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青道:“你们去问吧,我实在不舒服,请恕我要回家休息,不能奉陪了。”

  快活张道:“他已经来了,用不着到他府上。”

  他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有人大声报道:“总管大人驾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乌苏台已是铁青着面,似是强忍满腔怒气的样子跑进来了。

  快活张道:“乌总管,你来得正好,你的副总管说,白驼山山主的侄儿宇文雷是你的好朋友,现今他闹出一件事情,我们可要请你处理!”

  卫长青又惊又急,真气一散,毒性发作更快,登时晕倒地上。

  乌苏台道:“你是戴湛吗?”

  快活张道:“正是。”乌苏台道:“我是赴你的约会来的,我想,你未必有先见之明,你当初的约会,应该不是为了宇文雷的今日之事吧?”

  众人听说乌苏台是戴湛约会,都是不禁大为惊异,奇怪戴湛怎的如此大胆,以嫌疑钦犯的身分约会大内总管,而大内总管又居然肯来!

  快活张道:“不错,我是想和总管大人谈一宗买卖。总管大人可有兴趣?”

  乌苏台道:“好,那咱们先谈生意。谈完生意,再理这桩小事。请你们放了他吧。”

  齐世杰作出一副向师父请示的模样说道:“师父,这厮制炼毒品害人,徒儿好不容易才能人赃并获,怎能,怎能……”

  快活张道:“总管大人,请恕小民斗胆,咱们既然是谈生意,生意上的事情,可不能有半点含糊。若有疑问,就必须问个清楚,你说是吗?”

  乌苏台忍住气道:“你要问什么?”

  快活张道:“请问大人,你请我们放他,这个‘放’字的意思是立即放他走呢?还是只请小徒‘放开’了手,别把他紧紧抓着那么难看的‘放’呢?请大人说个明白!”

  乌苏台以大内总管的身分说个“请”字,已经是觉得降低自己身分的了,那知快活张还要在这个“放”字上大做文章,分明是令他难堪,但他有求于人,只能忍受,沉声道:“我不是早已说明白了吗,谈完生意,再理这桩小事。那当然不是要你们现在就放他走了。”

  快活张道:“这么说是只请小徒暂且不要将他难为的‘放’了。徒儿,总管大人对你都这样客气,这个面子,你是应该给总管大人的。”

  齐世杰道:“师父吩咐,徒儿自当遵命。好,徒儿不将他难为就是,放了他谅他也跑不掉。”说罢,把手放开。但在放手之前,早已暗中运劲,以第八重的龙象功,直透宇文雷的三处穴道。咕咚一声,宇文雷坐在地上,不住喘气。

  乌苏台哼了一声,道:“多谢你给我面子,咱们做个朋友!”忽地一掌向齐世杰肩头拍下,佯作对晚辈表示亲热。齐世杰反手一格,说道:“小民不敢高攀。”双掌相交,乌苏台虎口发热,齐世杰亦是感觉胸口作闷,运气三转,方始能够呼吸畅顺。认真说来,这次暗中较量,还是齐世杰较逊一筹。但他的身分只是戴湛的徒弟,而且是在和宇文雷恶斗之后的。若然把“此消彼长”的因素剔除,两人恰是旗鼓相当。

  齐世杰胸口作闷也罢了,乌苏台虎口发热,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想不到戴湛的徒弟也这么厉害!徒弟如此,师父可知。我倒是要小心应付他了。”

  乌苏台道:“韩总镖头,请借一间静室。”

  韩威武道:“卫大人要不要我送他回去?”卫长青晕倒之后,尚未醒来。

  乌苏台面色越发难看,说道:“不用费心,我的随从会照顾他的。”原来还有两名侍卫跟随他来,不过是守在外面,未曾进来而已。

  韩威武带领他们进入一间静室,便即退出。

  韩威武一走,乌苏台的面色登时一沉,道:“戴湛,你好大胆,居然敢跑到我的家中捣鬼!”

  快活张冷冷说道:“乌大人,你的胆子更大,皇室找了七十年的东西,你居然敢藏在家中,也不献给当今皇上!”

  乌苏台心头大震,饶是他极力保持镇定,说出话来,声音亦已有些颤抖了。

  “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康熙皇帝那封遗诏,是不是你偷了去?”

  原来那封康熙传位遗诏,由于关系重大,乌苏台准备在捕获龙灵珠之后,方始禀报皇帝的。否则只是献出遗诏,皇帝若问这遗诏从何而来,他可就难以回答了。纵然他可以诳说从年羹尧后人手中夺得,但钦犯未获,总是美中不足。甚至还可能给皇帝责怪他办事不力,留了后患,功不补过。

  这封遗诏他本来是藏在卧室中一个加了重锁的铁箱之内的,今朝他一早醒来,忽然发现床头的小几有一把匕首插着一张字条,写的只是十个大字:“请到震远镖局相会。戴湛。”

  他的家中居然有人留刀寄简,寄简的人而且还胆敢具名约会,这已是令他吃惊不已了。但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打开铁箱,发现那封遗诏亦已不见!

