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博淡淡说道:“不错,这女娃儿对我很有用处,我想收她做徒弟。小段,夫妻是要恩爱才好,这女娃儿是要杀你的,你勉强逼婚,反而一生都要提心吊胆,那又何苦定要娶她为妻?”

  段剑青满肚子气,但此际他必须依靠宇文博救他,才能下得天山,如何敢说半个不字?他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山主说得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喜欢这女娃儿,随便你怎样处置她就是。不过,她好像还有一个同党埋伏在附近,山主,你可得当心暗算。”

  宇文博向东南西北连发四掌,掌风呼呼,打得沙飞石走,不见有人,哈哈笑道:“我没功夫搜索,就算她有同党,也绝不能暗算得了我!”

  说罢,他背起冷冰儿就走。

  段剑青大吃一惊,慌忙叫道:“喂,喂,还有我呢!”

  宇文博冷冷说道:“我只能带一个人,你暂时走不动,在这里歇歇吧。”

  段剑青气得几乎晕了过去。但宇文博不过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停止了。他站在一块岩石上,举目遥观,发出一声长啸。

  片刻,只听得另外一声长啸,远远传来,音细而清,宛若游丝袅空,余音缭绕。啸声虽然不及宇文博的霸道,但内功之纯,则是在宇文博之上。

  宇文博心里暗暗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回过头来,哈哈一笑,道:“你说得不错,果然是有人来了。你不必惊慌,是自己人。嘿嘿,有人来料理你,你当可以放心在这里等候了。”

  段剑青武功虽失,却还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听得出啸声是在五六里外,来人的轻功多好,也总还要有一段时间,他如何能够“放心”?

  他想告诉宇文博;暗算他的那个人一定还藏在附近,绝不会是这个数里之外发啸的人。但他还未来得及说出自己曾遭暗算之事,宇文博已经走了。

  他不是朝着啸声来处走去,却是朝着相反方向走的。走得非常之快,转眼不见踪迹。段剑青不禁起疑:“既然是自己人,为何他要避开?哼,莫非是因为他抢了冷冰几,连自己人都不敢见了。”

  段剑青自以为这个猜测合乎情理,却哪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

  宇文博的用心比他所想的还要险恶得多。

  宇文博根本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只知道绝不是“自己人”!

  他的合理猜测是:既然不是自己人,那么十居八九是天山派这边的人了。非友非敌的可能性是很少的。既然十之八九会是敌人,当然他非急急忙忙逃走不可了。

  原来他用天魔解体大法增强的功力,此时正在逐渐消失。估计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恢复到和孟华交手之时一样,亦即是只及原来功力的一半了。这一半功力,再过三天,将只剩下一成。要是在十天之内回得到白驼山,那是上上大吉,否则必将病倒途中,因此他倒是希望来的是自己人的。

  但他一听这人的啸声,立即就知道不是了。这人内功之纯,即使他毫无损伤,也未必就能够胜过这个人的。在“自己人”之中,只有一个武毅,外力可以及得他的三成,如何能与这人相比?

  他的发啸不过是试探性质,试探明白之后,心里想道:“段剑青对我已是没有用处的,我不将他杀了灭口,那已是对得住他了。嘿嘿,反正有人给我代劳。他是天山派的叛徒,天山派的人杀了他,他当可死而无怨。”

