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欣欣格格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可怜,好,我给你水喝。”

  说话之时,她已打开盛水的皮袋,把早就藏在指甲缝中的一撮药粉弹进去,这是立即就能令人筋酥骨软的麻药。本来对待一个小叫化是无须用到下毒的手段的,只因有尔朱荣的暗示在先,她这才格外谨慎。心里想道:“即使你是一流高手,喝过了老娘的一口水,你也非得乖乖听我摆布不行。”

  那小叫化道:“多谢太太。”就在此时,一个突然大叫,一个突然出手。

  大叫的是尔朱荣,出手的是小叫化。

  尔朱荣叫的是:“这小子乃是杨炎,小心!”

  小叫化在他未曾叫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已是一抓向穆欣欣的琵琶骨抓下。

  杨炎正是追踪龙灵珠而来到这个地方,他在那家人家已经发现了龙灵珠所用的梅花针。地下一堆梅花针粉末,完整的梅花针不过寥寥数根,一看就知龙灵珠是刚刚碰上了劲敌。

  他用龙灵珠所授的改容易貌之术扮成小叫化,但一来他学得不精,二来匆匆忙忙也无暇刻意化装,不过扮小叫化却是他做惯了的。这才能暂时间瞒过了尔朱荣,不过也只是瞒得一时而已,终于还是给他看破。

  杨炎早有准备,但穆欣欣也是早有准备。

  杨炎固然没有上穆欣欣的当,穆欣欣也没有被他所擒。

  杨炎一抓之下,指头已经碰上了的肩膊,只觉滑不留手,他想把穆欣欣抓作人质的企图登时落了空了。原来穆欣欣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她有一门防身的泥鳅功却是杨炎未曾见过的。

  应变双方都是迅速之极,穆欣欣刚刚脱出杨炎的掌握,反手一扬,只听“波”的一声,一颗弹丸,空中爆裂,烟雾迷漫,而且在烟雾之中,夹杂着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烟是毒烟,针是毒针,满以为杨炎即使避得开毒针,也会被毒烟昏迷。她暗箭一发,一看杨炎已在毒烟笼罩之下,便即斜身窜出,纵声笑道:“小叫化,你躺下吧?哼,你胆敢暗算老娘,这可真是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

  哪知杨炎非但没有躺下,连闪避也没闪避。只见牛毛也似的无数光芒四处流散,杨炎一声不响便即冲出烟雾的笼罩。

  原来杨炎早已提防她会放毒,在暗器未爆裂之前他已闭了呼吸,至于那一丛毒针,则是被他施展“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弹开去的。

  “沾衣十八跌”本来是从摔角中变化出来的绝技,可以令袭击自己的敌人沾衣即跌,有十八种技巧,以内功配合摔角技巧,故称“沾衣十八跌”。原本“跌”的是人,而不是物。但内功若是练到上乘境界,暗器沾衣也会弹开,无须以摔角的技巧配合。

  穆欣欣固然是吓得魂不附体,尔朱荣更是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看来这小子的内功造诣竟似不在我之下,倒是不可小觑他了!”

  杨炎冲出了烟雾的笼罩,这才吐气开声:“你们白驼山的鬼域伎俩我早已见识过了,妖妇,你给我躺下吧!”声出招发,这一掌已是全力施为,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穆欣欣触到掌风,已是感到呼吸不舒。

  刚才杨炎是想抓她作为人质,那一抓手法虽然巧妙,内力却是不足致命的,如今他全力施为,可就不同了。穆欣欣的“泥鳅功”对付这样刚猛的掌力是毫无用处的,莫说给他打个正着,劈空掌力亦足以令她五脏受伤。

  不过,她也没有倒下。杨炎掌力刚发,尔朱荣已是飞身扑来,刚好赶得上接上这掌。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杨炎接连晃了几晃,暗暗吃惊:“怎的这厮也会龙象功?似乎比齐世杰的龙象功还更霸道!不过刚猛有余,精纯却是有所不及。看来尚是未能尽得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精髓。”

  原来尔朱荣的母亲是天竺人,父亲是在西藏长大的汉人,他是在那烂陀寺做过几年僧人的,传授他龙象功的师父是那烂陀寺三大高僧之一的奢罗法师。奢罗嗜武成迷,佛学却是未到勘破色空的境界。故此他的龙象功反而不及第三名高僧迦象(齐世杰师父)的精纯。

