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的寒潮已经来了,冰窟虽然是地道的尽头,与入口距离甚远,但他们踏进了地道,亦已感到异样的寒冷。

  杨炎说道:“珠妹,你冷不冷?”龙灵珠笑道:“我是在冰天雪地长大的,再冷我也禁受得起,我倒是担心你受不了呢。”

  杨炎笑道:“我这点内功虽然微不足道,倒还不怕冷坏。对啦,魔鬼城的事我还没有说完,你知不知道,齐世杰也曾到过魔鬼城?”

  龙灵珠道:“早就听你说过了,魔鬼城下面也有一个冰窟,他在冰窟被困三年。后来碰上地震,震坍了魔鬼城,他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的。”

  杨炎说道:“有一点我还未告诉你,你知道他是因何坠入冰窟的吗,原来你曾经见过的那座金莲主座也正是可以进入冰窟的机关。当时他和一个番僧在古庙打斗,番僧开动机关,将他推下去的。”

  龙灵珠道:“因何你想这件事?”

  杨炎说道:“齐世杰是已经知道打开机关的办法,假如魔鬼城那个机关和这个机关一样 ……”

  龙灵珠笑道:“哦,原来你是希望齐世杰也来救你的冷姊姊。”

  杨炎道:“我的冷姊姊也是他的冷姊姊啊!我在鲁特安旗的时候,已经知道他要来白驼山了。他会冰川剑法,我有冰魄寒光剑,我正好可以把这把剑给他使用,那么咱们对付白驼山主就可以多几分胜算了。”

 

  龙灵珠笑道:“齐世杰虽说要来,但哪有来得这样巧的事。”

  偏偏就有这样巧的事,龙灵珠话犹未了,就已听见了冰窟里传出来的声音了。

  齐世杰与白驼山主正在高呼酣斗!

  白驼山主暗暗叫苦,想不到已经斗到一百招开外,虽然自己大占上风,却还是未能把齐世杰击败。

  齐世杰好像越打越精神,反而是他,渐渐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之感了。

  原来齐世杰正是巴不得在冰窟中和他们恶斗。

  齐世杰曾在魔鬼城下的冰窟练功三年,天竺高僧迦象法师传给他的神功比天山派的内功更能抵卸奇寒。魔鬼城的冰窟也是子午两次寒潮,寒潮的威力比此处的寒潮有过而无不及!他在魔鬼城的冰窟受过二千多次寒潮的冲击,那里会怕这里寒潮。

  杨炎冲进来了,跟着龙灵珠也冲进来了。

  可是杨炎却没法把冰魄寒光剑交到齐世杰的手中。他们正在冰窟中心的石台上恶斗,而且是白驼山主占着上风的恶斗。那个地方也正是寒潮的“潮眼”!杨炎不能把冰魄寒光剑抛过去,这样做的话,冰魄寒光剑多半是会给白驼山主接去,不会落在齐世杰手中。

  要帮助齐世杰,唯有他亲自上前助战。饶是杨炎练有少阳神功,接近“潮眼”之时,也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他必须运功抵抗寒潮,他又是不懂得冰川剑法的,能够帮得齐世杰多少忙呢?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地道彼端有脚步声传来了。

  孟华叫道:“炎弟,是你在里面吗?”

  龙灵珠大喜叫道:“你的哥哥来了,你快答应他呀!”底下没说出来的话是,你的哥哥来了,你就无须这样冒险了。

  但杨炎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此际正是齐世杰与白驼山主生死相扑的时刻!

  白驼山主陡地咬破舌尖,向齐世杰猛扑过去。

  原来他见到杨炎来到,已知不妙,唯有拼着两败俱伤,作最后一击,他咬破舌尖,是在施展威力最强的邪派内功,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可使本身的功力骤增一倍,但也最伤元气。两个月前,天山之战,他就是凭着这种邪派内功,在孟华剑下侥幸逃生的。本来他的功力刚恢复未久,极不适宜再用此法,但在这生死关头,性命尚且难保,他自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趁着孟华未曾来到,先把齐世杰毙于掌下,自己纵然元气大伤,杨炎龙灵珠二人料想也还拦他不住。他还可以从秘道逃生。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他作最后一击之时,孟华已进入冰窟,一声大吼,喝道:“宇文博,休得逞凶!”

  孟华用的是狮子吼功,练邪派内功的人,最易受这佛门狮子吼的感应,孟华刚刚踏入冰窟,距离冰窟中心的石台还有百步之遥,他要救齐世杰已来不及,只能尝试用这狮子吼功来震撼白驼山主的心灵。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齐世杰口喷鲜血,倒在石台之上,白驼山主却似断了线的风筝,在石台上摔下来!

  全神贯注,窥伺一旁的杨炎正在等候这最后的一击。说时迟,那时快,一招“胡笳十八拍”立即闪电也似的刺了出去。

  白驼山主身子悬空,那能抵御,身上中了七剑,方始脚落实地。但杨炎的剑给他的中指弹了三下,他残余的功力,也仍是非同小可,杨炎接连退了几步,兀是稳不住身形,“咚”的一声,坐在地上。

  白驼山主在地上翻滚,龙灵珠软鞭挥出,勒住他的喉咙,登时气绝。

  孟华赶到,含笑说道:“龙姑娘,恭喜你了报了父仇!”