  宇文博这一次又料错了。

  这个人并不是天山派的人。

  另一个藏在暗处,待他一走,就立即出手“料理”段剑青的人,也不是天山派的人。

  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龙灵珠。

  她在流冰倾泻之时,躲在一块岩石的裂缝中避难。这块岩石恰好是在段剑青的背后。

  她不愿意见冷冰儿,只能用梅花针暗器暗中助她取胜。

  那知她的暗中相助虽然成功,但冷冰儿还未来得及杀段剑青,宇文博就来了。

  她自知绝非宇文博之敌,只能眼睁睁的看宇文博把冷冰儿掳去。

  宇文博一走,另外一个人很快亦将来到。

  时机稍纵即逝,她是非出手“料理”段剑青不可了。因为只凭这个人的啸声,她听不出是谁。她不能不相信宇文博的谎话,相信这个人是段剑青的“自己人”。

  段剑青刚刚起疑,正要挣扎起来,蓦地两边肩头都是一阵剧痛,痛得他只能发出一声惨叫,就晕过去了。

  龙灵珠是用两枚透骨钉射穿了两边肩头的琵琶骨的。她本来要取段剑青的性命的,但转念一想,冷冰儿与他仇深如海,还是留待冷冰儿将来报仇的好。因而临时改变主意,只废掉他的武功。

  “我必须重回天山报讯,即使碰上炎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龙灵珠心想。

  她生怕给段剑青的这个同党发现,急急忙忙,趁他未曾走到之时便即走另一条路重回天山。

  也是阴错阳差,她这一走,失去了和杨炎相遇的机会。以致杨炎在过了许多时日之后,方始得知冷冰儿这一不幸被掳的消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剑青方始痛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他过去千方百计要躲避的人,但现在则是他盼也盼不到的人。

  龙灵珠以为这个人是段剑青的“朋友”,猜错了。

  宇文博的“谎言”却反而说中了。

  这个人不是段剑青的朋友,是段剑青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叔叔段仇世。虽然不是宇文雷所指的那种“自己人”,却确实是自己人!

  段仇世正是来找他的侄儿.捉回去严加管教的。

  这次他本是为参加唐嘉源就任天山派掌门的典礼而来,在途中碰上快活张,快活张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是段剑青已经和白驼山主宇文博做了一伙,而且他已打听到这两个人正在前往天山。

  段仇世虽说是十分痛恨侄儿的不肖,但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不禁又急又惊。

  段仇世因为少年失恋的缘故,早已决定终身不娶。段剑青是他段家唯一的根苗。

  他怕段剑青闯出大祸,更怕在群情汹涌之下,天山派会把他的侄儿处死。

  想不到他赶不上天山派的盛会,先就在这里碰上了段剑青。而且是受了重伤,死活未知的段剑青。

  他大惊之下,只能先替侄儿敷上金创药,用柳枝替他接骨。(打碎的琵琶骨是不能恢复原状了。最佳的希望只能是武功不致全废,可以保全一两分。)

  段剑青是在他的叔叔替他动手术的时候痛醒过来的。

  段剑青痛得只能叫出一声“叔叔救我!”就说不下去了。

  其实即算他还有气力可以说话,他又能够对叔叔说些什么呢?

  段仇世又是心痛,又是气恨。气恨侄儿不肖,也心痛他的侄儿变成了残废。他只道侄儿之被废武功乃是天山派给与的刑罚。他不敢怨恨天山派,但心里多少也有一点认为是过分了些。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又能够说什么呢?责骂又不是,安慰又不是,他只能救活了侄儿再说。

  杨炎刚与哥哥分手,就隐隐听得不远处好像有人呻吟。

  他本来不是朝着那个方向走的,听到了呻吟声,生怕受伤的是冷冰儿,赶忙朝着声音来处跑去。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发现了伤者是段剑青。

  他不认识段仇世,见段仇世替段剑青裹伤,只道段仇世是白驼山的妖人一伙。

  杨炎立即拔剑出来,直冲过去,段仇世喝道:“你想干什么的?”

  杨炎喝道:“你若不想陪这奸徒送命,那就赶快给我滚开。”

  段仇世道:“你是奉了贵派掌门之命,赶来杀他的么?”

  杨炎冷冷说道:“天山派的事情用不着你管,要命的快滚,别再罗唆!”

