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出招发,是一招普通通的“高探马”,这一招是各家各派的拳术都有的。

  宇文雷一个盘龙绕步,用本门深奥的拳术化解了他这一招。跟着接连几招,齐世杰用的都是各派均有的普通招数。

  宇文雷喝道:“我想见识六合拳的高招,杨兄因何不敢施展?难道你的六合拳见不得人吗?”

  要知宇文雷已经试出他的功力在己之上,心里想道:“他用常见的招式,招数虽然克制不了我,但这些招式,到底还是他熟悉的,辅以他的内力,我也难以破他。但要是逼他用不熟悉的招数,那就有可乘之机了。”

  齐世杰冷笑道:“我本来想割鸡焉用牛刀,不过,你既然要见识六合拳,那就让你见识吧!”

  说罢,连环三招“金鸡夺粟”“猛虎跳澜”“四夷宾服”,果然都是六合拳的招数。

  原来六合拳也算是当时相当流行的一种拳术,齐世杰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招式却是见过的。他依样画葫芦的打出来,倒也中规中矩。

  不过在场的拳术名家却是看得大皱眉头了!“怎的戴家的衣钵传人,六合拳打来竟是如此荒腔走板,袭貌遗神!”但六合拳的精髓齐世杰虽然打不出来,却也无人敢说他打的不是六合拳。

  他虽然打得“貌似”,究竟还是吃亏。一种不熟悉的拳术,打起来不但分外吃力,而且由于力求“貌似”,错过了可以取胜的良机。

  幸而他有第八重的龙象功做基础,即使拳法中破绽频频,宇文雷也难以欺身伤敌。

  宇文雷极为乖巧,避免和他硬碰,以变化奇幻的明驼掌法伺隙而攻,双掌盘旋,处处不离齐世杰的要害穴道,倘若给他打中要害,齐世杰纵有护体神功,只怕也是难免受伤。

  戴湛旧日的朋友,都不禁为他们师徒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想道:“老戴也真是大过托大了,要是他亲自出马,或许还有几分取胜机会,他这徒弟功力虽高,六合拳却是糟透,怎能打得过宇文雷?”

  韩威武已经看出一点端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故意问“戴湛”道:“戴老弟,你这徒弟是带艺投师的吧?”

  卫长青眼光射了过来,问道:“他以前是什么门派?”

  快活张道:“也没什么门派,乱七八糟的学过好几家拳脚,也不过是江湖常见的招式,跟乡下武师练的。”

  韩威武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快活张道:“怪不得什么?”

  飞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天骅是个直汉子,忍不住说道:“恕我直言,老戴,令徒的六合拳似乎学得还未到家。既然他是带艺投师,你何不让他尽都施展?”

  快活张装模作样的正容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的话怎能反悔?何况他现在是以我戴某人徒弟的身分,和人家比试,又焉能不用我戴家的六合拳?”

  卫长青竖起拇指赞道:“对极,对极!名镖头果然是有名镖头的气度!令徒这场比武,可说一来是为了师门争光,二来是替你夺回震远镖局落在外人手中的股份,要是用别家别派的功夫赢了,赢得也不光采!”说话之间,嘴里不觉挂着揶揄的笑容。

  马天骅心里想道:“你是但盼宇文雷得胜,当然乐得说这种风凉话。”几乎忍不住反唇相讥,韩威武悄悄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多言。

  快活张道:“卫大人你笑什么,敢情也是笑小徒的六合拳打得太不像话!”

  卫长青忙道:“那里,那里,令徒打的是正宗的六合拳,只练了一年,就打得这样好,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他是唯恐齐世杰改用熟悉的拳术,故此非称赞他的六合拳不可。

  但他这么一称赞,也就等于是确认了齐世杰是戴湛徒弟的身份了。

  在他们交谈之际,旁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满堂宾客,虽然有十居七八是韩威武和戴湛的真正朋友,但也有十之二三是趋炎附势的人。

  这些人为了替宇文雷助威,也为了炫耀自己武术上的学识,七嘴八舌的讥弹齐世杰六合拳法的破绽。有的还忍不住以手势比划,说是那一招那一式该如何打法,才是合乎拳理。六合拳是相当流行的一种拳术,吃镖行饭的人大都懂的,但他们当然也还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懂的绝不会比戴湛更多,心想戴湛教了这笨小于一年,他能够学到手的不过如此。我在这里议论他的短处,也不怕他听了去马上就能练得比他师父教的更加高明,何况他在激战之中,谅也不能分神听我的议论。