  尔朱荣占得上风,心头大喜:“这小子虽然自兼两派武功,两个师父都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武功却也没有如我想像那么厉害。”当下用了个“粘”字诀,不让杨炎松开手掌,加紧运用龙象功进逼,喝道:“你要逃出我的手掌心那是绝计不能的了,你若还要性命,乖乖投降吧!”一攻一拒,杨炎接连退了三步。

  穆欣欣这才稳住身形,胸口还在隐隐作疼。想起刚才遭遇之险,尔朱荣倘若迟来片刻,真是不堪设想。她调匀呼吸,知道自己没有受伤,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余怒未消,叫道:“你别忙着杀这小叫化,留他给我。”尔朱荣笑道,“你要他做什么?”穆欣欣道:“他长相不算太丑,我要把他变作小大监,让他服侍老娘。”尔朱荣哈哈笑道:“原来你看中这个小白脸,我可不能把他留给你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杨炎当作囊中之物。釜底之鱼。要是杨炎被他们激怒,尔朱荣就可以更容易取胜。

  杨炎沉住了气,尔朱荣发觉对方的内力似乎越来越弱,但却总是攻不破他,心里有点诧异,但也只道杨炎已是势困力穷,在作最后的挣扎。当下缩紧掌力,喝道:“臭小子,还不投降,当真要找死么?”

  话犹未了,陡地只觉自己所发的内力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突然间就给对方化解了。说时迟,那时快,杨炎已是运劲反击,尔朱荣脉门一震,大惊之下,急忙把手松开。杨炎喝道:“且看是谁逃不出谁的掌心!看剑!”他震退尔朱荣,拔剑出鞘,飞身追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攻势的凌厉,比起初交手时尔朱荣对他的猛攻,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他最初的吃亏是吃亏在刚刚闭了呼吸之后,他闭了呼吸可以抵御穆欣欣的毒烟。但有一利亦有一害,真气未能立即流贯全身,内力也就相应打了折扣。幸亏他练的大须弥掌亦有相当的火候,只守不攻,可以支持。此时他已经恢复原状,最后一招是故意先行示弱,这才蓄劲反攻的。

  不过在拚了这场内力之后,杨炎亦已知道论功力他和尔朱荣乃是各有所长,若再硬拚下去,只怕难免两败俱伤,此时他改用兵刃。乃是要用天山派的精妙剑法克敌制胜。

  尔朱荣也委实了得,虽惊不乱,霍地转身,月牙弯刀亦已出鞘,喝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天山剑法就吓得了我么?”

  尔朱荣刀中夹掌,呼呼带风。杨炎剑尖颤抖,似是给对方刚猛的力道所压,兵刃都有点不牢的样子,殊不知却是另有一功。原来他用的是一套龙家独创的醉八仙剑法,这套剑法以变幻莫测见长,在对方掌风的震荡之下,有如银蛇乱掣,更得轻灵翔动之妙。

  两人对攻了十数招,尔朱荣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迭遇险招。杨炎剑剑指向他的要害穴道,只可惜,这套醉八仙剑法变化奇诡有余,威力尚嫌不足,尔朱荣给他扰得眼花撩乱,杨炎却还未能伤他。

  尔朱荣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出了对方剑法的优劣所在,以一掌护身,单刀应敌,不给对方利用他的掌风反增奇诡之势,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但一时之间,仍是未能洞察这套剑法的奥妙。在穆欣欣的眼中看来,见他只是招架,似乎更加险象环生了。

  尔朱荣退了几步,喝道:“你这是什么天山剑法,天山剑法那有你这么乱七八糟的!”

  杨炎微笑道:“你还不配我使用天山剑法呢,你想向我讨教,可得先向我磕头拜师,否则我为什么要收你这样愚蠢的弟子!”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龙门鼓浪”,“白虹贯日”,“客星犯月”,一连几招,可把尔朱荣逼退三步。

  穆欣欣看得心惊胆战,掏出了三枚蝴蝶镖向杨炎打去。心想杨炎纵然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但只要他为了抵挡暗器心神略分,尔朱荣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她这三枚蝴蝶镖,两枚打左右耳门的“天聪穴”,一枚打脑后的玉枕穴,这三个地方乃是内功很难练到的地方。

  哪知这次暗器未曾沾衣就已跌落了。只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响声,三枚蝴蝶镖反射回来,还幸穆欣欣闪避得快,否则几乎给自己的暗器所伤。原来在方圆数丈之内,由于交手双方都以全力厮拼,尔朱荣的龙象功固然刚猛,杨炎的剑尖上也附上内力,这方圆数丈之内就像有暗流汹涌一般。穆欣欣的内力远远不及他们,发出的暗器在距离他们三丈开外,就给反弹回来了。