  段仇世本来就有点不满,觉得天山派对他侄儿的惩罚未免过分了些。此际,杨炎恶言相向,他也不禁动气了。说道:“对不住,此事我一定要管。你先回去禀告掌门,待会儿我再带剑青去拜访他。”

  杨炎早已不耐烦了,登时喝道,“好,你要管那就管吧,我倒要看你有何本领管得了此事!”声出招发,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这一招用的是龙象剑法,迅捷狠猛,兼而有之。段仇世吃了一惊,心想:“十年未上天山,想不到天山派竟是人材辈出,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弟子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但他是一派武学宗师,纵然不识龙象剑法,亦可应付裕如。当下衣袖一挥,把杨炎的剑引出外门。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杨炎功力尚未恢复,长剑非得脱手不可。

  杨炎一剑刺空,恐防反击,立即变招。这一变变为天山派的大须弥剑式,转攻为守,法度严谨,隐隐有渊停岳峙的气象。

  段仇世识得这招剑法,不禁又是一惊:“这小子的大须弥剑式,比起唐嘉源或有不如,但已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上!”因他只守不攻,段仇世的应招也就蓄势未发。

  段仇世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心里想道:“要不是我内力远胜于他,单比剑法,只怕我还未必是他对手。奇怪,他的内力似有难以为继的迹象,莫非剑青已经和他打过一场了?”

  心念未已,杨炎已是第四次变招,这一次他用的是刚刚学会的那一招“胡笳十八拍”,虽然远不及丹丘生与孟华使这一招的变化精奇,但亦已能够在一招之内遍袭段仇世的十八处穴道!

  段仇世和丹丘生是老朋友,当然不会败在他这一招十八式之下。段仇世惊疑之极,铮的一声,弹开杨炎的剑,喝道:“你是何人?这一招胡笳十八拍是谁教你的?”

  杨炎心头一凛:“这妖人倒是见识不凡,居然识得这一招胡笳十八拍!”哼了一声,说道:“正邪不两立,我打不过你也要打!有本领你尽管杀我好了,何必多言!”

  他正在一剑刺出,忽听得有人喝道:“炎弟,不可无礼!”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少说也在数里开外,却好像在杨炎耳边说话一般。

  杨炎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哥哥反而帮这妖人说话?”

  心念未已,只见孟华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孟华和弟弟分手之后,刚走得一程,就听见段仇世的啸声,他听出了是师父的啸声,赶忙跑来迎接师父的。想不到却发现了弟弟和师父斗剑。他是在高岗上看见了他们的,大惊之下,生怕师父误伤弟弟,自己赶救不及,于是先行出声,喝止杨炎。

  段仇世是孟华的第一个师父,而且是抚养他成人的,孟华行过了礼,说道:“师父,请恕舍弟无知,冒犯了你。”

  杨炎大惊道:“他是你的师父?”

  孟华喝道:“你不向师伯赔罪!”

  杨炎却不赔礼,说道:“他既然是你的师父,为何要庇护段剑青这个奸徒?”

  段仇世道:“原来他是你的弟弟,小小年纪,有这一身本领,真是难得。他不知我的来历,不能怪他。”说至此处,稍歇片刻,接着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我这侄儿不好,他就是不给我面子,我也不能怪你。孟华,如今不是你应该替弟弟赔罪,而是我应该向你们兄弟求情!”

  孟华惶然说道:“你这样说,教徒弟怎当得起,请师父吩咐!”段仇世道:“我不能干涉天山派清理门户,不过这小畜生武功已废,只盼你能饶他一死!”

  孟华只道段剑青的琵琶骨是给段仇世捏碎的。心想即使把段剑青拿回去,最重要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便道:“师父大公无私,我将此事享告唐掌门,谅可获得掌门鉴谅。”

  段剑青呻吟道:“我、我好想念大理,我但求能死在家中。叔叔,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说罢,假装昏迷。

  昏迷虽是假装,却瞒不过段仇世的眼睛,但武功被废则是事实。段仇世当然想得到这一层:“他武功已废,天山高处的严寒就不是他所能抵受的了。”

  段仇世踌躇片刻,说道:“华儿,我本来是要去向你们的唐掌门道贺的,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