  龙灵珠道:“这是炎哥的功劳,啊,他不知怎么样了。你快去看!”

  孟华无暇问冷冰儿下落,赶忙把手掌贴在弟弟背心,助他凝聚真气,抵御寒流。

  冷冰儿的声音从石台后面那座囚房里传出来,“齐大哥怎么样了?”齐世杰是为她拼死的,杨炎是否受伤,她不知道;齐世杰身受重伤,她则是凭着声音也听得出来的。故此,龙灵珠第一个关心的是杨炎,她第一个关心的却不能不是齐世杰了。

  齐世杰已经坐了起来,说道:“我没事。”口中虽说“没事”,声音却是异样的颤抖,牙关也在格格作响。要知他业已受了内伤,虽无性命之忧,但功力大耗,自是不能抵御寒潮的冲击了。

  冷冰儿“噫”了一声,显然的表露了她心里的不安。过了片刻,又问道:“炎弟呢?”

  杨炎从她这一声亲切的呼唤,不知怎的,却兴起奇怪的感触。他是个顽皮的孩子,从小就喜欢蹦蹦跳跳,偶然跌了一跤,只要冷冰儿在旁,冷冰儿必然跑来扶他起立,用又是疼爱又是责备的口吻说他。此际他虽然不是“跌跤”,但这一声“炎弟”,却唤起了他童年的回忆,就像他小时候跌倒,冷冰儿在呼唤他一样,令他感受到的,只是姊弟的关怀。

  杨炎不觉一片茫然,忘了回答。孟华代答道:“他也没事,宇文博这大魔头已经给他杀了。”

  杨炎此时方始如梦初醒,说道:“哥哥,你去帮忙世杰表哥,我真的没事了。”孟华亦已试出他的真气业已凝聚,便道:“好,你去打开牢门,接冷姊姊出来。”

  那座牢房是窟中之窟,白驼山主将洞口改建加上厚厚的铁门,杨炎无法打开。

  忽听得有人说道:“让我试试。”杨炎回头一看,原来是快活张来了。快活张开锁的手法果然了得,不过片刻,牢门打开。

  牢门打开,杨炎却看得傻了。不错,出来的是冷冰儿,但已经不是从前的“冷姊姊”模样了。

  冷冰儿变成了一个尼姑!

  原来她在冰窟里,用坚逾精钢的冰块磨尖当作冰刀,早已将头发削得干干净净,身穿的衣裳也改样裁作道袍了。

  杨炎失声惊呼:“冷姊姊,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冷冰儿没答他,眼睛朝齐世杰看去。齐世杰的面目已经有了血色,身体还在发抖。

  冷冰儿道:“孟大哥,你歇一歇。”走上石台,与齐世杰双手相握,过了一会,齐世杰不再抖颤了。他吁了口气。说道:“行啦!”冷冰儿放开手,扶他站了起来。齐世杰说了声“多谢”,自己缓缓走下石台。原来冷冰儿由于得到唐夫人传授他的冰川剑法,又把冰魄寒光剑给她,故而她练的少阳神功在同门中造诣最高。

  冷冰儿跟着走下石台,杨炎呆呆的望着她,万语干言,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冷冰儿微笑道:“炎弟,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模样,我是自愿出家的,我的第一个师父本来就是尼姑,小时候我也曾戴发修行,如今不过自行剃度罢了。”冷冰儿本是青城派慧心师太的弟子,后来才改投天山派的。

  孟华说道:“你跟我们回山吗?”冷冰儿道:“我已经做了尼姑,不打算和你们回天山了!”

  杨炎心情激动,忍不住大叫道:“冷姊姊,你为什么要做尼姑?为什么要做尼姑?”

  冷冰儿反问他道:“做尼姑有什么不好?”接着说道:“炎弟,你不遵守七年的禁约,我本来要责备你的。但如今我已经是出家人了,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这个禁约,也可以取消了。”弦外之音,禁约取消,七年后准许杨炎求婚之约当然也取消了。

  龙灵珠道:“冷姊姊,你年纪还轻,难道就此甘心遁迹空门,过那凄凉岁月?”杨炎大叫道:“是啊,你受的苦还未受够吗?”我也正是要这样问你!”

  冷冰儿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从此就是过凄凉岁月?我做了尼姑也未必就是遁迹空门呀!”

  孟华听她话中有话,问道:“那你打算今后如何?”

  冷冰儿道:“叔叔告诉我,当年他们撤离小金川的时候,曾留下一支义军。如今这支义军由李光夏率领,又已逐渐壮大了。我打算回小金川帮他们建立女营,并兼训练女兵。我以尼姑的身分,可以更便于接近一般的民间妇女。我相信我今后过的将是火热的日子,绝对不会孤独,更不会凄凉!”