  尔朱荣忙叫道:“你不用出手,这小子我对付得了。你若是不放心,你先回营报讯。”

  穆欣欣道:“你一个人……”尔朱荣道:“你放心,我纵然杀不了这小子,也绝不会败在他的手下。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将他擒了。”

  杨炎冷笑道:“我不用天山剑法已经杀得你手忙脚乱,还敢胡吹大气!”冷笑声中,欺身逼进,一剑指向尔朱荣咽喉。

  尔朱荣正在踏步向前,和他抢攻,突然给他欺身逼进,眼看这一剑尔朱荣绝难闪避,站在一旁观战的穆欣欣已是禁不住失声惊呼。

  杨炎也想不到这么容易得手,心念方动。尔朱荣霍的一个凤点头,杨炎忽觉剑尖一滑,似乎是触及他的肩头,却给滑了开去。说时迟,那时快,尔朱荣的月牙弯刀竟然伸过他的背后,反勾他的颈背。按常理来说,尔朱荣的月牙弯刀比杨炎的青铜剑还短三寸,杨炎的剑尖才不过触及他的肩头,他的月牙弯刀是绝计不能伸得这样长的,这一下实是大出杨炎意料之外。

  原来尔朱荣的武功异于中土,他练过印度的瑜伽术,全身柔若无骨,各部分肌肉,都可以随意扭曲变形。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吞胸吸腹,身形已是挪后半寸,避开了刺向咽喉的要害,而他的手臂关节松开,却突然暴长数寸。

  尔朱荣是在摸熟了杨炎这一套醉八仙剑法的路数之后,才突然使出看家本领的。他满以为这一下奇袭必然得手无疑,一刀削出,便即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这小子不是我的对手,你看……”

  哪知出人意外的变化接续而来,尔朱荣也不过只能得意片刻,笑声就好像给冰雪覆盖,突然冻结了。

  原来尔朱荣的瑜伽功夫虽然是杨炎始料之所不及,但杨炎也并不是毫无警惕的,他心念一动,中途立即变招。尔朱荣的手臂虽然能够暴长数寸,他的出剑却是更快半分,而且是从尔朱荣绝计料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好,你要见识天山剑法,那就让你见识吧!”杨炎喝道。原来他已从醉八仙剑法一变而为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追风剑式,名不虚传,杨炎运剑如风,大喝声中已是刺出了三招二十一式!

  尔朱荣一掌护身,右臂忽屈忽伸,把“龙象功”与“瑜伽术”配合,出招之怪,与杨炎各有千秋。化解了杨炎这三招二十一式。

  两人各显神通,尽展平生所学,打得难分难解。不过尔朱荣的龙象功较耗内力,他自己心里明白,久战下去,终须还是自己吃亏。

  正在他们斗得最紧张的时候,忽听得蹄声得得,一骑快马奔来。骑者“咦”了一声,叫道:“朱荣兄,你在和谁打架?”

  尔朱荣忙于出招,分不出心神回答。穆欣欣大叫道:“段公子,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小叫化是谁?你应该认得他吧?”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剑青。穆欣欣和段剑青也是早就相识的,知道他和杨炎过去的关系。

  段剑青听得他这么说,开头一惊,定睛瞧去,只见这小叫化果然似曾相识,登时心中有数,知道这小叫化是谁了。

  要知杨炎在天山的时候,段剑青为了讨掌门人欢心,他知道掌门人最疼这个关门弟子,因此曾经教过杨炎诗书。和杨炎最接近的人固然是冷冰儿,但第二个就要数到他了。杨炎的改容易貌之术未臻佳妙,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他。

  他一看出是杨炎假装,便即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炎这小子。嘿,嘿,这小子我岂只认识,他还曾经叫过我做大哥呢!”

  穆欣欣知道他的用心,有意和他同唱双簧,于是明知故问道:“哦,他曾经叫过你做大哥,你们是结拜的异姓兄弟?”

  段剑青道:“不是把弟,是师弟。”

  穆欣欣道:“哦,原来是同门兄弟。那你这个师弟就太不对了。他分明听见你叫朱荣做大哥了,而他又是叫你做大哥的,他怎的还要再打下去!你教训教训他吧!”