  他们哪里知道齐世杰根本就没有学过六合拳,更莫说是由戴湛亲自教过他了。

  他们的讥评,正是齐世杰求之不得的事。

  他蓦地一声长笑,说道:“有人说我的六合拳打得好,有人说我的六合拳打得糟,我也不知道是好是糟,只能尽我所能,答谢各位对我关怀的盛意!”

  说话之际,呼呼呼直捣三拳横劈三掌,竟把宇文雷逼退了几步,那些人登时都是噤不敢声,心中俱是想道:“这小子真是有点邪门,纵然他得了我的‘指点’,也必须练过几遍才行呀,怎么一下子就大有进步了!”他们在镖行中不过是些二三流角色,怎知上乘武学乃是一理通百理融的。他听了那些人的议论知道自己拳术的缺点是在什么地方,以他的武学立即能参透,打出来的六合拳,也就立即从貌似而进为“神似”了。另一方面,他打了这许久,即使只以架式而论,他亦已渐渐从生疏变为熟悉了。前半场的比武,已经是等于他在练了几遍六合拳。

  他有第八重的龙象功做基础,用生疏的六合拳之时,宇文雷也还奈何不了他,此时他已经熟悉这种拳法,纵然距离一个“好”字还远,字文雷已是不能抵敌了。

  斗到激处,宇文雷用了一招“鹏搏九霄”,腾身发掌,向齐世杰的天灵盖劈下。齐世杰斜身上步,右掌一挡,左拳一挥,使的是六合拳中的“乾坤反覆”,以拳为“乾”,以掌为“坤”,拳势直捣,掌势划弧,配合得恰到好处。这招一出,卫长青不禁皱起眉头,但好几个老拳师,却是情不自禁的真心为齐世杰喝采了。

  宇文雷那一招本来藏有几个厉害的后着,给他拳势一圈,宇文雷的身形虽没给他圈住,却也给他的内力震得踉踉跄跄,斜窜数步,险些跌倒。

  扬威镖局总镖头崔立诚咳了一声,拈须说道:“点到即止,这场比武可以结束了吧?”

  宇文雷霍地翻身,喝道:“谁说我已输了?”

  卫长青也在同时说道:“比武当中,一招半式暂时屈居下风,这是不能作为定准的。这位杨老弟打到如今方始占得一招便宜,恐怕尚未适合用‘点到即止’这四个字吧?戴先生,你以为如何?”

  快活张道:“谁说过要点到即止的?”

  卫长青道:“那是刚才宇文雷和韩老镖头的爱婿沐天澜比武之时,有人这样提过的。”他强调“提过”二字,亦即是说尚未得到一致同意,作为这次比武的“规矩”的。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爽直脾气,要比武嘛,就得痛痛快快打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分出胜负高低!什么点到即止,未免太过婆婆妈妈了。我不赞同!”

  卫长青哈哈笑道:“戴先生真是说得痛快!对,对极了!不错,自己人印证武功,是该避免误伤性命,但若一定限制点到为止,许多高明的武功恐怕都不能施展了。说老实话,刚才我也是不大同意,只因我是外人,不方便说罢了。”

  崔立诚原意是想帮戴湛的忙,却不料“戴湛”反而如此说法,他憋了一肚皮气,心里想道:“老戴怎的这样不知好歹,你这徒弟占得一招便宜,已是侥幸。他的拳法虽然比起初交手时大有进步,毕竟还未练得到家,再打下去,怎打得过人家?”

  心念未已,只见宇文雷果然已经抢得先手,齐世杰虽未至于只有招架的分儿,亦已是守多攻少了。

  他正在一面暗骂戴湛胡涂,一面替齐世杰着急,忽地嗅到一种奇怪的香气。

  原来宇文雷刚才倒退之际,在身形欲跌未跌的姿势遮掩之下,避过了众人注意,早已偷偷的取出了药力特强的两颗“神仙丸”藏在掌心。

  他握着拳头,打出数拳,掌心的势力已把药丸溶化!如此一来,他练的虽然不是毒掌,手掌却已涂是上了毒药了。

  神仙丸的气味,是可以令人恹恹欲睡的。首当其冲的人,吸得多了,更会筋酥骨软。

  崔立诚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气味,你们嗅到了没有?”