  快活张笑道:“总管大人不必害怕,那封遗诏我虽然看过,可并没有偷去,仍然留在你的家中!”

  说罢,他将那封遗诏的内文背诵出来,跟着详细描绘遗诏的格式、纸质、印章等等,证明自己是确实看过这封遗诏。

  乌苏台面如白纸,强慑心神,说道:“我并不怀疑你偷看过遗诏,但我可怀疑你刚才所说的话。你说你没有偷走,为何我遍找不见?”

  快活张笑道:“那是因为我怕给别人偷去了,所以我在府上找了一个极为秘密的地点收藏,这个地点只有我才知道。当然,乌总管假如仔细搜查,说不定也能找到。不过那可要碰运气了。”

  乌苏台半信半疑,盯着他道:“你既然存心来偷这封遗诏,何以又不将它拿走?”

  快活张说道:“我流浪江湖,要是将这样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又要担心有偷术比我更高明的人来偷,又要担心有武功比我更高强的人来抢,甚至还得担心自己太过紧张反而容易遗失,成天提心吊胆,只怕晚上也睡不着觉。藏在大人的府上可就不同了,收藏的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唯一担心的只是给大人发现了。不过,这一点我倒不怕和大人赌赌运气。大人,你的府邸有八十七间房屋,外加一个大花园、天井、庭院等等建筑还不计算在内,对不对?”

  乌苏台哼了一声,说道:“你倒调查得很清楚!”

  快活张哈哈一笑,继续说道:“当然,大人倘若把你的官邸整座翻转过来,每一堵墙都拆掉,每一寸土地都挖得深深的,不惜雇用千百个工匠,不借花费十年八年时光,那是一定可以找得到的!否则倘若只是碰碰运气,你找得到的机会就差不多是等于大海捞针了!”

  乌苏台怎能将自己的“官邸”掘得溶溶烂烂,莫说不成体统,给皇帝知道了,皇帝也定会查问因由,你又叫他如何回答?他不觉面如土色,半晌说道:“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快活张笑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要大人心甘情愿的和我做一宗交易。”

  乌苏台道:“要是我不情愿呢?”

  快活张道:“那我就将埋藏遗诏的地点密报皇上,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本领。那时皇上问你私藏先帝的遗诏是何居心,这个欺君之罪是重是轻,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乌苏台道:“我若是答应了你,你是否肯立即把那封遗诏取出来还我?”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乌苏台怒道:“那还算什么交易?”

  快活张缓缓说道:“但我可以永远不告诉皇上,皇上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就无罪可言了。我和你说老实话,我是怕你言而无信,遗诏一交还你,你就会翻脸不认人!我要和你做的这宗交易并不是一次过的买卖,是要双方长期遵守合约的!”

  乌苏台道:“好,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交易?合约又是如何?”

  快活张道:“我只是想恢复我戴家在震远镖局的股东身分,不许官府再来找我麻烦!”

 

  乌苏台被逼作城之下盟,心中恼怒,却也只能强颜笑道:“震远镖局本来是你戴家和韩家合股经营的,过去十多年,杨牧不过是暂时替你代管而已,你回来了,那自然应该物归原主了。不过合约也不能只对一方有利,请问你心目中可有草稿?”

  快活张道:“合约很简单,以后我戴家的人主持这间镖局,你不来找我的岔子,我也不会故意与你为难。”

  乌苏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宇文雷的事情由我处理,你们可不能节外生枝。”

  快活张道:“好,就这样办。如今我已是信得过大人,咱们无须击掌立誓了。”

  乌苏台心中咒骂:“你捏着我的把柄,自是乐得说风凉话儿。”殊不知快活张乃是提防与他击掌立誓给他试出功力。

  乌苏台虽然满肚皮都是闷气,脸上可不能不堆出笑容。当下与快活张好像老朋友一般,并肩而行。

  镖局的大厅里众人正在猜疑不定,不知戴湛与大内总管的这个约会是吉是凶,忽见他们状如老友脸上堆满笑容的走出来,无不大为诧异!

  宇文雷被齐世杰以龙象功直透三重穴道,穴道如受千针所刺,时间越长,痛苦越甚。此时已是冷汗直流,气喘如牛。

  乌苏台面色一沉,走上前去,噼噼啪啪打了他两巴掌,斥道:“你是什么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姑不论你是否有制毒贩毒的嫌疑,你冒充我的朋友,我就不能饶你。来人,将他押下,待我回去查明究办!”其实,他刚在不久之前,还曾当众为宇文雷向快活张求情,此时却又否认和宇文雷相识,显然先后矛盾。不过,众人一看快活张的面色,已知他们的“交易”必是谈成功了,是以众人也只是在心里暗笑,不说闲话。

  乌苏台在打宇文雷耳光之际,已是暗运玄功,想替他冲开被封的穴道。哪知龙象功的闭穴法自成一家,乌苏台只能消解一半,让他可以勉强起立,气血未曾畅通,仍是不能行走。

  快活张道:“杰儿解开他的穴道吧!”

