了起来,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已不是震远镖局的股东了,我手上所有的股份,都已经让给这位宇文先生啦。”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震远镖局的人全都变色。

  崔立诚与韩威武交情极深,着急之下,无暇琢磨言辞,便即说道:“一间镖局的股份出让是件大事,杨大人怎的到现在才说?”

  杨牧冷冷说道:“股份出让,是私人的事。朝廷法例,似乎没有特别规定镖局的股份就不能出让的吧?要是那位怀疑我作弊的话,我可以请卫大人作个证明。”

  卫长青接着说道:“他们的这宗交易,是由我见证,大家都在买卖契约上划了押的。按规矩本来应该由我会同双方来通知镖局其他股东,适值这两天我比较忙,没有立即办理。不过趁着今天大家在场交代此事,却是正好。韩老镖头大概不会怪我来得太迟吧!”

  他是大内副总管的身分,韩威武虽然心内气愤,却也只好苦笑道:“卫大人贵人事忙,今天能够抽空驾临,韩某已是感激不尽。”

  杨牧说道:“我一踏进贵镖局,本来就要交代这件事的。只因为大家正在兴致勃勃的推选新任总镖头,我不便打断大家商量的大事。好了,现在我要交代的已经交代过了,请恕我置身事外了。韩老镖头、宇文兄,你们两位以后多多亲近。”

  韩威武只好转而请问宇文雷的意见。

  宇文雷淡淡说道:“我是外行,当然一切唯韩老镖头马首是瞻。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佩服韩老镖头是镖行罕见的人材,才放心买下震远镖局的半数股份的。唉,但却想不到韩老镖头这样早就要闭门封刀!”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话里有话了。

  崔立诚双盾一轩,说道:“如今韩老镖头已经决意退休,宇文先生要是放心不下,你名下的股份,我可以找几位朋友承受,不过恐怕一时凑不足现钱,请你宽限几日!”

  宇文雷哈哈一笑,说道:“做生意总是要冒点风险的,何况是做镖局的生意?固然镖局的生意我不在行,但别的生意我更不在行。实不相瞒,我有一半是冲着韩老镖头的威望才买下震远镖局的股份,但另一半也冲着震远镖局这面金漆招牌。”

  卫长青还怕别人听不懂宇文雷的意思,跟着说道:“不错,有震远镖局这金漆招牌,继任的总镖头纵然比不上前任的韩老镖头,但只要他本领不是太差,这面金漆招牌也就可以维持不坠了。”

  话语已是说得十分明显,问题的焦点还是在于新任总镖头的人选上。

  韩威武道:“宇文先生,你心目中是不是另有更适合的总镖头人选,不妨明言。”

  宇文雷忙道:“没有,没有。韩老镖头,请你别误会我是不满意令婿继任,不过,不过 ……”

  韩威武道:“不过什么?”

  宇文雷道:“镖局上下,都称赞令婿武功了得,我也相信令婿的武功一定不差。不过,我尚未亲眼见过……”说到这里,突然又不说了,只把眼睛打量着沐天澜。

  林天澜少年气盛,不觉气往上冲,亢声说道:“宇文先生是否想考较在下的武功?”

  宇文雷微笑道:“别说得这样严重,不过,要是阁下愿意让我见识见识……”

  沐天澜正要发话,韩威武将他止住,说道:“宇文先生到底意欲如何,还是请你打开天窗说个亮话吧。”

  卫长青说道:“宇文先生不便说,让我替他说吧。他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下震远镖局一半股份,当然希望有个武功高强、值得他信赖的人做总镖头。大家或者会问,怎样才是值得他信赖的呢!这个他也对我说过了。”

  韩威武道:“那就请卫大人代他说出来吧。”

  卫长青说道:“他的意思是,只要这个人能够接得下他三十招,就是值得他信赖的了。这条件不算苛吧?”

  沐天澜跳了出来,说道:“我不是想做总镖头,但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宇文先生的高明武功,也不必以三十招为限!”

  卫长青笑道:“别忙,别忙,我还没有说完呢。宇文兄对谁做总镖头。确实是没有成见的。但倘若镖局里的人,没有谁接得下他三十招,他就恐怕不放心让别人做了!”

  沐天澜心头火起,说道:“我但求见识见识宇文先生高明的武功,宇文先生虽然看不起在下,在下可不想占宇文先生的便宜。”

  宇文雷微笑道:“沐镖师言重了,我岂敢看不起阁下。这三十招的限定,不过是我心目中的标准而已。假如阁下能够在十招之内将我击败,那我只有更加欢喜,更加深庆得人!”