  这是杨炎都未曾想到过的境界,他更不知如何说了。

  冷冰儿微微一笑,又再说道:“你不是说过,希望我得到幸福吗?什么是幸福,各人感受不同,我觉得我这样做就是找到了幸福,此外我已别无他求了!”

  杨炎无话可说,孟华点了点了头,说道:“道路是自己走的。冰儿,你喜欢这样做就这样做吧,我不勉强你回山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世杰尚未复原,请你顺道送他回家,据我所知,他的母亲也很想见你一见,炎弟,你呢?你可打算怎样?”

  杨炎心乱如麻,讷讷说道:“我,我……”冷冰儿微笑道:“据我所知,他和龙姑娘也是有约的。如今龙姑娘大仇已报,他是应该和龙姑娘一起回去与她爷爷团聚了。”杨炎想起爷爷对他的恩情,亦无异议了。

  景物依然人事改,江湖浪子又重来。一别三年,杨炎终于又回到灵鹫峰了。冰川映日,景色一如当年;异草奇花,开得更加茂盛,不同的是:三年前他孤伶伶一个人下山,如今他的身边则多了一个伴侣。

  龙灵珠驰目骋怀,只见冰川交错,遍布山头,在阳光照射下泛起千百道霞辉丽彩,还有许许多多冰块堆成的“冰塔群”,像是蔚蓝色的水晶宝塔,平地涌起,“成群结队”的连成一大片,耀眼生缬。景物的壮丽,更是难画难描!碗口大的雪莲迎风摇曳,淘气的小熊猫在雪地跳跃,见了人也不知道躲避。触目所及,说不尽的珍禽异兽,瑶草奇花,龙灵珠心神如醉,啧啧赞赏:“真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杨炎笑道:“爷爷等着你呢,不要贪看风景了。”

  他带引龙灵珠回到旧居,未入门就大叫:“爷爷,爷爷!我回来啦!给你报喜来了!”奇怪的是,不见爷爷跑出来,也没听见他回答。

  杨炎赶忙冲入石室,方始听听见爷爷低沉的声音说道:“炎儿,是你回来了吗?”

  他的爷爷躺在床上,像是给杨炎从梦中惊醒,正在有气没力的坐起来。杨炎叫道:“爷爷,你瞧是谁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蓦地叫道:“明明,明明,你,你终于回来了!”明明是他的女儿的乳名。

  杨炎说道:“她不是明明,爷爷,她是你孙女儿,她叫龙灵珠!”

  龙则灵这才想起女儿女婿都已死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说道:“珠儿,你过来让我瞧瞧。啊,你长得真像你妈!”

  龙灵珠眼泪满眶,扑上他的怀中说道:“爷爷,我妈已是没福气回来陪伴你了。”

  龙则灵喃喃道:“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珠儿,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当年我做错了事,对不起你的娘亲,不知她可肯原谅我这个狠心的老父?”

  龙灵珠以袖试泪,说道:“妈临终时曾一再叮嘱,叫我回来看你。妈一直惦记着你。我跟你一个姓,这也是妈的意思!”无须再加解释,龙则灵已是体会得到女儿是怎样爱他了,岂仅只是原谅!

  心头的结解开了,龙则灵的眼泪虽未抹干,已是含笑说道:“现在我只剩下一桩心事了 ……”他把杨炎的手拉过去与龙灵珠的手相握,说道:“你们来了,我恐怕也要走了,炎儿我求你一件事情!”

  杨炎见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已知不妙,说道:“爷爷,你歇歇再说吧。”龙则灵道:“不,时间无多了,人总是要回老家的,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活得也够长了。只为着等待你们回来,我才撑到今天。”杨炎忍着泪说道:“爷爷,那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龙则灵缓缓说道:“我要把孙女儿终身付托与你,你要替我照顾她一生!你答应吗?”杨炎心乱如麻,但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对他恩重如山的爷爷,他又怎能拒绝?

  “爷爷,我答应你。不过还要问问珠妹?”杨炎道:“龙则灵显然已是没有气力多说,只把目光移到龙灵珠身上。龙灵珠默默的点了点头。

  干枯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说道:“好、好……那、那我就放心去了!”龙灵珠扑上来叫道:“爷爷!”龙则灵断断续续说道:“别、别哭,别哭……我死无遗憾,你、你该为我高兴才对。真、真的,我真的很快乐啊!”他真的是含笑而逝的。

  杨炎和龙灵珠本是两小无猜,谁也不会隐瞒心里的话。但说也奇怪,在他们的“爷爷”逝世后,他们却似乎“生疏”了许多,虽然天天相对,但却避免提起“爷爷”临终的遗嘱。

  直到这一天——这一天,孟华和天山三老——丁兆鸣、白坚城、甘武维——联袂来灵鹫峰上。

  杨炎大感意外,孟华不待他询问来意,便道:“弟弟,你忘记了吗?你杀了白驼山主,应当做本派的掌门弟子,我们是奉掌门之命,接你回山的。希望你和龙姑娘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