  马天骅亦已皱起眉头,说道:“这好像是白驼山拿来毒害人的一种什么药丸的气味,那种药丸,我虽没吃过,也听人说过的。说是它的毒性和鸦片类似,比鸦片更为厉害!”

  “是神仙丸!”有个绰号“万事通”的老镖师叫起来道:“听说是用一种名叫大麻的药物制炼的,毒害比鸦片更甚!白驼山盛产大麻,有一帮妖人匿居在白驼山上就专门制炼这种药丸,用以图利、害人!从去年开始,已经发现了几桩江湖上的败类替白驼山的妖人贩毒的事情!”

  镖行的人虽然见闻广博,知道有白驼山和“神仙丸”的人却并不多,许多人就七嘴八舌的问道:“白驼山在什么地方?”“那帮妖人的首领是谁?”

  “万事通”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的,据说白驼山是中印交界的一座大山,白驼山的山主复姓字文,单名一个博字!”

  马天骅故意装作大吃一惊,跟着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复姓宇文的人很少,原来这个什么白驼山主,也是复姓宇文的吗?”用到一个“也”字,腔调特别提高,脑筋最钝的人,也会联想到目前正在和齐世杰交手的这个宇文雷了。

  卫长青面色一沉,陡地向“万事通”发话:“你吃过神仙丸,你见过白驼山主?”

  “万事通”消息灵通,胆子却小,不敢得罪官府,蓦地想起:“宇文雷是和卫长青一起来的,倘若他是白驼山的人,卫长青和白驼山的关系就一定不浅!”心里一慌,讷讷说道:“我,我已经说过,我只是听人说的!”

  宇文雷被齐世杰逼得甚紧,不过他虽然不能分神说话,众人的议论,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有点慌了。当下他用白驼山的一种独门内功,把神仙丸挥发的毒气凝聚一团,尽量不令他扩散。

  神仙丸和鸦片一样,是慢性毒药,吃了能令人上瘾,年深日久,这个人就会变成毫无作为的废物,但却不是马上中毒的。他以内力阻止神仙丸的气味扩散,众人恹恹思睡的那种感觉减轻许多,试一运气,也没发现中毒的迹象,心情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而“万事通”平素又是喜欢夸夸其谈的,因此也就有许多人对他的话当作奇谈怪论,半信半疑。

  卫长青哼了一声,说道:“听说,听说!道听涂说,岂能当为真!是否有什么白驼山的妖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位宇文兄是我们总管大人的朋友!总管大人的朋友会是什么妖人吗?”

  他当然是想倚仗“官威”吓人,不过他不敢承认宇文雷是自己的朋友,打出了官职比他更高的大内总管的招牌,心里其实亦已是有几分怯意了。

  崔立诚眉头一皱,说道:“我们当然相信过总管、副总管大人的朋友不是妖人,但我刚刚的确是嗅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卫长青冷冷说道:“人多气浊,崔老镖头的鼻子特别灵敏,嗅到一点特别的气味,那也是不足为奇。我可没嗅到!”

  快活张忽道:“我也没有嗅到!”

  卫长青大喜道:“是吧。戴先生也没嗅到呢!要是宇文先生当真有什么神仙丸的话,他不怕他的徒弟中毒吗?”

  崔立诚见戴湛几次三番“帮敌人说话”,心中大惑不解,只能哼了一声,说道:“一别廿年,你的身体好吗?”快活张道:“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崔立诚道:“我可有点怀疑你是患了重伤风!”

  快活张笑道:“崔大哥说笑了,不过,说正经的,小徒倘若当真中毒,我也不会怪那使毒的人!”

  马天骅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想听听!”

  快活张道:“道理很简单,你碰上劫镖的强盗,你能否禁止那劫镖的强盗使毒?”

  马天骅道:“可这是镖局里的自己人在比试武功!”

  快活张道:“比试武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选出最适合做总镖头的人!暗器也好,使毒也好,要是这个人都能抵挡,岂不是更佳!”