  沐天澜说道:“好,那就不必以三十招为限,我若然输了给你,我们大伙儿奉你为总镖头!”

  卫长青立即抓住他的话柄,道:“你这句话,不知韩老镖头与贵镖局的其他镖师可都同意?”

  韩威武不知宇文雷的来历,他见宇文雷不过三十左右年纪,比沐天澜大不了多少,心里想道:“天澜家学渊源,这几年来,又得我的七成功夫,三十招料想他是无论如何接得下来的。”于是便即说道:“要是宇文先生能够在三十招之内击败小婿,老夫亦是为后任深庆得人,可以放心卸下这副担子了。”

  镖局里两个年资最深的老镖头胡中源与崔明伦齐声说道:“沐镖师是我们镖局公认武功最好的一位镖师,要是宇文先生胜得过他,我们当然愿意拥护他做总镖头!”

  宇文雷走出场心,说道:“好,沐兄请来指教,沐兄可以不必限招,小弟仍以三十招为限,要是过了三十招,小弟立即认输!”

  支剑峰情知沐天澜不是宇文雷对手,心里暗暗担虑。他想揭穿宇文雷是白驼山的邪派妖人,但一来碍着他有卫长青撑腰;二来他因解洪目前尚在丐帮藏身之事,亦是有所顾忌;三来侠义道虽然把白驼山当作邪派,但镖局和侠义道却不能划上等号。宇文雷是以震远镖局大股东的的身分来争总镖头,他的出身如何,那是谁也管不了的。卫长青发觉他神情有异,已知他在想些什么,立即先发制人,故意问道:“支舵主你好像是有话说,是吗?”

  支剑峰道:“没什么,我只想请问卫大人,这位宇文先生不知是何门派?”

  卫长青笑道:“丐帮的朋友很多,支舵主料想也不会尽知贵帮朋友的来历吧?”话中有话,弦外之音,不答自答。那是暗示他已经知道“有来历不明”的人藏在丐帮了。只要支剑峰不揭穿宇文雷底细,他也可以不追究丐帮包庇钦犯之事。

  支剑峰心中恼怒,但权衡轻重,却是不能不受他的威胁。他低下了头,寻思对策。

  卫长青只道他已屈服,得意洋洋的问道:“支舵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要是没有话说,咱们可以看他们过招了。”此时沐天澜早已摆好架式,与宇文雷相向而立,准备发招了。

  支剑峰忽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宇文雷道:“支舵主有何指教?”心中暗暗吃惊,“这老叫化难道竟然不顾一切,要揭我的底细?”

  支剑峰缓缓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在两位过招之前,提个意见。接纳与否,悉听尊便。”

  宇文雷、沐天澜齐道:“愿聆支舵主高见。”

  支剑峰继续道:“宇文先生,你与沐镖师这场比武,用意只是在于试试他的武功如何,对吗?”

  宇文雷傲然说道:“不错。”支剑峰继续道:“你们一个是震远镖局的股东,一个是震远镖局的镖师,既然是自己人在比试武功,那么依我之见,这场比试只须分强弱就行,无须拼个你死我活。两位同意吗?”

  宇文雷道:“我是希望点到为止的,但只怕万一失手……”沐天澜也道:“我岂敢存心伤害镖局的大股东,但只怕拳头上不长眼睛……”

  支剑峰摆一摆手,道:“两位既然都是但求点到即止,那么纵有误伤,谁也怪不了谁。拳脚上的误伤也不会太严重的。不过暗器和使毒这两门功夫,在这场比武之中,最好不要使用,两位可同意这一条限制?”

  宇文雷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老叫化是怕我使用毒掌。哼,我不用毒掌也能胜得了他!”其实他也是怕用毒掌给人识破他的来历的,乐得一口即应承。沐天澜根本不会使毒,暗器亦非所长,当然也是立即同意了。不过在场的宾客,十九都是老江湖,见支剑峰特别提出这一点限制,料想他必然言出有因,对宇文雷的来历却是不禁有所怀疑了。

  宇文雷觉察众人对他异样的目光,冷冷说道:“我说过以三十招为限,请各位替我留神数数。沐兄,发招吧!”