  齐世杰故意说道:“师父,我记得总管大人似乎也曾说过,这是小事一桩,但咱们可不能当作小事。就只怕……”

  快活张道:“不错,这样的小事,若在平时,乌总管是不会理的,但他看在和你的师父分上,破例理一理这一件小事,他一理就自然不能当作小事了。”

  齐世杰并不胡涂,一听就懂得快活张的弦外之音了。那是要他从大处落墨,“小事情”不妨让步。

  齐世杰这才说道:“请恕徒儿不知,原来师父和总管大人是好朋友。那我当然相信得过总管大人定会秉公处置了。谨遵师父吩咐。”说罢,伸手在宇文雷身上一拍,解开了他被封的三处穴道。

  乌苏台面色铁青,一挥手叫随从押宇文雷出去。快活张陪笑道:“乌总管,我这徒儿不懂礼貌,你别怪他。”

  乌苏台心中气怒,可不能不硬生生的在铁青的脸上挤出笑容,打了个哈哈,说道:“哪里,哪里,咱们是老朋友,令徒年轻有力,你收得这样的好徒弟,我替你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他。对啦,二十年前那桩事情,我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在各方英雄面前,替你作一交代了。”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登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坚起耳朵来听,等待乌苏台把他们心上的闷葫芦打开。

  乌苏台缓缓说道:“我也无须对各位隐瞒,二十年前,前任的大内总管萨福鼎和前任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是曾经怀疑过戴兄与小金川的贼人有往来,当时我只是一名普通侍卫,人微言轻,不敢替戴兄辩白。不过好在后来亦已查清楚了,戴兄并无嫌疑。可惜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未能找到戴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飞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天骅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大喜之下,立即说道:“那么现在戴老镖头已经回来,乌大人亦早已升任总管,这件案子是可以撤销了吧?”

  乌苏台哈哈大笑道:“当然,当然。戴兄在震远镖局的名下股份,当然是应该物归原主了。”

  众人大喜,纷纷上来向冒充戴湛的快活张道贺。韩威武道:“那么震远镖局的新任总镖局如今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移交给戴兄了,不知戴兄的意思,是想由令徒出任还是……”

  齐世杰道:“徒儿武功尚未练成,只想跟随师父。再说我是外人,总镖头一职,我的意思还是由戴兄出任的好。”

  众人一听这话,不觉又是一怔,韩威武喜道:“戴兄令郎也回来了么?”

  快活张说道:“不错,小儿戴京亦已来了,他正在后堂和杨大姑说话。”拍了拍手,叫道:“京儿,你出来吧!”

  戴京应声而出,他今年三十一岁,十九年前,与父亲逃出京师时,他已有十二岁年纪,座中的叔伯辈,还依稀记得他的面貌。他是“货真价实”,当然更是无人敢怀疑他是假冒的了。

  乌苏台有意试试他的真伪,说道:“戴世兄,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见过你的。”

  戴京说道:“大人的恩宠我怎敢忘记,记得是我十岁那年,我拜崔伯伯做干爹,上契那天,大人赏面到我干爹家中来喝喜酒,干爹叫我练一套伏虎拳给大人看,还曾得过大人指点的呢。不知我可有记错?”原来杨威镖局的总镖头乃是他的义父。说罢,他随即便上去先拜义父。

  乌苏台哈哈笑道:“你的记性真好,我却没有你记得这样清楚。老戴,恭喜你有一个好儿子,又收得一个好徒弟。”

  崔立诚更是喜得眉开眼笑,说道:“好孩子,一晃相近廿年,想不到还能够在震远镖局咱们爹儿俩重逢。你这次回来,子承父业,真是好得很啊!”

  戴京道:“多谢义父,韩伯伯和各位镖行前辈叔伯的栽培和爱护,我才能够重返镖局,以后还得请各位前辈多多赐助。”

  一众镖行前辈见他彬彬有礼,更是欢喜。崔立诚笑道:“你应该多谢乌大人才对。乌大人早已升任大年总管,今天就是全靠乌大人一言九鼎,替令尊洗脱嫌疑,你们戴家才能够得回在震远镖局的股份的。”

  戴京说道:“家父与乌大人的说话,小侄已经听见了。多谢乌大人的恩德。”说罢,重新施礼。

  乌苏台只能勉强笑道:“好说,好说。我和令尊是多年交情,彼此帮忙那是应该的。”他强调“彼此帮忙”四字,戴京听了,更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