  说话之间,段剑青已经来得近了。仔细一看,只见杨炎和尔朱荣打得难分难解,心里想道:“杨炎的追风剑式已有渐显迟滞的迹象,我再过一会拿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要知他与杨炎曾经数度交手,互有胜负,实是并无必胜的把握,他一向自恃武功,极为骄傲,且又以杨炎的师兄自居,倘若和尔朱荣联手,胜了也不光采。

  段剑青跳下马来,缓缓说道:“这小子是该受点教训,不过还是让我先劝劝他吧。”

  穆欣欣笑道:“你是他的师兄,也用得上一个劝字?”

  段剑青道:“以往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穆欣欣又来一个明知故问:“为什么?”

  段剑青道:“他和我一样,如今都已被天山派逐出门墙了。”

  穆欣欣笑道:“你这话可错了!”段剑青道:“怎么错了?”穆欣欣道:“你们同一遭遇,先后反出本门,那不更应该亲如兄弟吗?”

  段剑青道:“对,你这话说得有理,杨炎,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应该懂得想一想了!”

  杨炎全神应敌,对段剑青的来到恍若视而若不见,听而不闻,暗自盘算如何方能脱险。

  他假装气力不济,想诱尔朱荣上当。那知尔朱荣临敌的经验比他丰富,他这诱敌之计如何能骗得尔朱荣。尔朱荣的打法更加沉稳了。非但更加沉稳,而且趁着杨炎把剑法放慢的时机,牢牢抓着先手,使得杨炎想要摆脱也不容易。

  段剑青继续道:“你也应该懂得想一想了,过去你是老掌门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如今你却和我一样,都是为天山派所不容的逆徒了。你虽然做过许多对不住我的事情,但我愿意原谅你。你不能见容于天山派,天地茫茫,何处有你立足之地?唯一可以收容你的地方,就是跟着我走,在我所统率的大军之中。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想清楚了,就叫我一声大哥。只有我才可以庇护你!”

  杨炎忽地喝道:“放你的臭屁,你做了鞑子的奴才,好得意么?在我眼中,你只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要我跟着你走,那是做梦!”

  他似乎是因为分神说话,抵御不了尔朱荣反击,连连后退,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这一下不但大出尔朱荣意料之外,段剑青亦是始料之所不及。他不知道杨炎是假装气力不济,以为他还能够支持一些时候的。

  “早知这小子如此不济,我应该早就出手。如今却让尔朱荣独占功劳了。”段剑青暗暗后悔。

  尔朱荣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怎的还未打着他,他就跌倒?这小子诡计多端,莫要上他的当才好!”一时间踌躇莫决,竟是不敢上去拿他。

  哪知他这么一踌躇,正是中了杨炎攻心之计。

  杨炎的跌倒虽是伪装,但假如他敢立即就挥刀斫下去的话,两人功力相若,杨炎跌在地上,势必不能与之相抗,不死也得重伤。

  这实在是杨炎作孤注一掷的赌博,尔朱荣略一踌躇,这就给他以摆脱强敌的机会了。

  他一打滚,人未站起,暗器已是射了出来。一道乌金光华,挟着刺耳的呼啸。

  段剑青大吃一惊,叫道:“小心,这是天山神芒!”

  天山神芒是天山派独有的暗器,坚逾金铁,威力之强在任何一种暗器之上。杨炎当年下山之时带了三支,一年前曾用一支打伤段剑青。一支没有射中,如今剩下的是硕果仅存的一支。

  距离不过数步,暗器突然飞来,而且又是暗器之王的天山神芒,饶是武功高强足可称为当世一流高手的尔朱荣,也给打得手忙脚乱。

  尔朱荣本来正要扑上前去,幸亏得到段剑青及时提醒,他一听见是天山神芒,立即改前扑而为后跃。瞬息之间,移前作后,难度之高可以想见。尔朱荣虽然差不多己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猝然之间旋展的轻功,究竟还是不免受了多少影响。

  尔朱荣挥刀护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天山神芒碰着了他百炼精钢的月牙弯刀,碰得火花四溅。天山神芒余势未衰,几乎是贴着他的肩头飞过,擦伤了一片皮肉。这还算他应付得宜,知道天山神芒的厉害,立时防备,倘若段剑青说迟片刻,他稍微大意,只怕这琵琶骨都要给天山神芒射穿。

  说时迟,那时快,段剑青已是飞步追来,尔朱荣惊魂未定,一股劲的仍向前奔,险些和他碰个正着。段剑青侧身一闪,伸手扶他,说道:“朱荣兄没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