  沐天澜气往上冲,说道:“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但你既然夸下海口,我倒要看你三十招之内如何胜我。第一招来了!”右足踏上一步,一记左勾拳劈面打去。握拳的手法甚为特别,拳头上生出三片棱角。

  这拳头上的三片棱角可用以击打人身穴道,乃是沐家的家传绝学。宾客之中不乏拳术名家,一见他使出这种江湖罕见的打穴拳法,都不禁喝起采来。

  宇文雷不慌不忙,还了一招,微笑说道:“沐家的苦恼拳别出心裁,果然名不虚传。但却不知是是谁苦恼?”原来这种打穴拳法十分难练,练的人在未曾练得成功之时,固然是苦恼非常,但在练得成功之后,用来对付敌人,那就要令得敌人苦恼非常了。

  “苦恼拳”这个名称知者甚少,那些看得出这是打穴拳法的名家,十九也不知道这个名称。沐天澜一出手就给他喝破,不禁吃了一惊。想道:“这厮倒是见闻广博,居然识得我的独门拳法,但他是什么门派,我却不知。”心里暗暗惭愧。

  宇文雷掌势轻轻一带,把沐天澜的拳头引开。沐天澜反手一掌,以掌背还击,这次用的却是他岳父所传的“铁琵琶手”。名称就叫做手挥琵琶。

  宇文霄说道:“不错,这招手挥琵琶已有六七分火候。”口中说话,手底已是一招白猿探路,合着双掌,左右一分,双“剪”沐天澜两肩。沐天澜被迫退步变招,这一招“铁琵琶手”可给宇文雷化解开了。

  旁观的武学名家看了几招,不禁都是大为诧异。原来宇文雷用以解拆对方攻势的拳法、掌法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普通招式。例如:“白猿探路”“三环套月”“雪花盖顶”“枯树盘根”之类,各家各派都有这种招式的。但他用普通的拳法掌法,对付沐家的独门拳法与韩威武所授的“铁琵琶手”竟然能够应付自如。

  原来宇文雷不想给人识破他的来历,故而不用本门武功,只用江湖上常见的招式。但因他的内功造诣甚深,普通的拳法在他的手里使出来,威力亦是非同小可。

  不过他以普通的江湖招式虽然也应付得了,却是难以取胜。转眼便过了十招,在十招之中,倒是沐天澜占了七分攻势。

  旁观的许多名家都松了口气,只道这人虽然功力不凡,打下去毕竟还是抵敌不住沐天澜精妙的拳法的。只有支剑峰与韩威武已经知道不妙,暗暗为沐天澜担心了。

  宇文雷试出自己比对方稍胜一筹的功力难以取胜,只好使出本门武功,心想:“纵然有人识破我的来历,我这总镖头却是做定了。”在第十二招时,拳法陡然一变。忽拳忽掌,忽指忽抓,招数越出越快,越出越奇,把众人看得眼花撩乱,只见两团人影,已是分不出交战双方。

  其实宇文雷所用的拳脚功夫也未必就胜得过沐家的“苦恼拳”和韩家的“铁琵琶手”,不过他却占了两样便宜,第一,他识得“苦恼拳”和“铁琵琶手”,而白驼山的武功沐天澜却从未见过。宇文雷是知己知彼,沐天澜是只知己而不知彼;第二,宇文雷的功力本来就比沐天澜稍胜一筹,他用普通的拳法已经可以和沐天澜打成平手,如今使出本门武功,得心应手,自是胜券稳操了。他一改换战术,不过数招便即占了上风。许多拳术名家虽然还未看得出来,支剑峰与韩威武已是知道情势不妙。

  支剑峰暗暗着急,心里想道:“此地除了我之外,没有谁人知道这厮来历,倘若我不说出来,这间京师的第一大镖局就要落入白驼山妖人手了。”虽然即使说了出来,在法例上也不能阻止宇文雷取得震远镖局的股份,他打胜了沐正澜,按刚才双方同意了的,就该由他做总镖头;但法律是一回事,清议又是一回事。要是把宇文雷的身分抖露了出来,在场的正派武林同道,纵然无权过问震远镖局的事情,也必将反对他,最少也鄙视他的。不过,若说出来,丐帮的北京分舵就将受到极大的威胁,支剑峰权衡轻重,一时之间,实是难以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

  支剑峰却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是认识宇文雷,而且比他更清楚宇文雷的来历的。

  这个人是龙灵珠。

 

  龙灵珠与齐世杰进了镖局之后,先到后院与齐世杰的母亲杨大姑相会。

  杨大姑答应过韩威武,不在人前露面,只除了一种情形,那就是倘若杨牧前来生事,韩威武无法应付之时,杨大姑就要拚了老命,准备用姊姊的身分来制止他。韩威武本来不想连累她的,但这是杨大姑坚持的交换条件,最后韩威武还是拗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