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没等他开始行动,画面突然开始剧烈抖动,给人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冯斯仔细分辨,发现这种抖动是因为拍摄人一时间顾不上保持手机稳定了——有其他人出现!

那些人大概就是在太平间里构造异域的人,冯斯猜想着。此时拍摄者已经随手把手机塞入了衣兜里,所以只能听到一阵阵激烈而杂乱的打斗声,却再也见不到画面了。片刻之后,声音转化为了急促的脚步,看来是拍摄人开始奔逃,而他的敌人们穷追不舍。

“可以停下了,”范量宇说,“后面除了逃跑之外,再没有新的内容,直到手机由于电量用尽而中断拍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斯问,“你特意把这段视频拿给我看,说明它是和我有关的。拍视频的人是谁?”

“是我们家族的调查员,”范量宇说,“几天之前,他失踪了,但我们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角落找到了记忆卡。他的手机是特制的,可以在危机状况下通过一个小开关快速弹出记忆卡,并且记忆卡里藏有一个微型信号源。所以虽然敌人杀死他并抢走了手机,却无法找到这张记忆卡。”

“调查员?调查什么的?”冯斯又问。

“调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家族。”

“暗处的家族?”

“是的,隐藏在暗处,比我们更加危险的家族,”范量宇说,“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也许直接想要你的命。”

三、

文潇岚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所有的纸质资料和电子文档,收拾干净办公桌,在此期间,不断有办公室的同事经过她身边,和她打招呼。

“小文,做得很不错,”人力资源部经理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公司过去三年来招入的最好的一个实习生。真想你今年就毕业啊。”

“谢谢您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文潇岚笑着点点头,“希望明年还能来公司实习。”

她装好自己的个人物品,有些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然后走向了电梯。几分钟后,她已经站在了这栋大厦门外,男友周宇玮正推着自行车等着她。

“总算是结束了,实习评价怎么样?”周宇玮问。

“肯定是优嘛,那还用说?”文潇岚也骑上了自己的车。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学校。周宇玮把文潇岚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好容易实习完了,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改天吧,今天约了朋友吃饭,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刚刚治好了自闭症的朋友。”文潇岚说。

“行,那就改天再说,”周宇玮摆摆手,“先走了!”

文潇岚目送着他骑车离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接受这位学长的表白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两人相处得很好,周宇玮高大帅气,性情爽朗,还是他所在的系篮球队的主力,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但不知道怎么的,和周宇玮在一起,她始终体会不到那种一见面就脸红心跳、见不到面就心心念之的甜蜜感觉,就好像两人之间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缺少一点什么东西”,奇怪的是,同样的话她也对冯斯说过。现在看起来,不管是冯斯还是周宇玮,似乎都无法真正打动她的心。她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草草梳洗了一番,去到宁章闻家。敲门后,关雪樱很快开了门,打着手势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宁章闻的房间则紧闭着门。

“宁哥有客人?”文潇岚小声问。

“你看到会吓一跳。”关雪樱在纸上写道。

文潇岚有些纳闷,但当宁章闻的客人走出来之后,她立马就明白了。这个老头的确是形容可怖,一张脸就像被什么重物重重砸过一样,鼻子也歪了,上唇也裂开了,此外还有严重的白癜风之类的皮肤病,脸色比死人还要白。不过宁章闻对他很是尊敬,一直搀扶着他把他送出门去。

“刚才那位老大爷是谁啊?”宁章闻回来后,文潇岚发问说。

“一个可怜的人,”宁章闻说,“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也是一个可恨的人。”

“可恨?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找我了,前几天小冯也看到他了,还被他吓了一跳,”宁章闻说,“这个人叫陈秀原,几十年前曾经是这所学校后勤部的负责人。八十年代中期,他利用职权,把食堂承包给了他的亲戚,结果由于食堂购进了变质食材,引发了一次严重的食物中毒,上百名大学生中毒。更为严重的是,当天学校教职工幼儿园的厨师临时急病请假,老师们直接到大学食堂买了一些饭菜给孩子们吃,小孩子的抵抗力比大学生弱得多,结果…有三个小孩重病死亡。”

文潇岚“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宁章闻接着说:“事后追责自然是免不了的。相关责任人都受到了法律严惩,陈秀原虽然并不直接掌管食堂,但也负有监管不力、滥用职权、受贿等罪责,进了监狱,也丢掉了学校的工作。他的人生从原本的春风得意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当时学校里的教职员工大多互相认识,陈家出了事,他老婆经受不起被熟人们指指点点的刺激,和他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当他刑满释放回家后,家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一个空屋子。而他也完全失去了当年的锐气,默默接受了学校出于人道给他安排的清洁工的活儿,一直干到退休为止。”

“他变得胆怯而又自闭,有点类似于…认识你们之前的我。而和我不同,他的内心还藏着深深的愧疚和自卑,常年受到这种种复杂情绪的折磨,让他更加远离人群。但尽管如此,有些事情…还是逃不过去。”

“你是不是想说他的脸,”文潇岚说,“那张脸难道是…被人打的?”