  马天骅道:“但我们刚才曾经有言在先,是不能使毒的。”

  快活张道:“所谓刚才,是指宇文先生和沐天澜交手的那个时候吧?”马天骅道:“不错。”

  快活张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是我的徒弟和宇文先生比武,我是只盼震远镖局有一个最好的总镖头的,因此依我之见,倒也不妨假戏真做!”

  卫长青哈哈笑道:“戴老镖头说得好,说得好!当真是胸襟广阔,见识过人!咳咳、哼 ……”笑声忽地中断,连连咳呛。原来正在他说话之际,忽地嗅到一股强烈的香气,胸口登时作闷!

  宇文雷以内力约束毒气,把溶化了的神仙丸所挥发出来的毒气凝聚一团,向齐世杰正面攻击,按说齐世杰是绝计不能长时间闭住呼吸的,而且齐世杰每每在发掌之际,吆喝助威,更是不能不吸进毒气。这种药力特强的神仙丸,气味芬芳,中人如酒,吸了一点,就像喝醉酒一般,懒洋洋提不起劲来。吸得多了,更会进入“迷幻”境界,甚至癫狂。但半枝香时刻已经过去,齐世杰竟然越打越见精神,哪有半点中毒模样。

  他们哪里知道,原来齐世杰早已有了解药。解药是杨炎从“云中双煞”之一的马犇那里取得,转赠与他的,“云中双煞”马犇和田耕是替白驼山贩毒的人,“蹑云剑”穆扬波的小儿子穆志遥就曾受他们所害,变成了不可一日离开神仙丸的瘾君子。那次杨炎为了助穆志遥戒毒,在祁连山上捉住马犇,从他那里,搜获下一大瓶神仙丸以及解药。那种解药本来是预防服食了过量的神仙丸而引起的中毒的,还不能算是这种药力特强的神仙丸的最佳解药,但因只是吸进毒气比直接吞服的毒害稍轻,故此仍然可解。

  齐世杰从龙灵珠口中知道宇文雷的来历之后,他是口中含了一颗解药,方敢出战的。余下的解药他则交给了快活张。快活张刚才以敬酒为名,其实已是偷偷在酒中放了解药。他是天下第一神偷,略施小技,谁也没有察觉。

  齐世杰在冰窟三年,曾得天竺高僧释湛授以那烂陀寺的上乘武功,其中有一门功夫名为“大挪移神功”,可以把敌方攻来的内力任意转移方向。原理和中土武学的“借力打力”相似,不过借力打力是打击敌方,而大挪移神功则可以借用对方内力打击第三者。

  此时齐世杰使出大挪移神功,把那团毒气挪移过来,让它去侵袭卫长青。卫长青所坐的首席位置正是最接近比武中心的位置。卫长青的内功造诣在宇文雷之上,经过挪移的内力对他倒是无妨,但那神仙丸的毒气他吸得多了,却是难以抵受。

  本来他可以发掌把毒气荡开,但那么一来,岂非由他证实了宇文雷使毒?而他是刚刚说过并没嗅到什么气味的。

  他有苦说不出来,只能运功抵御。忽地心神一荡,从他眼中看出去,挥拳踢足的比武双方变成了翩跹起舞的美女,桌子上的酒杯筷子变成了一锭锭一根根的元宝金条,他不觉突然傻笑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杨牧,发觉不妙,大吃一惊,忙叫道:“卫大人,卫大人!”卫长青毕竟是个造诣不凡的武学高手,在这即将进入迷幻境界的关头,经他一唤,虽然未能清醒过来,心头亦已有一点警觉了。他立即咬破舌尖,疼痛的刺激,令他猛然一省:“不好,我是中了神仙丸的毒了!”知道“不好”,反而是较为好了。眼前的幻相登时消失,他也得以从迷幻的境界中解脱出来了。

  为了维持面子,他仍然不敢承认中毒,反问杨牧:“什么事?”

  杨牧和他一样,都是未曾喝那含有解药的酒的。好在齐世杰看在他是舅舅的份上,以大挪神功控制那团毒气,只是针对卫长青,尽量避免侵袭杨牧。但虽然如此,杨牧多少还是闻到一点气味,此时他一开口说话,吸进去的毒气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