宁章闻点点头:“是一个当初的患儿家属。孩子死去之后,她始终耿耿于怀,一直等着陈秀原被放出来。她用来砸陈秀原的,是当初混乱中从食堂里偷出来的一个秤砣,这是处心积虑的报复,原本是想要直接砸开对方的脑袋的,但陈秀原幸运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是脸被砸坏了。再后来,陈秀原得了皮肤病,脸就成了现在这样,他也因此更加不愿意出现在人们面前。”

“仇恨的力量…真是可怕,”文潇岚一脸的不忍,“但是他为什么不戴口罩?”

“可能出于某种破罐破摔的自虐心态,”宁章闻说,“虽然不愿意被人看到,但假如真遇到人了,就让人看清楚他那张吓人的脸,其中也隐含着一点赎罪的味道。”

“那他和你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来找你?”文潇岚又问,“是想借钱么?”

“他是我爸生前的好朋友、大学同窗。虽然在出事之前就有很多人不喜欢他、说他市侩,但我爸一直惦记着两人的交情,和他来往不少。”宁章闻说,“他出狱后,我爸已经去世,我妈看他可怜,也挺照顾他的,家里包饺子什么的还总让我给他送过去。所以我家大概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一家人吧。不过他来找我不是为了借钱,而是…送钱。”

“送钱?”文潇岚愣住了,“为什么要送钱?”

“他虽然收入很低,但这些年来,以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克扣着自己,加在一起居然攒了有将近二十万块钱。他来找我,想要我收下这笔钱,然后转赠给当年那三个死去的孩子的家人。”宁章闻说。

“你…你答应了吗?”文潇岚惊愕莫名。

“他来了两次,我都拒绝了,”宁章闻说,“我并不认为这些钱就能抚平死者家属的痛苦。正相反,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别人已经尝试着暂时把往事抛诸脑后,他却偏偏去旧事重提,结果反而会更加激发对方的怒火。”

文潇岚有些讶异地看着宁章闻:“宁哥,我发现你真的是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啊。今天你跟我说的话,抵得上过去一个月的,而且你居然也会从人性和人情世故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了。”

“是啊,对亏了你们俩。”宁章闻说。

文潇岚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顽皮的坏笑:“这不只是我和冯斯的功劳。照我看,某一个其实并不会说话的人,似乎功劳更大一点。”

宁章闻脸上一红,嘴唇动了动,却也并没有说出什么否认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那你呢?你和你的新男朋友怎么样了?”

文潇岚的笑容微微有点僵:“啊,挺好,挺好的。对了,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饭么,那头馋猪怎么还没来?”

“他刚刚发了条短信过来,说是他正在帮忙的那个大会里的一位考古学家要请他吃饭,盛情难却,今晚就不过来了。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

“借口?什么借口?”文潇岚的眼神闪闪烁烁。

“那头馋猪虽然嘴馋,但或许更加不想见一个人,”宁章闻说,“不想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宁哥,你最近是不是陪着小樱看了很多言情电视剧?你这是在从自闭男向知音大姐的路上狂奔啊…”文潇岚撅着嘴,目光却渐渐黯淡下来,“我饿了,快开饭吧!”

“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选这种地方请我吃饭。”冯斯说。

“你以为我会带你去那种对着牛排和红酒耍宝的地方?”詹莹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这种地方才是你我都想来的。”

两人正坐在京城某个小胡同里一家店面很小的烤鸭店,确切说,就是一个四合院里的天井,里面一共只能放下六张或方或圆的桌子,伙计上菜都得侧着身走。天井的一侧就是烘烤炉,一个带着厨师帽的老人正在查看着火候。店门外摆着一长溜木质板凳,上面坐满了等待的食客。果木烤鸭的诱人香气布满了整个天井。

“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也算是厉害了,好多本地人都不知道这家店呢。”冯斯说着,把一片金黄的烤鸭卷进饼里。薄薄的荷叶饼,细细的葱丝,香甜的面酱,配上这块皮酥肉嫩仿佛还在滴着油的烤鸭,着实令人食指大动。

“这家店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啦,”詹莹说,“上一次回国的时候,一位老朋友带我来这里吃过一次,从此我就念念不忘了。还有一家同样是藏在胡同里的清真爆肚店也很好吃,过两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可以么?”

“没问题!”冯斯嘴里塞满了烤鸭,含混不清地说。

詹莹的食量并不大,吃了几片之后也就停住不吃了。她只是带着娴静的微笑,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那副优雅而温柔的姿容忽然间让冯斯想起一个人。

他的养母池莲,他一直深深敬爱着的“妈妈”。也是那么温和慈祥,也是那么恬静淡泊。

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他的心情一下子有些糟糕。詹莹敏锐地觉察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云:“怎么了?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而已,”冯斯摆了摆手,“其实我有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詹莹说。

“你是属于哪个家族的?”冯斯忽然收起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詹莹。

詹莹一脸茫然:“家族?什么意思?”

“别装蒜了,詹教授,”冯斯的语气显得粗鲁而生硬,“第一天去机场接你,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从第二天开始,我发现我被指派的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在你的身边。我去问了我们系主任的老婆——就是这次大会组委会的孙主任——她说是你点名要我帮忙的。”

“的确是我,这有什么奇怪的?”詹莹说,“我们第一次接触后,我觉得你各方面都不错,可以帮得上我的忙。”